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舒,這是我昨天跟著我奶奶去集市上買的果乾,諾,給你。”默默從書包裡面掏出來一袋子果乾,裡面有香蕉幹,有奇異果乾,還有好多好多。
“默默,你都拿出來不怕你奶奶說你啊?”我一邊兒說著一邊兒把手伸進了袋子裡,拿了一片奇異果乾,放進嘴裏。
默默笑著說,“怕什麼,到時候再說,先吃吧,都拿出來了,不吃不就浪費了嗎?”
這是我印象中在我們徹底不說話之前的最後一次跟她這麼開心的說話,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她在我面前笑的沒心沒肺。
我從小就知道,默默的父母離婚了,默默的母親離婚後就直接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默默生出來的時候因為是女孩兒,差點兒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賣了,是她奶奶用命換回來的,默默的父親酗酒常年不回家,我從小就知道,所以我從小就知道一件事兒,就是我要保護默默,沒人跟她玩兒,我跟她玩兒,即使人們都說她是掃把星,人們都嫌棄她。
事情的爆發始終超出預料,在我們互相吃著果乾馬上到家的時候,我們都看到了,默默的父親回來了,我甚至能感覺到,我挽著的默默的胳膊在發抖,嗯,默默很怕自己的父親,很怕,怕到骨子裏了。
我媽眼尖的看到了我們兩個,趕緊拽著我們兩個去了我家。
我媽雙手抓著默默,我都能看到我媽的眼圈紅了,“默默,你奶奶走了,剛走沒一會兒,走的時候都沒閉眼,嘴裏最後一口氣唸的你,我在她最後一口氣嚥下去之前告訴你奶奶了,默默好好的呢,沒啥事兒,歡蹦亂跳著呢,這樣你奶奶才走的。你別怪阿姨,家裏沒大人了,你奶奶喪事兒怎麼也得辦,阿姨不是你家人,有些事兒我幫不了你,默默,我託人把你爸爸叫回來了,他怎麼也是你爸,你奶奶怎麼也是他娘,他合情合理都要送自己親孃最後一程的,我把你帶到阿姨的家裏來,就是告訴你,接下來,你要撐下去,好好處理好所有的事兒,阿姨幫不了你。”
默默在聽到我媽的第一句話後就臉色慘白了,淚水直接就下來了,渾身僵硬著聽完了我媽說的所有的話。
我在一邊兒整個的愣住了,奶奶走了?走了?就這麼走了?怎麼可能?我看著整個快發瘋的默默,心裏想著,默默怎麼辦?
默默看著我媽,開口說道,“阿姨,我知道了,我想去看我奶奶最後一眼,我得陪我奶奶最後一程,我得讓她看我最後一眼。”說完後,默默轉身離開了我家,我並沒有追上去,而是目送著默默離開。
那時的我突然醒悟到,我不能去,我不能打擾,那是默默和奶奶最後的時間了,最後相處的時間了。
“雲舒,你最近不要去找默默了,聽話。”我媽對著我說道。
我只記得我麻木的點點頭,就被帶到屋裏麵去了,“看著你弟弟,我去幫幫忙。”老媽說完後就離開了,我看著在床上睡得香甜的慕夏安,陷入沉思。
很晚母親纔回來,回來的時候還帶著從喪事兒上面帶回來的飯菜,還是剛做出來的,放到桌子上面就吆喝著我吃飯了。
“默默怎麼樣了?”我剛拿起筷子,就開口問道。
我媽看了我一眼,拍了拍夏安,開口說道,“能怎麼樣,你先吃飯吧,她能抗過去,抗不過去你媽也會幫忙的,畢竟那孩子挺可憐的。”
聽完這句話我纔拿起筷子吃飯。
“我知道你跟默默玩兒的好,但是出事兒了,誰都攔不住,你不是她,出事兒的不是你,你不是當事人,你該怎麼過怎麼過,默默現在需要處理這件事兒,你幫不了她,別去添亂,聽見沒有?”我母親看到我吃差不多後開口說道,“那邊兒鄰里街坊的能幫的就幫了,用不著你,你該去學校去學校,還有去了學校這件事兒能不說就不說,別瞎說,聽見沒?”
“嗯,知道了。”我看著我媽說道,“我不說。”
“記住你說的,別忘了。”我媽再一次提醒到。
那天晚上,我能夠聽到默默你家喪事兒的喧雜的聲音,整整一晚。
第二天照舊,人來人往,只是我似乎與這個無關,儘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裡面守著自己的奶奶,悲痛欲絕。
這是我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什麼是心有力而與不足。
來到學校,果不其然,你成了話題人物。
我閉口不談,因為我跟他們沒區別,你現在什麼情況,我更不清楚。
終於,在一個星期後,你奶奶入土,我纔看到你,你站在你父親的右手邊兒,手裏抱著奶奶的遺像,你好像更瘦了,眼睛腫的發紅了,有氣無力的站著,我感覺那時候的你彷彿透明的,隨時倒下或者消失不見。
你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了,目的地是你們家的祖墳。
我回到家裏,剛剛坐下,“默默,要離開兩個月,先去他父親那裏,後面怎麼辦他們說再商量,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他們說讓默默換個環境,會對她好一點兒,不像現在這樣跟行屍走肉沒啥區別。”我媽說完後,就抱著我弟去另一個屋了。
我聽完後立刻站起來,走到了我媽面前,“默默要走了?那我能去找她嗎?”
“可以,但不是今天,你明天上午去找她吧!”我媽無奈的說道。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很開心,儘管我知道這沒準兒是我見默默最後一面。
我見到默默的時候,她很安靜的坐在沙發上面發呆。
“默默,我來找你玩了。”我開口說道。
默默聽到我的聲音看著我,生硬的擠出來了一個笑容,笑著說,“你來了,去我屋吧。”
我們兩個一前一後走到了默默屋裏麵後,默默並沒有回頭,“雲舒,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我愣住了,對,默默的奶奶就是她的全世界,現在奶奶走了,她的全世界走了,她什麼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一句也說不上來。
“雲舒,我其實很感激你,別人都嫌棄我的時候,你陪我玩,別人欺負我的時候,你保護我,但是,現在,你看現在的我,又一次的變得這麼可憐了,我甚至家都沒有了,我去我爸那兒,也是借宿,我爸現在成了別人的丈夫,成了別的孩子的爸爸,這兒我沒有監護人,我自己活不下去,即便有你,雲舒,可是又怎麼樣呢,你不是我的家人,你只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朋友,這是我第一次討厭你只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家人,現在我要走了,也許永遠不會回來,就算回來,咱們之間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了,所以啊,雲舒,你為什麼不是我的姐姐或者妹妹,這樣我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大哭,肆無忌憚的難過,肆無忌憚的發瘋,不去顧慮那麼多本不應該屬於我這個年紀的事情,不用去考慮借宿在自己親爸的家裏麵做一個跟他有血緣關係的外人!可是,又能怎樣,就連現在我這麼大喊,有什麼用?這些依舊跟你沒關係,而你完全不用聽我大喊,我又能在你這兒得到我想要的什麼呢?我又有什麼理由對你大吼呢?”
我安靜的聽完,我知道,我理解,可是你說的都是事實,我沒辦法,我不是你。
我甚至看著大吼的你,難過的你,渾身發抖的你,淚流不止的你,什麼也做不了。
“默默,我什麼都幫不了你,我也很難受,可是,你可以把這些你心裏的難過告訴我啊,我可以做你這些負面情緒的垃圾桶,你可以全部傾訴給我,你不要什麼都自己抗,好不好?”我聲音發抖的看著默默逐漸冰涼的眼睛,在我的手握住默默的冰涼的手的瞬間,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後退了一步,開口說道,“雲舒,我們只能這樣了,你不是我,可是我把我的所有的負面的傷心的難受的情緒想法告訴你又能怎樣?事情已經發生了,在我心裏已經留疤了,你說得很對,你幫不了我什麼,你不是我,所以,我們註定以後不是一條路上的。”
“默默,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以後也不會,沒有任何人的未來是一樣的,這是你過去告訴我的,既然你選擇了,那麼我等,等到你重新對我說,雲舒,你看這是我最喜歡的了,雲舒,給你一半,等到你重新說,雲舒,你快點兒,要趕不上公交車了,要等到你說道,雲舒,快出來,咱們一起去縣城裏麵玩啊,一起去買衣服,我要等那個默默,現在的在我眼前的這個默默太遜了,只會大吼,只會哭,只會說自己多慘而不是說自己要堅強扛過去,我不認識現在的這個默默,你最好快點兒把那個默默還給我,那個默默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不是現在的你,你走啊,還給我那個開朗活潑的愛笑的默默!!!”我大哭著吼道,“你把那個默默還回來,那個默默不是你這個樣子的!”
默默閉上不停流眼淚的眼睛,語氣緩慢的說,“那個默默回不來了,在奶奶走的時候,那個默默跟著一起走了,永遠回不來了。”
這句話,判了我死刑。
我開口說道,“既然回不來了,那麼在她回來之前,我祝你能夠在那邊兒好好的,因為你這個身子是那個默默的,不是你的,你這條命是你奶奶當初拿命還回來的,你給我好好的活著。”
默默眼神冰冷的看著我,“我知道,這是我現在活下去的理由,不用你告訴我。”
我已經很清楚,我們已經無話可說。
“如果,三個月之前,我們沒有選擇像現在這樣,會怎樣?默默?”我說著一個根本不可能的假設,儘管我知道這個假設,是天方夜譚。
“雲舒,你知道嗎?如果這個詞就很可笑,因為沒有如果,那隻不過是用來欺騙的,你知道的,沒有如果,永遠也不會有如果,在這個世界。”默默很平淡的說完。
我聽完,對著默默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你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默默,這樣我就不會認識你,你也不會經歷這麼多痛苦,我們也不會這樣在雙方面前說著越來越冰涼的話,可惜沒有如果。”說完後我就離開了,擦身而過時,我能感受到默默聽完我說的後渾身發抖。
第二天,默默就離開了,我並沒有去送她,也沒有說任何跟她相關的話題,在書桌面前坐著,看著默默送給我的那個水晶球,淚水決堤。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具體日期我已經記不清了,我遲到了。
“報告”喊完後,就在門口站著,被老師說了兩句,才走進教室。
剛走進教室就看到,默默,你,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只是已經物是人非,你似乎徹底長大了,臉色冰冷,一絲不苟的看著黑板,根本沒有看我一眼的意思。
“你還不進去,在這兒幹嘛呢?”老師大聲說道。
我這才反應過來,邁開步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面,默默,你回來了,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李妍小聲說道,“她是上節課轉校過來的,據說是她父親調到咱們這裏來了,她還有她那個妹妹都來咱們學校了,她妹妹在另一個班,只比她小一歲,據說是上學早。”
我苦笑著聽完,一句話沒說。
下課後,我並沒有在教室裏麵呆,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下課鈴剛響。老師還沒說下課我就衝出去了。
默默,你回來了。
默默,你回來了。
默默,你回來了。
我卻沒有任何身份去對你說一句,歡迎回來。
臉上滑下來的淚水,在告訴我,物是人非事事休,你我早已陌路。
可是,心裏卻抑制不住一股喜悅,在很開心的歡呼雀躍的說,你看,你過去最好的朋友,默默回來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