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夷中名王,尤稱桀驁
夜明星稀,月華如水。
清澈而乾淨的星空籠罩著靜謐的草原,躺在草原上,吹著徐徐涼風,仰望著那明淨的星空,讓人不由自主的就靜下心來。
可是,裘無緣看著那深邃的星空,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
今天哲與達格沁廝殺時,各自麾下的鐵騎所爆發出來的驚人氣勢,裘無緣看在眼裏,驚在心中。
坦言說,面對那兩支鐵騎中的無論哪一支,他除了束手待斃外,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
那兩支鐵騎在裘無緣看來,不論是放在現代還是現在,都絕對是最頂尖的存在。
那兩支隊伍裡的騎兵不論武功高低,全達到了人騎合一的境界,可以以一敵十,並且那麼濃郁的殺氣,在應敵時,還未接戰,敵人就有可能會膽裂崩潰,潰敗而逃。
“唉……”裘無緣憂憂一聲長嘆,神色間滿是意盡蕭索。
饒是他平日裏習慣了以力破局,到了此時,也不免生出一股無力感,甚至感到絕望。
這不是裘無緣杞人憂天,庸人自擾,而是他習慣了走一步看十步,把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做個假設,以便在將來真的發生了,好做應付。
“一個人在這做什麼呢?”
就在裘無緣怔怔,發呆出神之際,一道爽朗的笑聲突然從他身後響了起來。
聞言,裘無緣先是一驚,但緊接著,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身子一蜷,擦著草地斜滾出去,與此同時,他藉着餘光掃向四方,觀察細況。
“嗯?!”然這麼一看,裘無緣就愣住了。
只見放眼看去,除了他身後剛纔出聲的青年外,便再無一人。
不過,就算只是這名青年,也讓裘無緣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嚴陣以待。
裘無緣停止滾動,緩緩站起身,神色凝重的看向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與此同時,他身子緊繃,真氣快速運轉,隨時準備發出絕世一擊。
“不知阿哥要幹嘛?”裘無緣佯裝憨厚,撓了撓頭甕聲甕氣的問道。
“額。”被裘無緣如此一問,原本因裘無緣一氣呵成的躲避動作而有些發愣的哲頓時回過神來,眼中閃過一抹難言的光彩,輕笑道:“呵呵,沒什麼,只是遠遠看你一個人躺在這裏看月,好奇之下過來看看。”
是的,來人正是九黎驃部落的酋長,黑色鐵騎的首領——哲。
因為思考破局之策入了迷的裘無緣,心神鬆懈之下,竟然叫哲摸到近前,出聲了方纔發現反應過來。
“嘿嘿,其實俺就是覺得營地太悶了,所以跑出來玩玩。”裘無緣憨厚的一笑。
“是嗎?既然如此,那能不能加我一個?”哲白皙清秀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和煦的笑。
“啊,天太黑了,俺要回去了,再不回去阿爸就要出來尋俺,打俺屁股了。”裘無緣抬頭看了看開始東斜的圓月,故作驚慌道。
“呵呵,沒事,到時我和你一起回去,告訴你阿爸你是陪我賞月,纔會那麼晚回去的,這樣你阿爸就不會打你了。”哲邁步朝裘無緣走來,邊走邊安慰裘無緣道。
見實在避不過,扭頭避過哲想要摸自己頭的手後,裘無緣裝出一副半是驚喜半是為難的模樣,低頭輕聲道:“啊……既然如此,那俺就再陪你賞賞月吧。”
說著,裘無緣向後退了幾步,再次將自己的身子重重砸在草地上,抱頭仰望起夜空來。
片刻後,見哲還是定定的站著,裘無緣故作不解的天真問道:“你怎麼不坐呢?”
“啊!”明顯在神遊天外的哲聞聲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指著自己身上的鐵甲苦笑著解釋道:“我也想坐啊,可是它不讓。”
裘無緣眉頭微皺,不解的問:“你怎麼到了現在還穿著它?它不是上戰場的時候才穿的嗎?”
“是啊,可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家仇大恨未報,又怎敢鬆懈。”哲長長的嘆了一聲,語氣悵惘。
裘無緣神色一動,故作好奇道:“家仇大恨?什麼家仇大恨啊?”
“呵呵,你問那麼多幹嘛?說了你也不知道的。”哲頗為好笑,但緊接著,他卻又悵然一嘆,“不過,和你說說也無妨。”
有些東西,有些事,揹負得太久,就算是隱忍如哲,到了此時,也不免有些抗受不住。而現在,正好有一個年齡不大的夷人孩子願意當一個傾聽者。
所以,哲只是猶豫了片刻,便決定和裘無緣訴說下自己的境遇和過往。
旋即,哲雙目失神,悵惘的看向天際盡頭的星空,幽幽一嘆,“我阿爸曾經是這片草原的主人,驃的酋長,黃金家族的後裔——丹。”
說到這裏,已經坐起身的裘無緣可以清晰的看見,哲的臉興奮地泛起潮紅,同時,語氣自然而然的帶上了驕傲與自豪。
“我阿爸十三歲就繼承了酋長之位,而那時,除了酋長的稱號與驃部落的部眾外,阿爸便再也沒有繼承到什麼。”
“所以,阿爸明白,想要再次恢復黃金家族的榮光,九黎部落的輝煌,在這隻相信馬刀和弓箭的草原,唯有強大的武力和顯赫的戰功才能叫人信服,不然就算是蚩尤的子孫,也只能如羔羊那般任人肆意屠宰。”
“因此,我阿爸臥薪嚐膽,蟄伏十年,在這十年內,他一方面忍辱負重,卑躬屈膝,向靈庭稱臣納貢,向九黎諸部虛之以情;一方面他苦練騎藝,暢讀九黎人不屑的靈書,冷看天下風雲沉浮,瞭解九黎諸部暗情。”
陡然,哲聲音變得高昂激動起來。
“十年後,我阿爸武功突破達到王境,在察哈爾八大營裡再無敵手,同時,他指揮十餘萬騎兵亦如臂指使,瞭然於胸。”
“十年生聚,十年蟄伏,我阿爸終於成爲了一個英勇的戰士、一個合格的統帥、一個真正的酋長。”
聽到這裏,裘無緣全身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冷汗打溼。
十年忍辱,十年蟄伏,只待將來可以君臨天下,這是何等可怕之忍耐。
裘無緣自知,若是換做自己,根本不可能如此,早就會因承受不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冷嘲熱諷,惡語白眼而崩潰。
饒是身為異域之人,裘無緣此時也不得不讚上一句,‘真乃梟雄也!’
不過,與此同時,裘無緣不可避免的也想到了那自己爲了重現家族輝煌與以往榮光,而苦苦維持、支撐著早已日落西山,跌出世家之列的父親——裘建康!
兩人是何等的相像,同樣的忍辱負重,同樣的蟄伏待發,同樣的是爲了恢復祖上榮光,只是……
“唉。”想到父親的結局,裘無緣不由一聲長嘆,但同時,他也對那丹後來的結局產生了濃重的興趣,“那你阿爸後來怎樣了?一統九黎了嗎?”
“啊!”不知不覺又陷入回憶的哲先是一驚,繼而迷離的目光方纔緩緩明亮起來,而頓時,他神色就變得複雜起來。
“後來啊……”哲揹負起雙手,幽幽一嘆,目光深邃的搖頭低聲道:“後來,阿爸率鐵騎十萬,一統驃部落的祖地——整個草原。”
“阿爸十年後的第一次亮劍,便震驚天下,而此事過後,赤夷部落下包括三苗,甌越,沙陀在內的八個部落也承認了阿爸赤夷大酋長的地位,開始對阿爸進行朝貢。”
聽到這,裘無緣有些驚愕,如果說之前他還對自己的猜測有所存疑的話,那麼現在他已經確信無疑了。
此九黎就是華夏神話歷史中與炎黃部落進行過涿鹿之戰的九黎部落!
那有九個部落,每個部落下又有九個氏族,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個酋長,在大酋長蚩尤的帶領下,與炎黃部落發生了驚天大戰卻落敗的九黎。
強壓下心頭的震驚,裘無緣此時卻顧不得深思這其中的聯絡,而是不得不故作疑惑的問道:“這不是好事嗎?阿哥你嘆什麼?”
“好事?或許吧。”哲並沒有反駁裘無緣的話,而是神情恍惚的繼續道:“此後,阿爸志得意滿,雄視草原,卻發現以往本就分崩離析的整個九黎,此時內亂更加嚴重,而原本還算和善的靈庭,卻不知為何,竟一反常態,變得具有侵略性起來,不斷出兵侵佔周圍勢力的領地。所以,之後阿爸一邊與九黎內部的部落息戰,停下統一的步法,派出使者前往其他部落,尋求結盟。”
漸漸的,哲話語中滿是憤懣與怨恨,“但是,除了少數有先見之明的部落,其餘部落已經被千年來的恩怨仇恨矇蔽了雙眼,面對阿爸派出去的使者,全都不當一回事,有些甚至還將阿爸派出去的使者殺了。而沒過多久,與靈庭領土接壤,首當其衝的我們便和靈庭爆發了大戰,在那一戰中,因為阿爸的修為與指揮有方,靈庭進攻不成,反遭慘敗,進攻的十萬大軍死傷殆盡,元氣大傷,但是之後沒有多久,阿爸也因為在大戰中受傷嚴重,沒多久便傷重不治去世了,再也不知是誰將這個訊息洩露了出去,靈庭趁機再次大舉進攻,面對靈庭的進攻,在上次大戰中損失慘重的我們根本無力抵抗,只能在那潮水般的攻勢下一退再退。”
“之後……之後……唉,不說也罷。”哲一連兩個之後,卻都滿是包含蕭索無奈之情,到最後,更是一聲長嘆,直接停住不語。
哲不說,裘無緣卻根據白天發生的事情與聽到的對話,勉強猜測出了後面的事情。
元氣大傷的驃部落,在大多數九黎部落袖手旁觀,盟友部落還未趕到的情況下,獨自面對再次席捲而來的靈庭進攻,不得不一退再退,而在撤退過程中,不知道出於什麼緣故,鬼方部落又趁機偷襲了驃部落,導致與驃部落結下了深仇大恨……
而如果是這樣,那麼哲此次寧願暫時拋下水深火熱中部落而千里迢迢的跑來圍殺靈庭女帝,其目的就不會像他所說的那麼單純……
並且,如果只是圍殺曾經驃部落的死敵,那為何身為驃部落死對頭的鬼方部落也派了人來……
不過,裘無緣雖然有所猜測,卻不會在此時愚蠢的說出來,徒惹哲的怨恨。
所以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此地變得一片死寂,只餘下不知趣的風仍在吹著。
轟隆隆……轟隆隆……
突然,如潮水般的馬蹄聲響徹天地,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