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妖除,走好
花妖故技重施,全身蜷縮在一團,根鬚上如拇指粗細的漆黑絨毛根根矗立,再次閃出血紅的光芒,只不過這次對準的人是平安。
平安渾身汗毛炸立,鐵馬紮土,抖出土幔符捏著指間,丹田之氣狂涌其中,符咒綻放出土黃色的光暈,還覺的不夠,咬破舌尖,深深吸吮一口腥葷的血液,一口噴在符上,頓時光芒爆射裹住他方圓一丈內內每一寸空間。
這是他剛學到一種短暫提升元氣的法門,也顧不得忌不忌諱,用了再說。
狂暴的元氣在符咒上翻騰,濃郁的元氣看來就是一道澎湃的長流,旋繞臂彎,薄紙上的紋路似有破碎跡象,溢散的元氣吹起平安的劉海,手指也太過用力擠的發白。
花妖蓄氣已畢,無數鋼針噴涌,前離弦,後又至,空中匯成一股巨大的黑紅色洪流,單單勁氣就已犁開三尺寬壕溝。
與此同時,平安也施法完成,雙指掐著土幔符插入土壤。
一連三幢土牆拔地而起,嚴絲合縫的壁壘上流轉著與符咒上相同的紋絡。
堅實的土牆抵在脫韁的洪流上,塵土掩日,崩響連天。
浪潮般的眩暈感排山倒海涌上,阮玉腦中一片空白,呼吸窒塞,感覺自己墜入了無盡的深淵,麻木的軀體連無助的掙扎都無法做到,全身磅礴的元氣彷彿不控制,一股腦竄進她全身經脈,她的頭髮迎風飛舞,黑色的髮絲轉瞬白的晶瑩剔透。
楊姑娘輕聲:“時機到了。”化作一串流光竄入阮玉的泥丸。
她的身軀即將無力的倒在地上,柔和力量裹住她的身軀,她浮在空中,眼中重新煥發神采,掌中散發出一波又一波純粹而磅礴的元氣。
她緩緩的落在地上,蹣跚著走了幾步,好像久病臥床四肢萎縮的病患,大病初癒第一件事就是舒緩四肢,皺眉道:“有身體的感覺真好,可惜不是自己的,還是飛的好。”
遠處塵煙散盡,她抬頭望去,平安拄劍而立狼狽的喘息著,微笑道:“還好還好,運氣不錯,該我上場了。”
她飄向花妖,雙掌合十迅速完成一套繁複的指印,伸手虛握花妖,喝道:“前!”
精純的元氣匯成羅網纏在花妖身上,一道道的氣流織成一張巨大的手掌死死的握住了花妖。
花妖被懸在空中,嚎叫著欲突破禁錮,不想越掙越緊,黑色的鱗甲被層層剝落,露出柔軟的花肉。
平安瞠目結舌,眼珠子差點蹦出來,大張著嘴巴看著她,這個嬌弱的身軀好像不那麼熟悉了。
她額頭香汗淋漓,手掌止不住的顫抖,見平安一點覺悟都沒有,轉頭怒罵道:“傻站著幹什麼,眼珠子再大能瞪死妖怪嗎?拿劍砍它呀,再晚老孃可撐不住了!”
平安趕緊“哦哦”應聲。
此刻他再無它想,殺!殺了這花妖,所剩無幾的元氣全部匯如鎮怪金劍中,劍格下“滅”字幽幽亮起。
平安提劍飛奔,高高躍起,花蕾處劍光劃過。
花妖的嚎叫戛然而止,花蕾從正中被一分為二涌出黑紅色的汁液,粗大的根鬚無力的垂在半空,根根繞毛刺也寒光不再,蔫了下來。
“阮玉”的身軀力竭,扯去印法,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花妖的屍體重重墜在地上,砸起一陣塵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腐爛,發出陣陣惡臭。
平安長舒一口氣,這花妖終於死了,看看癱軟在地的“阮玉”,趕緊攙她起身。
“阮玉”抹著額頭香汗,拍拍胸口一陣後怕:“死了死了,總算死了,嚇死個人咧。”
平安道:“是啊,好險。”看著她的蒼白的面龐,又道:“幸好你陪我一起來。”
回頭望去,哪裏還有楊姑娘的光影在,忙問:“對了,楊前輩呢?”
“阮玉”歪著腦袋看著他,眼神很是古怪,開口:“我不就站在這嗎?”
平安如遭雷擊,怔怔定在原地,猛的推開她,怒道:“你敢奪舍!”
“阮玉”氣笑,跳腳上去一巴掌甩在平安後腦勺子,罵道:“奪你個屁呀奪,修為低就罷了,見識都這麼淺薄,簡直胡言亂語,信口開河,我要奪舍她的話早就撒丫子跑了,還會傻不愣登幫你除妖嗎?”
平安不好意思的揉揉後腦,拱手道歉,正色道:“前輩勿怪,晚輩只是不解前輩怎麼會跑到阮玉的軀殼裏。”
“阮玉”道:“這是‘者’字秘咒其中一種用法,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一種秘法拆解開來,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緩口氣又道:“元神強行闖入別人的軀殼,很容易造成難以治癒的傷勢,輕者形成頭痛痼疾,重者衝散對方元神,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白痴!”
她滑稽的作了個斜眼歪舌,口水橫流的模樣,說:“就是這種的,所以呀我只是在她心神最為恍惚的時候進入,這樣是最穩妥的方法,我現在寄居在她的泥丸中,你說什麼,她都能聽到,她想什麼我也能知道。我出竅後,她不消三刻就會清醒的。”
平安恍然大悟,之前她信誓旦旦以身作餌著實把平安感動一番,感情自己纔是真正的誘餌,若不是近日修為小有長進,怕是真被她給坑死了,沒好氣拱手:“恭請請前輩出竅。”
她拍拍平安肩膀,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別這麼小氣嘛,大好的前程,遍地的機緣在等著你,只是我現在還不能出竅。”
平安道:“為什麼?”
她笑道:“我原本就時日無多,剛纔除妖又損耗甚巨,一旦離開她的身軀就會煙消雲散,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借這具身體回村裏看看那老傢伙,不過分吧。”
平安動容,久久不能言,開口:“阮玉同意嗎?”
她沉默下來,半響才笑靨如花道:“她同意了。”又自言自語道:“別傷心啦,人固有一死,我苟延殘喘了一百多年,已經賺到啦。”
她一拍腦門驚呼,“對了,差點忘記”,看向平安道:“你快去花妖的屍身裡找找,看看有沒有一顆拇指大小橙黃橙黃的豆子,快去。”
平安提劍來到花妖屍身旁,這屍體已經萎縮的只有一人大小,遍佈爛瘡,黑的紅的攪和在一起,薰鼻的腐臭味撲來,差點打了平安一跟頭。
平安憋得臉色十分難看,嘴角抽搐,喉頭滾動,胸腹中猶如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阮玉”遠遠吊在身後身後催道:“快找呀,傻站著幹什麼,不想下山了?”
平安側身狂吐,待吐盡了隔夜飯才四下看下有沒有趁手的傢伙,四周光禿,只餘雜草跟亂土,心道罷了,只能委屈一下手中的鎮怪金劍了。
強忍著不適,一劍挑開花蕾,翻開花肉,裡面趟出粘稠的黑紅色汁液,其中夾雜著不知名的碎塊,平安轉身又吐了。
就這樣平安邊吐邊找,好半響才挑出一個金黃色的珠子。
只覺得胃中反著火辣辣的酸水,腳下虛浮不定,恍惚的搖了回來,捏著珠粒道:“是這個嗎?”
“阮玉”捂著鼻子,推開他的胳膊,道:“真臭,快拿遠些,臭死人了,這就是巴蛇的內丹,你快吃了它。”
平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道:“吃這種東西?”
“阮玉”道:“傻瓜,別不識好人心,這巴蛇大妖雖性貪如狼,兇猛如虎,但此妖可是稟天地而生,一身的靈氣才凝成這不起眼的金丹,吃了它可以脫胎換骨,至少抵的上你十年苦修。”
平安緩緩把金丹放入齒前,久久不去下嚥,還是搖搖頭:“算了,自己修的纔算是正途,這金丹還是留給有需要的人吧,阮玉身子不好,她比我更需要它。”說完把金丹遞給她。
“阮玉”接過金丹,饒有興致的瞅著平安,開口道:“想不到你這人除了呆傻一些,還有那麼一絲絲英雄氣概。”
說完仰首就要服下,又停了下來,笑容散盡,看著金丹苦嘆道:“他不吃你也不吃,真是對可憐的傻瓜。罷了,我便給你尋個好去處吧。”
平安也嘆口氣。
“阮玉”領著平安來到屏湖:“這山的靈氣雖然幾近枯竭,但是妖邪已除,地脈未損,沒有妖邪的滋擾三五年內必定會重現榮光,不過有這金丹的滋助下,來年這裏就可以恢復如初,既然你們放棄機緣,那就把它還於天地好了。”
說完素手一揮把金丹拋入湖中,湖水陡然翻滾出無數水泡,水泡破裂化作濃稠的水汽包裹住山谷,渾濁的液體也漸漸澄明起來,待湖面平息,湖水已宛如明鏡,周身氤氳瀰漫,深嗅一口,滿是沁人心肺的香甜。
低頭一掃,湖邊的淺灘處也冒出些許稚嫩的青芽平安笑道:“來年這裏定是漫山遍野的春花。”
“阮玉”也笑:“必是,定是。”
天空朦朧,日頭還未升起,回到那個破舊的小屋前。
百年未見,平安以為她一定情難自抑,迫不及待破門而入,可他錯了。
“阮玉”立在門前,躊躇著幾次伸手又幾次縮手,終於平靜的推開了房門。
床榻上的老人神色安詳,懷中緊緊抱著那個栩栩如生的木雕,微笑著永遠睡了過去。
她抵在床沿,俯下身子撫摸著老人斑白的發翼,千言萬語塞在心頭,他卻永遠聽不到了,只能化作無聲的淚水,她微笑著淌著淚:“我回來了。”
她一絲不苟的給老人梳理著頭髮,很慢很慢,直到挽成那個年輕時的樣子她才起身,她對平安行禮道:“麻煩道友把我們兩合葬在山腳,生不能同牀,亦願死能同穴,小妹在此謝過了。”
平安回禮:“道友一路走好。”
一串流光從阮玉天靈竄出,沒入那雕像之中。
平安好像看到那個木雕的眼睛處滑落幾片木屑,那眼睛俏皮眨了幾下,這個木雕終於宛若真人,活靈活現起來。
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老人一臉的縱橫交錯未必全是情傷。
平安背起昏迷入懷的阮玉離開,微笑著閉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