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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天意難測

    平安昂首挺胸,雙手揹負,字正腔圓的地朗誦著,就像一個被抽查功課的學童,而凌道扇就是學堂裏手持戒尺的老夫子,傾耳注目,尋找他字裏行間的每一處錯誤。好在平安日誦夜誦,早已爛熟於心,不談吐字如流,而且分毫不差,沒有給這老夫子發作的機會。

    阮玉津津的看著這兩人,覺得既好笑又有些別樣的嚴肅,平日裏她也是未曾懈怠的,只不過道之真人交付她《登真》仙冊作了註釋,每字每句都極盡直白,背與不背無關緊要,但平安可不同,他的冊子上全無註解,需要反覆研讀每一段甚至是每一字,才能揣摩其意。

    所以在阮玉聽來,平安雖讀的認真,讀的朗朗上口,但卻聞如天書,只是聽個熱鬧。

    但對於老夫子般的凌道扇來說,只是背的溜就完事了嗎?非也,他還是發作了...

    “停停停!”凌道扇用筷箸敲敲飯碗,呼住了一絲不苟的平安。

    平安立刻停下,看著似乎有些不耐煩的凌道扇,不知他為何叫停自己,難道是自己背錯了?

    於是目注凌道扇,輕聲詢道:“師伯,何故叫弟子停下?”

    凌道扇老氣橫秋道:“背得倒是爛熟,不過...其中道理你明悟了幾分?”

    平安愕然,一下子被問啞了嗓門,爛熟於心不等於心領神會,這《陰符》一冊到底吃透了多少,平安也拿捏不好,此刻尊長詢問,還是謙遜些的好,於是自矜道:“弟子自覺已領悟了十之六七...”

    “狂言!”

    話一落下,凌道扇立刻鼓出一腔惱火,瞪圓了眼珠子斥道。

    “啊!?”

    平安登時傻眼,莫不成十之六七都高談了?

    凌道扇一邊對阮玉說“夾菜夾菜...”,一邊不耽誤呵斥道:“老夫八歲拜入恩師門下,至今已有一百三十餘載,自恩師著成《錄圖》奇經時便日日誦習,也不敢狂言吃透全冊之七八,你才修道幾日光景,竟敢自忖悟透上冊過半,你是在耍笑於老夫麼?”

    阮玉一邊夾菜,一邊給平安猛打眼色,平安也被呵懵了,與阮玉視而不見,吶吶道:“那...十之三四?”

    “唉吆...”阮玉暗暗叫苦,一把捂上了臉頰,心裏只把平安數落個體無完膚,直呼平日裏也賞算精明,怎麼今日這般愚笨。

    “真的嗎...”

    凌道扇一臉凝重的問道,看起來似乎要真的考校平安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何況人呼?平安也竄起了一股鬱氣,好歹研習了這麼久,總不能叫自己說一竅不通吧...

    憋窒了半天,平安忽而淡淡道:“十之一二,若師伯不信,大可出題考校。”

    阮玉心中咯噔一聲,心緒不寧的繼續夾菜,把兩人的飯碗積成了兩座菜山,目光頻頻在二人身上切轉,做好了隨時當和事佬的準備。

    凌道扇認真打量了平安一陣,酌了一口清茶,悠悠說道:“這還差不多...”

    平安面色暴紅,兩邊太陽穴猛然跳動,最後無可奈何地躬身道:“師伯明鑑...”

    凌道扇指指凳子,示意平安坐下說話,肅色道:“別說老夫刁難於你,你所研習的《陰符》一冊與原本相較缺漏甚多,根本就不可能參透那麼多!”

    “這不可能!”

    平安霍然變色,他所研習的乃是師傅親自傳授於他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凌道扇這麼說分明意指師傅藏私,雖然自己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但恩師就是恩師,就算藏私了,也萬不可叫別人輕言相辱。

    凌道扇倒是不以為意,擺擺手笑道:“坐下坐下,你急什麼,老夫還沒說完呢...”

    平安這才慢吞吞的坐下身子。

    凌道扇繼續道:“當年祖師著成奇經,分作上下,陰陽二策,但因太過艱深,所以祖師去繁就簡,又從摘錄部分精華,再錄作四本從旁輔習,所以《陰符》一冊也就變作你現在修習的這樣子了,其實老夫修習的也是刪減後的冊子...”

    聞言,平安面色大緩,不是師傅藏私就好,凌道扇笑呵呵的說道:“你一定是認為老夫在暗指谷師弟藏私吧,或許你也這麼想過你師傅,只是不敢明言,對否?”

    凌道扇一語中的,平安乾乾的嚥着唾液,艱難道:“弟子慚愧...”

    凌道扇擺擺手,笑道:“無妨,尊師重道是好事,只是師之道很多時候未必就是徒之道,這一點你應該瞭解。”

    平安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師傅藏私,而是他不想讓自己照著腳印走。

    凌道扇雖說為自家師弟找了個臺階下,但心底卻並不認同。弟子可以不跟師傅走同樣的道路,但總歸先人一步,從旁指點是沒有問題的,平安不跟他學習《令丘丹經》,但至少也該教他習練其他的經冊,而不是放任自流。

    於是從袖中摸出三本冊子,一一擺在身前,說道:“老夫觀你並不適合修習師弟的功法,這裏有三本不同路數的經書,你擇一本最喜歡的抄錄修習。”

    平安定睛觀去,三本冊子分別是《百穀真章》,《祇土令典》,《素翳紫書》,書面古舊,看起來皆為孤本。

    凌道扇唯恐他看不懂是何意,於是一一指道:“這《百穀真章》是你常兮師兄修習的典籍,《祇土令典》是你常遠師兄修習的典籍,最後這本是你師伯我,跟你尚未謀面的三師兄常百參悟的,挑一本。”

    這時,阮玉從旁插了一嘴,嬌聲道:“師傅...不能讓大哥三本同修嗎?”

    “師傅”二字一出,凌道扇身子骨都酥了,眉開眼笑道:“哎哎哎,乖徒兒叫的好,只是這三本冊子就是三條不同的路子,一個人只有兩條腿,人生短則數十年,長則數百年,一心問道求仙尚且不夠,哪有那麼多時間重頭來過。”

    喚得再舒坦也不能亂來啊,這是原則...凌道扇暗暗說道。

    平安汗顏,阮玉走到哪都是這麼討喜,於是問道:“師伯,弟子可以翻閱一下麼?”

    凌道扇心情大好,大袖一揮,隨便!

    平安小心翼翼的捧起經冊,逐一翻閱,粗粗看了一會,每一本都極為晦澀,只是感覺似乎都不太適合自己,於是微微搖頭,嘆道:“師伯,還有其他的經冊嗎?這幾本雖極為奧妙,但似乎不太適合弟子...”

    凌道扇頓時晴空轉陰,板着臉說道:“你當是市集上採買呢,挑肥揀瘦,哪來那麼多神經妙典給你挑揀,不若你去大街小巷走走,或許那裏有珠玉沒於滄海。”

    平安叫苦不迭,可這幾本真的不適合自己,只能硬著頭皮,躬身請道:“請師伯恩慈。”

    說罷在垂首之際朝阮玉猛打眼色。

    阮玉哪會不明,立時雙手抱上凌道扇的胳膊,撒嬌道:“師傅...我們天一道那麼厲害,高深的功法肯定不止這幾本,你就給大哥再找找嘛...”

    凌道扇經不起糖衣炮彈的轟擊,很快便繳械投降了,柔聲說道:“乖徒兒,不是我不給這傻小子找,而是這幾本我已頗有心得,教起他來當事半功倍....哎,罷了罷了,我這還有一本,你再拿去看看。”

    說著又摸出一本冊子丟在平安懷中。

    平安捧起書冊再看,只見書名《八方角風》,翻開一閱,大感新奇,似乎正是自己想要的,於是合上書冊,拜謝道:“多謝師伯,就是這本了。”

    凌道扇甕聲甕氣道:“確定好了?不會變?”

    平安擲地有聲道:“是。”

    凌道扇悵然嘆道:“臭小子,別怪老夫沒提醒你,這《八方角風》乃是昔年你韓師叔所修習的功法,奧妙雖不在其他幾冊之下,但老夫卻是沒有習練過的,所以無法從旁指點,而且還有一點,這幾本經冊雖有想通之處,但越到深處,彼此之間便越是千差萬別,你當真考慮清楚了?”

    平安頷首道:“弟子已考慮的十分清楚,請師伯放心。”

    阮玉見凌道扇似有愁意泛上,低聲問道:“師傅,您怎麼啦,是不是我惹您老人家不開心了...”

    凌道扇揉揉阮玉的額門,慈愛地笑道:“不關你的事,只是師傅想起一些過往,覺得有些神奇罷了,好了,好了,你們都坐下吃飯吧,再不吃菜都涼了。”

    說罷收起冊子,起身欲走。

    阮玉見他要走,連忙問道:“師傅,你要去哪?不吃了嗎?”

    凌道扇拍拍肚皮,笑道:“老了,稍稍動動筷子都填飽了,你們吃吧,再說,我一個老傢伙杵在你們年輕人中間,最總礙手礙腳的,現在走了也好,省的一會耽誤你們聽風賞月。”

    說著朝阮玉擠眉弄眼,只是一張皺巴巴的老臉,怎麼看怎麼滑稽。

    不等羞燥的阮玉張口,凌道扇大笑一聲,身子便定立不動了。

    阮玉一愣,伸手摸摸,手掌穿胸而過,原地只留一個虛影,真人早已不知去了何處,只得羞怯的跺跺小腳,復坐下上來繼續吃飯。

    遠邊,山巔,明月下,凌道扇注目玉輪,惆悵又欣慰地嘆道:“老三呀老三,不想百年之後,繼承你衣缽的卻是老二的傳人,這天意,當真是難測呀....”

    ,這天意,當真是難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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