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告白
是夜。
一處雍容華貴的宮殿中,夜色之下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黑衣華服男子,他正透著手中的靈石觀察著胡槿妤在夢中的一舉一動。
“很快,元靈就要出現了,你當真捨得利用她?一點都不後悔?”夜色之中,宮殿的一角飄出一道極為清冷的女聲。
“她只不過是本尊偌大棋盤中棋子之一,她的元靈是本尊的,魅珠也是本尊的,整個六界都、是、本、尊的!”男子整個身軀皆隱藏於夜色之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透著那微弱的光線隱約瞧見他的輪廓,應是個極好看的男人,只是顯得他太過於殘忍了。
“尊上,莫要對那人動了惻隱之心,別忘了,她只是長的和皇后比較像,可她終究不是她。”
“惻隱之心?動了又如何,一切收入後宮便是,只不過本尊的心裏只有一個人,就算再像也覺不可能被替代。”
女人聽到男子這般說便也放心了,他們布了這麼大的局,可不能因為一個女人給廢了,只是事情真的會順利進行下去?她也不敢保證,現在只有盯緊浮夢封印中的那個女人,她纔是關鍵啊。
繼那日之後,皇帝便隔三差五到胡槿妤宮裏坐上一坐,她依舊帶著眼紗與他說上一兩句話。聽他嗓音,顯然她的藥很靈驗,將他醫治得好。
但是往往他跟胡槿妤說不到小半個時辰便會拂袖而去,皇帝的架子還真是喜怒無常,讓她生出伴君如伴虎的感覺,不曉得哪句話又得罪到他。
只是,為何從未聽他提起報恩的事情呢?
胡槿妤都已經在這皇宮待了近半年了呢。
前些日子胡槿妤偶感風寒,他竟然親自徹夜陪伴,就差親手熬藥煎湯了,那日夜裏,她風寒退去睡夢中模糊聽得皇帝輕柔道:“過幾日便是上女兒節,你喜歡什麼樣的禮物?”
“我尤愛木槿花……”迷糊之中,胡槿妤輕聲迴應了他一句。
隔日,外面通報說皇帝陛下駕到。
一邊,落雲有些同情的瞟了一眼大皇帝,畢竟宮中人都知道他身子骨不好。
隨後她很自覺地退下,只當皇帝又來尋我探討治病的藥方子。
皇帝今日照舊沒讓人伴隨左右,獨自來胡槿妤宮中,剛至門外,一股濃濃的酒味飄了進來。她便知他這是喝過酒來的。
不是胡槿妤說大話,常年積累試藥她已經對這些氣味特別敏感。就算隔著老遠聞個大概,她也能說出爐子上燉的藥裡都加了什麼。所以,這酒味她輕而易舉辨別出是桂花酒。
皇帝今日卻不坐在離她兩丈開外的烏木椅上,而是隨意靠在離她最近的一張圈椅上,將一枝素色的木槿花戴在她的髮髻之上,胡槿妤隔著眼紗看不真切,只聞到陣陣芳香,而這芳香卻又帶著莫名的熟悉。
“今日,丞相又聯合百官寫了個摺子給我,這已經是今年第三道了,催我選秀納妃。”他輕輕哼笑了一下,“你信嗎?明日就有山一樣高的肖像畫卷送進宮來。”
“嘿嘿,這是好事。”我趕緊附和。
“好事?當我不知道這些所謂的忠臣們個個皆惦記著做我的岳丈大舅子?”他不屑地哼了一聲,“想當初,容決做南王掌著朝政的時候,說我年紀還小身子骨不好,應以學業治國為主,待到及冠之年方可納妃,底下一片附和之聲。現如今,南王已死,便個個想要往我這兒塞女人。這是怕我記恨當年他們附和南王讓我難堪的事。我本來還沒打算動他們,畢竟留著還有些用處,但如若他們這麼迫不及待想找死,我倒是很想成全他們。”
雖然什麼丞相、容決之流是個什麼東西胡槿妤全然搞不清,但身為他未來的皇后自然要勸一勸,“怎麼處置他們倒不是很著急,不過納妃確實關乎國本,可以考慮起來。陛下不喜歡他們硬塞進來的女人,那就都一一回絕了。天下女子眾多,陛下不愁挑不到一堆自己可心的。”
“哦?”皇帝頗有興致地突然問道:“那你認為什麼樣的女子最可心?”
“身體好的吧。”
他卻隨意擺了擺手,帶著幾分醉意道:“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麼呢?朕生不生兒子不勞你操心。”
好吧,自從胡槿妤當年被這阿冷皇帝裝聾作啞騙得說了不少大實話後,他現在便全然能讀懂她的心思。
“而且,你連朕和阿冷都不知道是同一個人,做庸醫到你這份上也算天下獨一份了。”
庸醫?!
這是她一生受到的最大羞辱,讓她頓時起了毒死他的心思。當年好心救他,果然是我人生中做過最後悔的事!
胡槿妤冷哼:“民女自然是天下獨一份的。”
胡槿妤暗中吐槽:看我以後怎麼折騰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不過,你操一操心也未必不可。”突然,皇帝話又峯迴路轉的說了回來,言語間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味。
聽他這麼一說,胡槿妤頓時火氣消散了些,暗自嘲諷:最後還是要求到我頭上吧,好在我研究出一些包生兒子的奇效藥。當然,給不給他用,全看我心情了。
那邊皇帝卻不知低頭琢磨什麼,不離開也不說話,沉默半晌後,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我面前,伸手撫了撫那她雙目前的白紗,緩緩而道:“阿槿,當年我許你一願,今日,我便是來兌現承諾的,你……可有何心願?”
這個,胡槿妤早就想好大半年了,張口便鄭重其事道:“民女如今已是待嫁年紀,此次民女前來就是爲了一件事。”
皇帝撫著她臉的手明顯的微微一頓,剎那,呼吸竟瞬間停滯了。
只見他的手慢慢搭在她的雙肩之上,半俯下身來,傾身向她,炙熱的氣息靠近她的雙耳,低聲說“如你所願。”
胡槿妤一時喜形於色。
皇帝見此面色越發燦爛,“其實,你願亦我所願。”
這是當然!
“本來,我今日並不抱希望而來,我原以為你會與我要一道不必血祭的赦令,屆時我再與你說這件事,若是你應了,自然不必血祭。不想……”大皇帝面上一片緋紅,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不想你卻與我想到一處。其實,那年初見你時,我便覺得熟悉非常,就像是前世相識一般。”
“其後日日與你相對……我越發起了這心思,痊癒了也不想離開,只不知你那沒良心的性子什麼時候能開竅。後來,我的人尋到我,我才急急趕回宮中,其實對於容決那叛賊我早有謀劃,卻從沒想過這麼快動手,因為,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只要將他速速拿下,將一國大權拿到手,方可將你名正言順接到我身邊。”
“兩年了,我在這座鐵籠一般的皇宮裏孤狐寂寂的等了兩年,無時無刻不在想你,阿槿,你可懂……”
他目光灼灼盯牢她,道:“今日,我既承諾你,來日,你便是我的皇后!不是先帝欽封的人族皇后,而是我心裏唯一的妻子,唯一的皇后!”
皇后?!等等,我有些糊塗了,這話怎麼越說我越覺得奇怪了。
“民女……民女只是想到東海去取得九幽草,從而為陛下盡心煉製百毒不侵的解毒丹。屆時,還望陛下收回冊封皇后的聖旨,陛下之前說的沒錯,民女就是來求得不要民女血祭的旨意。待解毒丹煉成,陛下與我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
看著皇帝臉色由脈脈含情到認真傾聽到漸漸陰沉到青筋浮起到氣勢磅礴,煞氣四起,胡槿妤不由嚥了咽口水,往後退了退,怯怯道:“只是,陛下,您冊封民女為皇后不就是想要無病無災嗎?若民女能煉成解毒丹,陛下不用冊封民女為皇后,這天下女子這般多,總會有入陛下眼的,民女自知愚鈍不堪,實在難以勝任皇后一位,還請陛下應允民女的要求……”
皇帝面色越來越可怕,泛着青氣,胡槿妤的聲音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再也說不下去。
“我對你掏心掏肺,你就跟我說這些混不著邊的胡話?什麼狗屁神醫族,什麼狗屁讓你血祭了,我的皇后不需要為誰去死。這些時日,你我相處點滴,你竟沒有一絲感悟?”
“感悟什麼?”胡槿妤抖著膽子問了一句,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復又睜開蹙眉盯著我道:“你可有對我半分男女之情?”
胡槿妤心中第一反應便是——沒有!但看他那模樣,這二字已到她嘴邊卻不知為何吐不出來,只說:“人各有天命。神醫族老祖宗早已將民女送給了陛下,民女便是陛下的人。此情高於男女之情。”
“可是,怎麼辦……”他悲涼地望著她,竟有幾分脆弱無助之感,“我卻對你生了男女之情。”
胡槿妤大驚!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什麼生死相托!我不要你為我血祭,我只要你為我好好的活著,我只要你做我的人,做人族皇帝唯一的女人,唯一的皇后!”
他今日肯定醉得不輕,胡槿妤自我安慰,趕忙跪下身鄭重道:“此乃大忌,陛下一定是一時糊塗看上民女這蒲柳之姿,但若被有心人聽去,不必血祭,民女怕是活不過明日。”
“平日裏不是說死就是說活,道理一大堆,我知道你看重自己的性命。”他忽然間低下頭來,“我自然有法子助你脫離那什麼狗屁神醫族聖醫的身份。”
胡槿妤瞠目結舌望著他,一旦做了這聖醫便需一直做到死為止,如今尚可過得一日算一日,一旦脫離這身份,按著神醫族族規,首先必須就地處死,絕不能放她生還,便是皇帝也不能破例。他有一千種方法保我,神醫族就有一千零一種方法將她給處死。
他卻那邊甚是認真道:“這法子我想了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可尋個假死的方式,你只須要躺上幾日,我叫太醫們宣稱你已死,再將你秘密藏於我在民間的地盤,過些時日,以達官貴人之女身份將你接入宮中,屆時你便不用替朕血祭,那些大臣沒見過你,自然不會懷疑什麼……”
“民女誓死不能從!”胡槿妤趕緊打斷他,“民女自記事起便寄情醫術藥理,無暇他顧,過去如此,現在是如此,將來亦是如此。況且,就是說陛下這麼做了,神醫族也會挑選新的聖醫來替民女為陛下血祭,那些人都是民女的姐妹,民女怎麼可以因一己之私而讓自家姐妹替民女去死,陛下,請恕民女萬死不從之罪。”
“誓死不從?”他目光透著陣陣寒冷狠戾,“若你死了,朕便讓整個神醫族給你殉葬!”
“陛下!還請陛下三思,實在不要因民女一人而濫殺無辜,民女願意用自己的命換整個神醫族人的命!”胡槿妤斬釘截鐵道。
“很好!你便繼續萬死不從吧。我們總歸有一輩子可以耗著!朕倒要瞧瞧你下場如何!”他盛怒之下一拂袖離去,只見從他袖口中飄落出一片白色的花瓣。
胡槿妤跪著看他邁步遠去,身姿挺立,先前的哀求卑微一掃而空,帝王威儀重又回到他身上。而那在神醫族靈山都壓不倒的肩頭卻有道不明的落寞。
終於,他的身影漸漸遠去消失在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見。胡槿妤才重新低下頭來收拾從他袖口飄落而出的那一抹白色。
胡槿妤下意識的摸了摸髮髻上之物,那是一朵甚是清雅美麗的木槿花,如今已凋落的不似本來面貌,猜不出原來是個什麼模樣。
第二日,落雲對她嘀咕道:“昨日夜裏皇帝不是來請教你秘方嗎?我得空去宮中閒逛,聽得有小宮女八卦說那皇帝竟然私下在宮中刨土種木槿花,如今是夏日,任是他再厲害也不可能種出在春日裏盛開的木槿花。為此,他還為這花搭了個花園子,取名為木槿園,阿槿你怎麼他這是怎麼了嗎?”
胡槿妤淡然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