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羅仙洞
平安和阮玉靜靜坐在門欄傾聽,這時候作聽眾是最好的選擇,其他做法都是多餘的,愚蠢的。
老人娓娓道完,沉默了好久,才說:“我太老了,多走幾步都是奢望,已無力幫你們了。”
平安起身也不多言,衝老人拱拱手離開。
一腳踏出門欄。
老人突然呼喊:“等等。”
平安轉身。
老人指著那個木盒:“屏湖處有塊一丈高的大石,正對的山壁裡藏有一處洞府,你們能替我看看嗎?如果有人,就把這個交給她,跟她說我很想她,如果沒人,如果沒人,就送你們了。”
平安拿起木盒,轉身離開。
暮色將近,二人的腳步聲漸遠,老人抬起埋在白髮的臉龐,每一道溝/壑都是他深深的思念,他的雙眼盡是眼白,裡面充斥著渾濁的結晶。他艱難的把胳膊支在膝上,攀著身子來到床沿躺下,痴痴的盯著手心的木雕,微笑著喃喃自語:“綠華,綠華...”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濁氣,把木雕放在心口,安詳的合上了眼睛,————
行走在蒼茫星河下,霧靄還是那麼濃密,白色月光傾斜在山間,好像給山林披上喪服,晚風吹簌枯樹的枝幹,如哭喪棒在前召喚兩對腳印。
阮玉說不清喜怒哀愁,始終跟在平安身後三步遠,有意無意下搓弄衣角,小小的邊角搓起了褶皺,面前搖曳的濃霧提醒他應該說點什麼:“沈大哥,你這次還有把握找到妖怪嗎?”
平安停下腳步,大大伸個懶腰,儘量把胳膊伸的筆直,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拔開酒塞大口喝了幾口,酒水太過辛辣,嗆得他咳嗽了幾聲,不過他就是喜歡這種焚燒的暖意,揮手抹去嘴邊的酒漬,精神了不少。
他慢騰騰轉過身子,半倚在樹幹上,把葫蘆遞給阮玉:“夜裏較白天總是涼些,喝一口暖暖身子。”
阮玉接過葫蘆仰頭就學他的樣子灌酒,立時喉頭辣意噴涌,眼淚都滾了出來,忍不住噴了平安一頭一臉。
平安樂不可支,笑腰了腰,髮梢滴著口水酒水也不在意,這時候還有什麼比笑好的表達方式。
阮玉嬌嗔:“你還笑。”說著上前用力把葫蘆塞到他的懷裏,用褶皺的衣袖給他擦臉。
平安蓋上酒塞,重新把葫蘆系在腰間:“坦白說,沒把握,不過沒把握也要找,要是除不了這妖怪,村民面前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阮玉踢開腳下膈腳的石子,看著它在林子裡跳躍,她的臉頰也不知酒意還是羞意像成熟的蘋果,白裏透紅讓人忍不住咬上一口,她又搓起衣角問:“不如我們先去屏湖找找那個洞府吧,那老人家怪可憐的。”
平安轉頭看向遠方的山頂,他的瞳孔裡映著如白晝一般的遠方。
他解下腰後的包裹,取出裡面的那個木質盒子,小心翼翼開啟,盒子裏麵靜靜躺著一對金玉手鐲,拿起一隻握在掌中,既不暖潤也沒有金屬的冰涼,鐲子質地非金非玉,散發著隱晦的色澤。
拉起阮玉的手腕比劃了一下,很自然的順著手腕滑進去,不大不小正正好,平安開口:“很適合。”
阮玉避過眼睛,她得用盡全力才能裝作沒有看見腕上的鐲子,她縮了縮袖子掙脫他的手掌,侷促的交叉著雙手垂在腹處,討人厭的濃霧更討厭了,這個時候竟然悄悄散在她的兩側跌宕起舞,讓人一眼就看到她臉上的映紅,她彷彿想起了什麼,迅速褪下手腕的鐲子放在盒子裏,低聲道:“這是人家的東西。”
平安點點頭,渾然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說道:“嗯,這鐲子應該就是老人等的那姑娘的,想來那老人家一定來歷不凡。”
他提起眉毛開口:“我原來打算先除妖再去那處洞府的,現在看來的確該先去洞府看看。”
說完重新邁開步子繼續向山頂進發。
——
行至山頂,四面呈環狀,腳下便是青山村的水源處——屏湖。
這片山湖不算大,湖面雖平靜但不美麗,瀰漫的溼氣緊緊粘在淺灘的水面,淺灘邊上也是寸草不生,揮灑的月光鋪下卻直直沒入如鉛般沉重的湖水,這裏是村莊的命脈所在,應該沒有太多溺死的亡靈,但是卻有一種別樣的寒冷。
按照老人所指平安來到湖邊的大石旁,大石所指就是洞府所在。
兩人摸過去察看一番,從左到右光禿的山壁上只有大石塊,小石塊,碎石,除此別無他物。
兩人面面相覷,難道是天長日久山石滑落把入口被封住了?
阮玉說:“那老人家沒道理騙我們,或許有山壁上有機關?”
這話倒是提醒了平安,上清山那麼清苦的地方都藏有那麼一處精巧的密室,這位“高人”沒道理不藏著掖著,於是開口:“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不如我們分開走把這片山壁都敲一敲,按一按,或許就是開啟的機關暗口。”
說幹就幹,兩人立刻在山壁上摸索起來,每一處都探查的無比仔細。
阮玉身材嬌小,一路惦起腳尖敲敲打打,待接近湖口右手邊上時,手掌猛的嵌入山壁中,身子著力不足,腳下都閃了個趔趄。
入手處空蕩,沒有一絲阻力,進一下,整隻小臂都摸入山壁,還是如有無物,山壁彷彿包裹著手臂,有種本來就該是這樣異樣感,左右再探,寬約兩尺左右,身材妙曼的女子容易進出。
抽出手臂,山壁沒有漾起漣漪又恢復了先前的模樣,阮玉欣喜,跳著腳朝平安喊道:“沈大哥快過來,我找到入口了。”
平安上前,見阮玉就這樣直直走進了山壁,也趕緊跟上。剛要踏前腰身被卡住,低頭一看自己的腰膀,跟阮玉的纖腰到底是不同,只好側開身子進入。
稍走三兩步,一隻嬌柔就牽住平安的手臂,黑暗裡,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平安握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從懷裏掏出火摺子,塞到嘴中擦出嘹目的火光,洞府頓時亮堂了起來。
這裏確切的說不叫洞府,單叫一個洞字比較恰當,洞壁縫隙間是密的不透光的砼土砌成,洞中只有一張石桌跟一張石床。這裏常年無人居住,石桌石床上全是半指厚的灰塵,床頭上方刻著“夜來人靜望星空,蒼穹茫茫銀河橫,忽聞歸雁一聲鳴,頓牽滿腹相思情”,字跡外秀內剛,力透山壁。
火光照耀下,透過入口那層看不見的牆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景觀,而外面的光華即使再盛,山壁還是一樣的山壁,高明的障眼法讓這個世界變得似幻似真,朦朦朧朧,虛虛實實。
阮玉攏攏耳邊的秀髮,嘆息一聲:“看來老人家要等的人終究還是沒有回來。”
平安開啟木盒,看著這副金玉手鐲,雙指拈出來翻來覆去的看,驀然想起自己曾經也有那麼一個精美的鐲子,只是已經碎掉了,手指猛的用力捏成幾段,叨唸道:“既然已經走了,為何還要留下這副鐲子令人回憶,惹人傷悲。”
碎片扎破了平安的手指,殷紅的鮮血緩緩流在斷鐲上。
阮玉嚇了一跳,掏出絲絹包紮給平安的包紮,氣惱道:“你這是幹什麼,你不喜歡它砸碎不就好了,幹嘛弄傷自己。”
平安拍拍阮玉的腦袋,濃密的髮絲一捧一捧的跳著腳,惹得她連連揮手製止說,“別亂動,再動又流血了”,真是個心善的人兒,生氣都是那麼春風拂面。
平安嘆口氣,嘀咕道:“我又後悔了,這麼漂亮的鐲子挺適合你的。”
阮玉一邊包紮一邊嬌羞的低聲:“纔不要呢,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平安朗聲笑道:“好啦,再裹就成粽子了,走,我們抓妖怪去。”說完拉著她就走出山洞。
洞外的月亮更大更亮了,平安揚手把斷鐲扔進了湖水,連同那些傷悲一起淹沒。
兩人正要離開,死寂的湖水中騰起無數閃爍的光點,接著盪漾圈圈漣漪,一道的黃中帶綠的身影從湖底緩緩浮起,懸在湖面上方几尺,淅淅瀝瀝的湖水從她的氣罩上滑落。
這身影如置身迷霧中,看不清容貌幾何,只是都從形態上看應當是女子。
她很人性化的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輕飄飄的踩著湖面飄了過來。
這一幕頗為詭異,平安亦不知來者是敵是友,右手拔出鎮怪劍橫在胸前以作防禦,左手立指成劍藏在袖口中,隨時準備出手。
阮玉躲在平安身後一股腦畫了數道度氣法,又趕緊站的遠遠地。
待身影快至身前,平安正欲先發制人揮劍刺去時,腦中飄入一道俏語——“昏迷太久,元神都散架了。”
這是女子的聲音,而且還是江南女子,入耳軟儒,嬌翠欲滴。
身影大刺刺的在平安身前盤旋,渾然不懼胸前的利劍,一副好奇寶寶的架勢,瞧的平安都有些發毛,好半響腦中才又有了聲響,“小阿弟膽子蠻大的,架勢不錯吆,小寶劍更利的緊,遠處的妹妹也蠻哉蠻哉的。”
這輕佻的語氣全然毀了江南女子的儒雅,倒像是青樓裡的女倌出來接客,自己就是未經人事的初哥,被調/戲了只能挺著,要不就躺著,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平安臉色漲紅,手裏的劍舉也不是,放也不是,乾脆換個姿勢左手在前,右手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