蘭帝在這之後沉默了好一陣子。莫陌猜想祂是不是在思考什麼，還是又陷入了沉眠，所以呼吸放得極輕極輕，害怕自己會打擾到帕萊拉的平靜。正當她開始考慮是不是該主動發問時，蘭帝直透人心的聲音傳來。

    “我不知道你為何在此哭泣，女孩，但我想你應該要走了，這裏不是一般人該來的地方，你甚至不應該知道有這個地方存在。”祂的聲音這時候顯得既蕭索又蒼老，有種世事索然無味的深刻感覺。

    “可是……你，蘭帝，帕萊拉，不，我是說，大人，”莫陌終於找到一個她覺得適合而不失禮的稱呼，“您真的是被封印在這裏嗎？我們找了這裏好久好久。”

    “你如何得知我被封印在此處？”不知為何，蘭帝的聲音突然森冷了起來，讓這裏原本就冰寒的溫度更為下降，莫陌開始打起哆嗦，但她還是強忍著寒意，把她和同伴們尋找封印地的始末告訴了帕萊拉。

    蘭帝聽完再度陷入了沉默。莫陌等待著，由於受不了寒意，她開始做起已經非常熟練的體操，雖然這實在有些無禮，但她認為蘭帝不會介意。說不定祂只能感覺到我在動而已，她幾乎是肯定的認為。

    “那麼，你們想替我解除封印？”蘭帝問道，顯然沒發覺祂說話的物件正在扭轉身體。“你們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

    “我……其實不是很清楚，有些人說不應該打擾大人您的沉眠，但也有些人認為不可以將您一直封印起來，我不知道哪邊纔是對的，我也不知道您為什麼會被封印。我覺得重要的是，您……不想要自由嗎？”莫陌小小聲地問，深怕冒犯到帕萊拉。

    “自由，喔，我當然想要，”蘭帝的語調似乎激動的在顫抖，“那曾是我毫不在意的東西，就像飛鳥從不會為如何飛翔而煩惱，直到枷鎖臨身，才發覺這樣東西即使對我而言，也如同空氣之於萬物，無形卻也無比珍貴。”帕萊拉的話裡透露出一種長久以來的渴望，這卻讓莫陌覺得很不對勁，偉大的神獸，怎麼好像是被囚禁於此，這可能嗎？可是她不敢提出她的這個疑問，那似乎太過不敬。

    蘭帝又再度沉寂下來，莫陌立刻覺得石室籠罩著無邊無際的孤單，彷彿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大人，您還在嗎？”她忍不住問。

    “女孩，你走吧。”蘭帝的聲音讓她感覺到好疲倦，好像聲音的主人早已心力交瘁。

    “大人？”

    “我會被封印在此，自然有它的理由存在，而我也已坦然接受。實際上，封印這數百年來逐漸減弱，即使不靠外力幫助，三四年內我也必定能靠自己的力量離開。”蘭帝說到離開時，話裡有難以掩飾的興奮，就像是祂等待著要做些什麼。“你的到來並不是受我召喚，而是你的機緣，你生命的分歧點。”

    “什麼？”莫陌聽不懂蘭帝的意思。

    “你纔是做決定的一方，女孩。如果你選擇嘗試解除封印，那麼我可以預先告知你，你將為你接下來的人生投下巨大的變數，不論結果好壞；如果你選擇離開，忘了這件事，並且永遠不再回來，一切將會如常，日復一日，不會有任何改變。”

    “由我做決定？”莫陌突然覺得呼吸有點困難，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會是由她做決定，這不是應該交給磊伊得或是英帕修、雪音他們那些優秀、聰明的人來決定嗎？

    “我相信你知道的，”蘭帝又再度看透她的內心，“一旦你將此事告知其他人，就等於你做下了選擇，因為到時解除封印將是勢在必行。解開帕萊拉的封印，這對凡人而言是多麼大的成就，多麼香甜的誘惑，你的同伴絕對無法抵擋。”

    “所以我必需做出決定。”莫陌喃喃地重覆道，卻無法好好思考下一步到底該怎麼做。她纔剛經歷過人生最糟的一堂課，雖然因為意外發現封印地而暫時忘記傷痛，但跌落谷底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平復，動腦想這麼重大的事情只是更加增添她內心的混亂與痛苦。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來到喚獸師學院後，做什麼事都失敗，教授們罵我笨，不然就是對我不抱任何期望，就和從前在多哈一樣，梅諾思村最笨的女孩，到了喚獸師學院還是一樣最笨……同學們也不喜歡我，第一班的人最近老是趁我一個人時欺負我，我不敢跟他們說，我怕他們擔心，而我……還讓我最好的朋友雪音生氣難過，她現在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我……”她一股腦地說著這些日子鬱悶在心裏的話，哭得像是個淚人似的，竟然就這樣把偉大的神獸當成了訴苦的物件。

    “如果我能變得像磊伊得一樣聰明該多好，什麼事都能輕鬆應付，不會被教授罵，被同學瞧不起，也不會連自己朋友的心情都不懂，說不定也能在這時候做出正確的決定……至少，至少我不想要被他們討厭啊……”她用袖子不斷擦著眼淚，擦到後來卻把整張臉都抹溼了。

    蘭帝沒有回話，但莫陌能夠感受到祂的氣息仍在這裏，因為黑暗中的她並不像剛纔一樣突然覺得非常孤單。

    “謝謝您，蘭帝大人，肯聽我說話，”莫陌冷靜下來後覺得非常欣慰和感動，因為堂堂的神獸聖龍蘭帝，竟然願意聽她這樣的小女孩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把這些事說出來之後，我已經覺得好很多了，很抱歉讓它們打擾您。”

    “沒關係，女孩，”蘭帝說，“在你說這些話的同時，我知道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呃，我……我有嗎？”莫陌回想自己剛纔說過的話，她只是不斷吐著苦水，希望自己能變得聰明，希望她的人生不要總是隻能當最笨的女孩。她忽然瞪大眼，看著黑暗中的石牆，她知道蘭帝的意思了！

    “你終於瞭解自己真正的想法，女孩。”帕萊拉的聲音讓她仰起頭，虔誠地聽著，“在你來到此處時，命運早已安排好道路，等著你踏上。如今你看透了自己，我想是時候踏出下一步。”

    “是的，我想要改變，不想再永遠只是個笨女孩。大人，我答應您，我將會幫助您解除封印，帶來改變。”莫陌仰頭說著，忽然覺得眼前的不再是黑暗，石室裏也不再寒冷，她看到的是改變後的光明，將會有溫暖的人群擁抱她，她會和同伴成為史書傳頌的一頁。

    “很好，女孩，你做的很好。”蘭帝的聲音古老而低沉，像是開天闢地以來就一直存在。

    現在它似乎有了笑容。

    8.發火的英帕修

    晚上，因為二、三班合宿而總是擁擠的交誼廳，滿是學生談話吵鬧的聲音。裝設在牆上和天花板上的諾加燈，將溫暖明亮的燈光灑在每個人身上，照耀著他們年輕、充滿活力的臉龐。雖然來到學院只有短短几個月，但這些學生都已經學到非常多的東西，也漸漸有了喚獸師的樣子。他們和朋友切磋、討論、遊戲著，自信將來自己會成為揚名雷克大陸的喚獸師。

    他們大部份的人都不會注意到，交誼廳一個相對較為陰暗的角落裏，有三個人表情不太自然地交談著。即使注意到，他們也不會想要靠近這裏，因為其中一個女孩纔在今天被第三班的奇獸教授安堤柯．多比耶趕出課堂，並且在每個公佈欄貼上公告，直接羅列女孩所犯的罪狀，最後還指稱她為“學院最不受歡迎人物”，要每個教職員多加防備。

    莫陌剛看到公告時，幾乎氣得渾身發抖。她沒想到多比耶教授會這樣不分青紅皁白地把錯都怪到她身上，她纔不相信老教授會不知道納貝流士擁有魔法能力，可以讓籠子消失之後逃走。可是多比耶還是在公告上指責她“擅放奇獸，混亂課堂”，這讓她感到非常憤怒，在心裏暗暗把老教授和可恨的費格．西克莫歸類到同一種人——不好的喚獸師。(在她心裏，喚獸師很單純的被分為三種：好喚獸師、不好的喚獸師、壞喚獸師。)

    這時候，她正在把圖書館發生的事告訴英帕修和雪音。本來莫陌想先告訴英帕修再請他轉告雪音，但他堅持要找雪音一起聽，於是莫陌只好在板著一張臉的雪音面前說出她的故事。這讓她除了自己的秘密，還必需想辦法裁掉和雪音有關的事，免得讓她們的關係更加惡化。後果就是讓她的故事顯得甚為片斷，失去不少真實性。

    “你說的是真的嗎？”英帕修懷疑地問。雪音雖然沒面對著女孩，但即使是側臉的表情也能看出她的懷疑比英帕修只多不少。

    莫陌覺得有些受傷，他們竟然不相信她說的話。“如果不是現在圖書館沒開，我一定立刻帶你們去看。”她把拿在手上裝作在讀的書碰地放在桌上以表達她的不滿，卻發現雪音在看了那本書之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這才記起這本書是雪音借她的另一本克拉拉．奴特作品——克拉拉．奴特詩集>>，她慌慌張張地把書抱起來道，“我忘了這是你的書，呃，不，我的意思不是不想還你，我還沒看完，等我看完……”她發覺他們看著她的表情非常嚴肅，話一下哽在嘴裏無法繼續。

    “艾薇，說真的，我再確認一次，你真的找到封印地，而且和聖龍蘭帝說過話？”英帕修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問。雪音也不再別過臉，專注地看著他們。

    “是。”莫陌簡潔地回答，表示她也同樣認真。

    “我們必需立刻告訴磊伊得。”英帕修站起來說，“你們回房間準備一下，十分鐘後切四塊餐廳前集合。”

    “等一下，英帕修，”雪音叫住他，起身靠在他旁邊，用只有他們兩個聽得到的音量低聲道，“我們是不是先確認一下比較好，如果是她弄錯……”

    “我相信艾薇不會騙我們。”英帕修打斷她道。

    “我的意思是她可能誤以為自己的真的找到，我沒說她會騙我們。”雪音委屈地看著他，對他偏袒莫陌感到很不高興。

    英帕修回頭看著莫陌，她正用狐疑的眼光看著他們。他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心裏反覆考慮著兩個女孩的話，最後他不得不承認雪音說的有道理，莫陌是有犯下這種錯誤的可能性，如果他們這個時間去打擾磊伊得，結果卻發現只是一場誤會，那就算磊伊得脾氣再好，恐怕在心裏也會對他們感到不滿，他認為這種情況最好是能避免就避免。

    “現在時間已經有點晚，”他對兩個女孩道，“明天我們先一起去看封印地還在不在，下課後再去找磊伊得，這樣可以嗎？”

    “好。”莫陌毫無懷疑地說。她沒聽出來英帕修實際上的意思還是要確定她說的封印地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如……現在就去看看。”雪音說，“我可不想因為中午跑去找封印地而讓下午的課遲到。”

    “我……”莫陌感到心裏一陣刺痛。她今天因為在圖書館待太久，不只沒有吃午餐，連下午的幻獸課也遲到了半小時，阿米特教授雖然說沒關係，要她下次記得準時，但她還是覺得很對不起教授，所以頗為自責。這時候雪音故意提到這件事，讓她心裏就像被針扎到一樣。

    英帕修責怪地看了雪音一眼。“你知道這時間圖書館根本沒開放，說這些做什麼？”

    “沒開放不代表進不去，”雪音對幾個向她舉手打招呼的男孩微笑點頭，隨即轉回來面對落地窗，看著自己倒映在黑夜裏的身影繼續說，“我曾經有幾次晚上臨時想借書，所以想辦法進去找書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