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重霄舊事,天師遺脈
“說來當今天子這個皇帝作的實在是很有意思,有時候就連老道也覺得他像是真正的天命所歸之人。”
張天師不著邊際的冒出這麼一句,一身素袍罩在他的身上,黯淡的燭光下,顯得愈發神秘。
王琳面色變的很精彩,知道又有秘聞可參了,期望道:“尊長這話何解?”
張天師眯著眼從袖中摸出一粒圓潤光潔的丹藥,順勢彈在王琳口中。
王琳舌尖上猛的沾上一稔果大小的圓物,知是張天師送來的,也不做多想,唇齒開合咀嚼起來。
藥丸剛一碎裂,王琳的麪皮刷的綠成了,一股不可言狀的酸澀感迸發在腔中,比最良的良藥都難吃十倍。
“嘔”,王琳乾嘔了一聲。
張天師意態悠閒的又半倚在塌尾,幽幽道:“慢慢嚼,慢慢嚥,不能吐,吐了你就給老道撿起來再吞下去。”
王琳額角上凸現出淡青的經絡,合着津液痛苦的嚼嚥了下去,只覺得舌頭都木了,含糊不清道:“尊長給我吃的什麼?”
張天師看著王琳吃癟的樣子心底笑出了花,面上卻是風平浪靜道:“混小子,別把老道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你剛纔吃的可是我天師道第二神藥雲錦丹,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激發你的氣血,恢復內外創傷,還能大大的改善你的根骨,且無任何副作用,就算是老道那弟子在世時,我都沒捨得多給他幾粒。”
王琳微微一怔,輕咳一聲,猶猶豫豫道:“恕晚輩冒犯,這藥.....不會吃死人吧,晚輩聽聞很多奇人異士煉的丹藥比見血封喉的毒藥還兇險三分,連皇帝都吃死過不少。”
張天師略帶慍怒,沒好氣道:“你懂什麼,那吃死人的丹藥都是些不得其法,只會搖唇鼓舌,招搖撞騙的歹士煉就的,他們懂什麼煉丹,曉什麼長生。不過是一群邪門歪道,我天師道是名門正派,傳世數百年,豈能做出這種事來。”
“就算有不孝門人做下這等醜事,早晚也會被出山弟子清理門戶。”
“當年潘茂明真人撲滅瘟疫,我天師道跟靈寶派先輩亦是出了力的。”
王琳苦笑道:“尊長都這麼說了,晚輩還能說什麼,再者吃都吃了,也吐不出來了。”
張天師眉梢一揚:“小子,老道口說無憑,雖然你不願跟老道學道,但多少也會些三腳貓的把式,日後你勤加習武就知道好處了。”
王琳尷尬道:“好吧,尊長請繼續。”
張天師露齒一笑,接道:“當年吶,齊國末帝蕭寶卷,殘暴不仁,荼毒天下,毒殺了當時陛下的親哥哥,平定裴叔業謀反的大功臣蕭懿之後,又猜忌於他,於是派出座下精銳死士暗殺陛下。”
“這些死士本來是可以取陛下首級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死士的頭領偏偏就出賣了蕭寶卷,直接改換門庭轉投陛下座下了,這些死士也盡歸陛下所有。”
“後來陛下高舉義旗,舉大軍攻入建康,滅暴君蕭寶卷,自己也順理成章作上九五之尊。”
“這些死士明裏暗裏在征戰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雖然傷亡慘重,但屬實功不可沒。陛下有感其威能,於是修修補補又慢慢填上了餘下的空缺,也就是如今所謂的重霄衛。”
“而俞三副此人,就是留存的遺老之一。”
王琳咋舌不已,驚歎道:“原來這纔是重霄衛真真正正的來歷,不曾想還有這樣的往事。”
又問道:“這都是幾十年的皇朝秘聞了,按理說應當秘而不宣的,尊長是如何知曉的。”
張天師面頰上肌肉微微抽掂,吞吞吐吐道:“這個嘛....其實當時亦有天師道中人效命於皇庭的。”
王琳“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那丹藥果然神異非常,吃下後不久,身子烘出一股暖洋洋的熱流,好不舒服,漸漸也生出了些許氣力,王琳艱難的抬起肘臂,揉揉太陽穴,頭痛道:“晚輩真的服了,拜服,五體投地,心服口服,天師道中人實在是無孔不入,窩在雲錦山作道士甚為可惜。”
這話不知是褒是貶,只把張天師燥的面紅耳赤,只好叉道:“別亂動,你剛吃下丹藥,藥力正在發作,再多手多腳小心殘廢了。”
王琳聞言只好放下手臂,繼續問道:“這其中會不會還有什麼隱情,按照常理這俞三副如此忠心耿耿的為陛下賣命,怎麼會出言坑害陛下的長子呢?”
張天師搖搖頭,嘆道:“這件事老道亦是十分費解。”
“當年‘蠟鵝’之事,本來不應該會傳得那麼邪異的,可昭明太子身側的宦賊鮑邈之,他把此事告於了同爲宦臣的俞三副,俞三副又在陛下身前添油加醋了一翻,所以陛下勃然大怒,問罪於昭明太子。”
“我天師道門人亦曾取查過,說是俞三副此奸賊性情極為貪念,對金銀財寶的慾望是常人百倍。出於斂財的目的,說服陛下將太子之母丁貴嬪葬於一塊尋常之極的墓地。太子素來極重孝義,當然心有不甘,所以求問於紫雲殿中的天師道門人,眾人只好擺下在墳墓旁埋入‘蠟鵝’以調風水氣象,以至於引火燒身。”
“之後俞三副此人又在陛下面前進讒言,說太子設紫雲殿招攬諸多邪異之人意圖不軌,陛下聞言,不辨真偽便直奔紫雲殿,辱罵恐嚇於太子。蕭統素來溫和謙遜,體弱多病,哪裏見過陛下這等威勢,被嚇的不知所措,跪地不起,因恐懼竟至暈厥在地,為之後身亡埋下了大禍。”
“後陛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下詔誅殺全體道士,將紫雲殿聚會之文人全都收監,直至最後太子亡故,這事才告一段落。”
說罷連連嘆息起來。
王琳黯然道:“就是這些子虛烏有的神鬼之事害死了一位賢明之主,‘厭禱’若真有那麼大的威能,還要皇帝做什麼。”
張天師曲指又是一道勁氣打在王琳頭上,假嗔道:“又胡言亂語,信口雌黃了。氣存呼於萬物,神明存呼於一心,罷了,說了你也不愛聽。”
王琳訕笑不已,又正色道:“那俞三副此人現在在哪?”
張天師答道:“陛下不願多理政務,那俞三副眼下受命於奸賊朱異。”
“你也不要著急,眼下你還遠遠不是他的對手,等時機到了確保自身安危無恙再動手也不遲,料那狗賊不會那麼短命的。”
“你以後也千萬要謹言慎行,蕭家人疑心生暗鬼歷來是一脈相傳的,在朝堂裡若是過的不如意,就不要勉強自己,來雲錦山也一樣能過日子。”
說著滿臉期翼,定定地注視著著他,眼中滿是溫暖。
王琳心中酸楚涌動,眼眶有些泛紅,低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張天師很灑脫的一笑,撫理了一下斑白的鬃角,啟齒道:“好了,老道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現在咱們該談談正事了。江陵城外鎮壓的九頭孽龍干係重大,處理不好整個江陵都會毀於一旦的。”
王琳聞言吃驚道:“原來尊長已經知曉這妖邪的來歷了,那敢問尊長胸中可有良策。”
張天師撫理白鬚,一本正經道:“沒有,只能竭力一試。”
王琳瞠目結舌,將信將疑道:“不會吧,晚輩聽陸法和大師曾言,昔年就是天師道中人鎮壓的此妖邪。”
“陸法和?什麼人。”
“代發修行的一位佛門高僧。”
張天師嗤笑一聲,搖頭道:“果然如此,又是這些禿驢在暗地裏嚼舌根,真是無恥之尤。有好事不曾共享,發了什麼禍水就往我道門身上推來了,他怎麼不親身前來啊?”
王琳被張天師逗的險些笑出聲來,勸慰道:“尊長且寬心,陸大師是真真正正佛人高人,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禿驢能比擬的。陸大師說昔年佛門敗類害死了郭璞郭仙師,有愧於心,故此不敢前來打擾尊長清修。”
張天師長長的‘唔’了一聲,擺擺衣袖道:“原來如此,還算這和尚有心,這些前塵舊事還沒忘卻。算了,都過去兩百多年了,該出的力還是得出的。”
王琳急切道:“若尊長都沒有把握,我們現在應該如何是好。”
張天師不急不緩道:“急什麼,那妖物來頭大的很,何況你也應該從陸法和口中得知當年的事情了,我天師道既然死傷那麼多前輩才鎮壓下那妖邪,就有想過今日的遺禍,只是天師道今非昔比,門下日漸凋零,貧道把握不大罷了。”
王琳心中陡然亮起,懸著的心也沉了下來,徐徐道:“聽尊長之意,似乎天師道一直沒有忘卻此事,而且一直在為今日之禍作著準備?”
張天師點點頭,笑眯眯地瞅著他,“自然如此,當日那畜生顯世,撞毀了江邊堤壩,長江之水因此氾濫成災,沖毀了沿途數百里的村鎮,若是不想個法子徹底鎮壓此妖,那我天師道這數百年的名聲豈不是丟的一干二盡了。”
“所以呀,我天師道有一脈傳人一直隱居在外,除了方便照料郭先師後人外,還在日夜籌劃此事。我們需要先找到他們。”
王琳問道:“他們在哪?”
張天道沉聲道:“不在他處,正在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