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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玉璧血戰 四

    私募兵馬是重罪,但形勢所迫,韋孝寬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須知城後就是綿延數十里的黃土高坡,南下直抵黃河。這意味著一旦玉璧被敵軍所破,那麼高歡就有了立足之地,進可攻,退可守,關中將再無寧日。

    想到便做,於是乎,韋孝寬一聲令下,把方圓數十里的百姓全都納入城中,擇其青壯充軍,勉強湊足了八千人馬,戰力雖不值一提,但只用作守城,倒也可堪一用。

    夜風吹拂,衣襬飄飄,望著眼前這座“怪城”,平安心潮澎湃。

    此地四面皆為斷崖沖溝,高至少十丈,頂上為巨大的臺地,城池居於臺地上,上下只有一條陡坡,至多可供三五車並行,敵軍若想衝城,只能先填土壘山,鋪平城道,若要強攻,多少人都是送死。

    如此天作之城,既讓平安驚駭,也給了莫大的信心。

    一行人沿坡來到城下,酉時已過,城門緊閉,沒有軍令禁止出入。

    抬頭望去,城樓上的擺滿了滾石,檑木,箭塔中幾束寒光瞄下。

    守城軍士居高臨下,呼道:“來人止步,報上姓名!”

    柳敏策馬上前,仰頸回道:“在下禮部郎中柳敏,奉宇文丞相之命,前來助韋將軍抵禦賊軍。”

    守軍將軍探頭,呼道:“可有文書手令?”

    柳敏微微一笑,強將手下無弱兵,區區哨卒都有如此警覺。

    此行乃是秘密而來,只有宇文泰口訊,並無文書,正要從懷中摸出散官都督虎符,玄枵從眾人中躥到最前,仰起脖子大呼道:“老陳,是你老爺我回來了,還不快些開門?是不是想吃板子了?”

    守城軍士乃是職責所在,但玄枵可不敢讓身後這些師長久等,這才躥出來呼門。

    那軍士聞聲,探頭探腦地仔細觀察片刻,立刻回道:“哎呀,原來是校尉大人您回來啦,小的眼拙,大人見諒...”

    說罷轉身向城內呼道:“開城門!”

    話音落下,城門吱呀作響,緩緩開啟。

    玄枵一馬當先,邁入城中,諸人隨後下馬跟上。

    那軍士跑下城樓,小跑上來,湊在玄枵身前,一邊給他撲打身上的灰土,一邊嬉皮笑臉道:“大人辛苦了,您身後這些弟兄是...”

    玄枵橫了他一眼,哈欠連天地說道:“小子真沒眼色,剛纔不是說了麼,這是禮部郎中柳敏柳大人,來助將軍守城的,還不趕緊行禮?”

    那軍士愣神,還真是朝廷的大官啊!趕緊抱拳禮道:“小的見過大人,恕小人甲冑在身,不能行禮。”

    柳敏擺擺手,微笑道:“無妨,正事要緊,韋將軍現在何處?”

    軍士機靈地接過他掌中的馬韁,這纔回道:“稟大人,將軍剛剛巡視完畢,現正在府上歇息,小的這就給您帶路。至於諸位弟兄,舟車勞頓,暫且先去營房歇息,稍後便有伙頭送上飯食。”

    說罷向身後兵卒們招手,兵卒們立刻上前,紛紛要接過諸人的坐騎,引去各處安置。哪知三部人馬置若罔聞,正眼都不瞧他們,佇立當前,馬韁緊攥,沒有絲毫撒手的意思。

    軍士心中暗暗打鼓,好精銳的部卒!這就是朝廷派來的援軍麼...

    平安輕咳一聲,回身對眾人說道:“你們先去吧,有事自會尋你們。”

    三位部首相視一眼,齊齊躬身道:“遵命。”

    說著領眾人隨士兵們離開。

    柳敏點頭,說道:“帶路吧。”

    ————

    韋孝寬手捧書卷坐於案前,案上擺著一碟熟食,一壺冷釀,屋中雖燈火通明,可他的身影看起來卻有些晦暗。

    發自心底的悵然,令他不自覺的走神,只能不時往嘴裏塞些酒肉,讓心神迴歸書籍。

    韋孝寬深深明白,他是主將,無論再怎麼不安,也要表現得無比從容,無比鎮定,帶給部下以志氣,可再怎麼視高歡大軍如無物,終究騙不過自己,這次守城,真的很難。

    輕嘆一聲,放下書卷,揉揉酸脹的太陽穴,空想無異,到時隨機應變吧...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副將許盆快步進來,面帶喜色地說道:“將軍,援軍來了!”

    韋孝寬勉強提神,平平淡淡道:“知道了,來了多少人?”

    許盆想了想,答道:“應該不足百人。”

    他是韋孝寬的心腹之將,跟隨他征戰多年,屢立功勳。將軍的的難處他都看在眼裏,這次守城的兇險程度他也心知肚明,接報援軍已至,自然喜上眉梢,守軍人手實在緊缺,哪怕援軍只有一百人也是好的。

    這個結果韋孝寬早已料到,邙山一戰損失慘重,柱國將軍幾乎個個折損過半,兩三年的休養生息不過杯水車薪,根本不足以彌補戰創。想他堂堂一州刺史,手下兵馬不過數千,足可窺視朝廷已到捉襟見肘的地步了。

    或許也只有王思政一部沒有傷筋動骨,畢竟他大多時候都是在固守城池。

    這次鎮守玉璧,朝廷不發援兵實屬正常,發了援兵才叫奇怪呢。

    眼中閃過一絲迷惑,韋孝寬問道:“來人是誰?”

    許盆說道:“禮部郎中,柳敏。”

    “誰?”

    韋孝寬猛抬聲。

    許盆撓撓頭,不知將軍為何這麼大的反應,複道:“禮部郎中,柳敏。”

    韋孝寬霍然起身,急促道:“快,速速請來!不不不...還是我親自去接得好!”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一陣朗笑,“兄臺,多年不見,可曾憶否?”

    柳敏滿面春風,跨門而入,平安,阮玉隨後跟進。

    韋孝寬大步上前,笑容滿面道:“嚇,真是兄臺啊,何止是想,簡直日不思,夜難寐,想煞我也!”

    柳敏上下打量片刻,調侃道:“未必吧,我看兄臺是吃得好,睡得香,人都雄壯了幾分吶...”

    韋孝寬哭笑不得地說道:“豈敢豈敢,如今可真就是日不思,夜難寐,頭髮都快愁白了,正等著你來搭救呢。”

    柳敏眉梢一挑,打著哈哈道:“好說好說,先容在下介紹,這兩位是...”

    話鋒剛轉,瞥了一眼邊上的許盆。

    韋孝寬立刻會意,淡淡說道:“你先下去,沒有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許盆嘴角微動,俯首道:“喏。”轉身離開,順手掩上房門。

    韋孝寬說道:“好了,可以說了吧。”

    柳敏淡淡笑道:“這二位俱是天一道高足,常兮常先生的同門師兄妹,沈平安,阮玉。”

    平安和阮玉揖禮,道:“見過將軍。”

    聞聲,韋孝寬當即愕然,失口驚聲道:“沈平安!?你就是那個在入泮禮刺殺丞相的異術高手?你不是被斬首示眾了嗎,怎麼又投到天一道門下了?”

    這連珠炮似的疑問沒有惡意,只是劇情扭轉的太快,讓他的腦路都有些拗不過彎來。

    果然,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阮玉抿嘴笑了。

    平安面色漲紅,尷尬一笑,囫圇道:“這個...當日乃是一場誤會,幸得丞相寬宏大量,故而免去在下一死。”

    韋孝寬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期間原委他沒必要,也懶得知曉,能來就是幫手,是幫手就是自己人。

    抱拳笑道:“哦,原來如此,不想兩位竟與常先生同輩,失敬,失敬。”

    說罷招呼三人就坐。

    轉頭望向柳敏,英挺的輪廓肅然,韋孝寬單刀直入,問道:“都是自己人,客套話我也就不說了,想必兄臺來之前也已大致清楚,這次固守玉璧,你怎麼看?”

    柳敏自斟自飲,聞他發問,舉起掌中杯盞,遙遙敬去,笑道:“說到守城,在下要先預祝將軍步步高昇了!”

    韋孝寬眉頭一緊,不知此話何意,難道他確信城池不丟?於是嘗試著問道:“兄臺這是何意?莫非兄臺胸中早有守城良策,亦或是...其他訊息?”

    柳敏搖搖頭,抿上一口熱茶,笑道:“城池都築成這樣了,只要不主動出擊,統統都是良策。在下所言,只是純粹的恭賀,並無他意。”

    韋孝寬眼中罩上一層迷霧,仍覺得他意有所指,索性開啟天窗說亮話,說道:“兄臺有何小道訊息不妨直言相告,你我都是邊角之人,難道你連我都信不過?”

    說著視線移向平安。

    平安茫然,看我作甚?難道是要我倆迴避?

    正要開口詢問,柳敏笑著擺擺手,示意小師叔坐下。

    他明白韋孝寬的意思,笑呵呵地說道:“兄臺的心意在下當然清楚,也十分感謝。我這麼說吧,只要兄臺能堅守玉璧,助朝廷渡過此次難關,日後柱國之位,定少不了將軍。”

    韋孝寬霍然變色,左右看看,快步上前把門栓插上,回身坐下柳敏身邊,壓低嗓音,說道:“兄臺,此等僭越之言萬不可叫外人聽得,若是隔牆有耳,你我恐性命難保!”

    柳敏看他一副談虎色變之相,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聲音比先前更脆,更亮,近乎肆無忌憚地說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有功自然要賞,丞相併非嫉賢妒能之主,兄臺太杞人憂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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