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陳乾真正站在月照山莊門口，才知道什麼叫做聞名不如見面了！

    蒼駒嶺背北朝南，並不高大。山上怪石嶙峋，從山頂往下的向陽坡上植被茂盛，樹木參天，零星的紅磚翠瓦點綴其間，錯落有致。這應該就是山中造型別致的別墅了。

    陳乾在月照山莊大門下了車，徒步朝山腰行走，林木掩映下，透過樹葉，射進幾絲光線，交織在道路上，在炎炎的夏日裏，顯得幾分細膩，幾分清涼。翠鳥在枝頭鳴叫，松鼠在樹幹穿行，“咚咚”的泉水在腳下流淌，習習涼風輕撫額上的頭髮——好一個神仙所在！

    按照路牌的指引，陳乾走到D片區，這裏環境更加優美，此地正處在山坳裡，背山臨水，溪流從山間流淌下來，彙集於此，形成一個深潭。微風送來幾縷雨絲，沁人心脾。

    陳乾行不多遠，就看見穿著一身潔白長衫的範東屏站在門口，等候陳乾的到來，如白鶴停駐枝頭，如蒼松挺立山崖，穩穩站著，只有衣衫和長鬚飄動，頗有幾分仙氣。

    “王老弟，這兩天腿腳不好，未能遠迎，見諒，見諒！”

    “哪裏哪裏，範院長多禮了！”

    陳乾站在門口，端詳著院門上呈扇形的古樸匾額上，書寫著三個隸書大字“凹晶館”。

    “怎麼樣，老夫幾個字還算過得去吧？”範東屏抬著頭，撫須自得地說。

    “範老真是多才多藝啊！”陳乾讚歎道。

    兩人攜手進了院子，這個院子不大，但用了一個假山，一片竹林，將院子隔開，道路曲折其間，有一種曲徑通幽的意境。各種時令花卉盛開在路邊，蝴蝶在花叢自由翻飛。

    “範老好興致！”

    範東屏爽朗笑道：“老囉，閒人一個，現在就蒔草養花，怡情悅興，打發時光而已！”

    範東屏一邊說，一邊從旁邊工具架取出一把剪刀，修剪著路邊盆景的枝葉。

    “這些都是您親自做嗎？”陳乾彎腰欣賞著盆景。

    “當然也有人打理，不過，如果不忙，我還是願意自己自己做，修身養性麼！”

    來到一個茂密的葡萄架下，這裏擺著一個古樹根做成的桌子，旁邊擺著兩張藤椅，桌子上有一壺沏好的茶水。

    範東屏熟練倒水涮涮杯子，給陳乾倒了一杯：“嚐嚐，怎麼樣？”

    陳乾看著範東屏傾身露出期待的神情，頗為歉意的說：“範老，恐怕糟蹋您的好茶了，我只會牛飲，不會品茗。”

    “沒事，沒事。現在呀，沒那麼多講究，品茶也是品生活，品心情，如此而已。”

    範東屏端起茶杯，對陳乾示意，陳乾端起茶杯，學著範東屏的樣子，放到唇邊嗅嗅，一股清香沿著口鼻上升，就已經感到心曠神怡了。輕呷一口，抿嘴回味著，唇齒間茶香縈繞，咽入喉頭，清爽之感穿喉而過。

    “嗯，好茶！”陳乾由衷讚歎道。

    “嗯，悟性不錯。好了，現在可以跟你談茶了！”範東屏說，“這是我從惠山親自淘來的，傳說是東坡先生喝過的古茶樹上採下來的茶葉，按照古法炮製的小龍團。可惜，這裏沒有惠山泉水啊！”

    “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多美的意境啊！”陳乾說。

    “嗯，你也記得東坡這首詩？人生事難得盡善盡美，有茶無泉，可是這些都有了，也可能沒有月色。有了月色，又可能沒有你我這樣能品茶談茶的雅人。”

    “範老抬舉我了！”陳乾對範東屏抱抱拳，“東坡先生只有江上之明月，山間之清風。較之東坡先生，範老擁有的，可是多的太多了！”

    範東屏仰天大笑：“哈哈，多了一些俗物，少了一些灑脫；多了一些羈絆，少了一些豁達。看來，我還是沒有參透啊！”

    陳乾輕啜一口茶水，問道：“範老所說的俗物是什麼？又有那些羈絆？”

    “來來，隨老夫來！”

    範東屏帶著陳乾進了大廳，一箇中年女人正在擦桌子：“吳媽，你把院子裡的茶具清一清。”

    吳媽放下手中的活，出去了。

    陳乾看了一眼客廳，西式的壁爐、西式的油畫、西式的吊燈、西式的沙發、西式的座鐘，範東屏一向以中式打扮示人，似乎與自己印象中的範東屏全然不符。

    範東屏一看陳乾的表情，解釋說：“啊，是這樣，我二十五歲從棋手退下來，在阿米爾留學，後來在那裏工作了一段時間，他們的家住裝修更人性化，生活化，也更舒適。”

    “那麼早就退下來了？”

    “棋手該獲得的榮譽，我都有了，再也沒有拼搏的動力了！”範東屏邊走邊說，“所以，我特別能理解，你在擂臺賽後，毅然決然地急流勇退。”

    陳乾笑道：“不一樣，不一樣的。我是志不在此。”

    範東屏站在酒櫃前，從酒櫃取出一瓶酒，倒了半盞遞給陳乾，接著自己也斟上酒：“說說，你志在何處？”

    陳乾一時間不知如何說起，端起酒杯，他也不知道是什麼酒，不過，入口的時候，感覺到跟關鵬舉與範可欣婚禮上招待的酒味道相似，知道這檔次不低。

    “我的心還在流浪，還沒靠岸呢！”

    “你呀，你呀！聰明人都這樣，長時間只幹一件事，是無法滿足他的挑戰慾望的。”範東屏跟陳乾碰碰酒杯，接著說：“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不過，我沒有你聰明。”

    “範老謬獎了！”

    範東屏擺擺手：“都是聰明人，就別來這些虛套了。老夫是真的佩服你。炒股你一下手抄底；下棋你能橫掃千軍；開發一個圍棋訓練軟體，你做到世界頂級。我都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你不會的。”

    這都是系統加成，這不是舞弊嗎？陳乾笑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範東屏在陳乾臉上停留了一會，說：“這就對了，不願說，不能說，那就別說，這纔是聰明人打交道的方式。”

    “謝謝範老的理解。”

    範東屏將陳乾帶到自己的收藏室，自得地微笑著：“來來，我給你看看，我比東坡先生多出的一點俗物！”

    陳乾頓時大開眼界，這就是一個小型的博物館啊！共有三間屋子，一間匾額題曰“半硯齋”，一間叫“天青坊”，一間稱為“卞璧館”。分別收藏著書畫、瓷器、金石玉器，各個歷史時期的分門別類擺放著。

    “範老收藏頗豐啊！”陳乾由衷感嘆道。

    “這是我年輕時開始的一個愛好，積累這麼多年，就湊了這麼些了。有的是買的，有的是換來的，有的就是撿漏。”

    陳乾目不暇接，所見到的，幾乎都是收藏界小有名氣的。不過，也有他不知道的。陳乾指著瓷器櫃子擺在中心位置的一件瓷碗問道：“這是什麼？”

    範東屏按了一下手中的開關，櫃子的鋼化玻璃門緩緩升起，他將這個瓷器小心取出來：“這是唐代秘色瓷啊！”

    陳乾是久聞其名，唐代詩人陸龜蒙詩云“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這如冰似玉的瓷器，沒想到今天在他的私人收藏中看見，而且是這樣的器型完整，真是十分的難得。

    範東屏將這件藏品放進去：“我就不理解，當初，那麼好的宋代瓷器，你怎麼捨得出手？”

    陳乾倒不是很後悔：“我當時不是缺錢花嗎？”

    “錢沒有容易賺，這千古遺存，錯過一時，就是錯過一世啊！”

    陳乾笑笑：“這些珍貴的東西，到珍視它的人的手裏，豈不是得其所哉？”

    範東屏來到收藏金石玉器的“卞璧館”，從進門旁的博古架上取出那隻宋代的精美的玉兔：“物歸原主。”

    陳乾連忙雙手擋回去：“別，範老，我不識貨，放在我的手裏糟蹋了！”

    範東屏說：“你不後悔？這可是宋代皇家玉雕，高檔玉器啊！”

    “寶物，在識寶者手中才是寶啊！”

    “守信，不貪，嗯，不錯。”範東屏說，“要不這樣，這裏麵，你看中什麼了？挑一件當做回禮。”

    “隨便挑？”陳乾笑了，“這都是您心肝寶貝，你捨得？”

    “禮尚往來嘛！”範東屏說“你小子小看老夫了，你王玄一在我眼裏，可比這些東西重要得多！”

    陳乾端詳著玻璃櫃裡琳琅滿目的玉器，在恰到好處的光線照射下熠熠發光，每一件都是如此精美。

    “範老，你這可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

    “哈哈，怎麼，難以取捨了？”範東屏不止一次見到這種取捨的艱難。

    “是啊，選了這件，就必須放棄另外一件。這叫我如何是好？”陳乾搖頭嘆息。

    “你該不是惦記著我的整個收藏？”

    “有這個想法，不過，實在不忍奪人所愛。”

    兩人相視大笑。

    陳乾環視四周，走到窗下，書案上擺著文房四寶，桌上擺著一塊摩挲的光溜溜的石頭，當作鎮紙，他拿到手上：“要不，這個送我吧！”

    範東屏大笑：“珠玉滿山，你卻選了一塊石頭，我當你是個行家，原來是個棒槌！這是我早年在蒼駒嶺散步時，隨手在路邊撿回的一塊石頭，沒想到你卻把它當做了寶貝！”

    “來了一趟蒼駒嶺，帶一塊蒼駒嶺的石頭回去作紀念，不是挺好麼？”陳乾微笑道，“何況，範老看中的，把他撿回來，現在我又對眼了，這塊石頭不是與我有緣麼？如此，這塊石頭就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了，在我眼裏，那就是一塊寶石了！”

    範東屏不解地看著陳乾：“這如何就是塊寶石？”

    陳乾指指櫃子中的收藏：“這些不是因為你們把它當做寶石，它們才顯得珍貴麼？我把這塊石頭當做寶石，又如何不行呢？”

    範東屏用一種怪怪的的眼神看著陳乾：“你倒是別有一番謬論。小子，老夫閱人無數，自以為眼光還算銳利，可老夫怎麼就看不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