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同門相爭
閃著森森寒芒的長劍丟在身邊,劉昭然赤淋淋的倒在地上,雙目緊閉,牙關死咬,猩紅定血水從齒縫間溢淌,胸口掌印上亦不斷滲出血水,兩道鮮紅匯成一道,染成一幅顯眼的紅圖。
沉睡的蘇威驀然驚醒,從劉昭然懷中翻起身來,驚慌得四下張望,最後把目光垂在劉昭然身上,大約知道了是這個人救了自己,可剛剛不是有約在先麼,為何又突然變卦?
蹲在劉昭然身前,蘇威關切道:“你還好嗎?”
劉昭然只覺五內俱焚,疼的作不出聲來,只能把沾血的手指挪在小小的手背上。
平安雙眼血紅,遠遠吊了一眼宇文泰和常兮,死死盯住常遠,狂吒厲喝道:“你們敢背約!”
血,從指縫流下,凝聚在枯瘦的指尖,滴滴落在地上。
常遠的右臂上同樣顯有一道血口,平安暴怒一劍還是傷到了他,只是他神色猙狂,全然忘卻了臂上的創傷,齜牙咧嘴地瘋囂道:“跟你這南狗還講什麼約不約的,師兄,這賊廝是南人,根本不是高氏的人,萬不可叫他活著離開!定要把他扒皮拆骨,祭奠我那苦命的徒兒!”
原來他還記得平安,只是這記憶被扭曲成了枷鎖,套在脖頸上,壓得常遠透不過氣來。
常兮很痛心,痛心師弟竟然變成了這副鬼樣。
自從齊遠死後,常遠變了,日漸癲狂,一心想著復仇,恨不得衝進建康,把蕭氏上下全族盡屠,可如今的結果,卻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當初齊遠一條命足足換得了重霄衛兩人的性命(常兮認定原十已死),還有一整個堂口陪葬,外帶羊侃重傷,彌生和尚輕傷,浮屠塔焚燬。
常兮一度認為賺的盆盤缽滿,但在師弟常百(化名傳百)看來,並不划算,或許他早已料定常遠如今的瘋態。
而現在,常兮後悔了,真的後悔了,可惜木已成舟。
雖然對常遠的突襲很是不滿,但聽聞平安乃是南人,目色驟厲,只是蘇威尚未脫險,還不是發難的時候。
在場所有兵士的面容都繃得緊緊的,平安每一個字都敲在他們心上。
主公既已當衆做下承諾,下人怎敢悖逆行事,但偏偏就有人妄動了,雖有千百眾,卻真找不出一個拿定主意的人。
看那年輕人的言語,怕是也不肯善罷甘休了,但蘇威依然在他手中,若是眾人齊上,且不說自食其言,對方惱羞成怒下,蘇威必死無疑,但若是放任兩方拼死,自己顏面何存?宇文泰作為主心骨,此刻真是進退兩難。
他真是恨透了常遠那個老瘋貨,連帶著把天一道也怒上了,這些異人雖有用處,但總是不尊上令,橫生枝節,本來皆大歡喜的結果又攪成了一鍋亂粥。
蘇綽本就身體欠佳,現在又嘔血暈厥,作為好友的唐謹自然面色不善,冷冷看著當場,在宇文泰耳邊低附道:“丞相金口一開,萬萬不可背約,否則日後何以統帥三軍,靜觀其變即可。”
宇文泰本就不願背約,唐謹又給他餵了一味強心湯,頓舒一口長氣,回聲低道:“如何自處,眾目睽睽之下,若是本相一言不發,顏面何存?”
唐謹細聲道:“行約,即刻行約!萬勿遲疑!”
宇文泰眼明心亮,登時會意,朗聲道:“本相承諾豈能兒戲,眾將聽令,即刻回營,沒有領命,不得擅離職守。”
轉過頭來,看著常兮,冷冷說道:“常先生,本相等著你給我交代!”
常兮紋風不動,淡漠道:“遵命。”
這亂子是常遠挑起的,自己當然要一肩擔起。
平安明白宇文泰的心意,無非借自己這個亂賊之手敲打敲打天一道。
劉昭然重傷垂死,走是走不了,也罷,就順了他的心意,深吸一口氣,目不斜視,對身後的蘇威喚道:“小公子,你走吧,速速遠離此地。”
蘇威愕然,起身湊在平安腿邊,擔憂道:“我走了,你們怎麼辦?”
平安詫色一閃而過,這小小的人兒竟然感恩至此,被二人挾作人質,如今提前放歸,還心憂他們生死,有子如此,蘇大先生真是得天厚待...
故作冷態,說道:“生死有命,就不勞小公子費心了,走吧。”
蘇威看看平安,又看看一臉瘋樣的常遠,牢牢記住這張臉,終於拾起腳跟,向宇文泰跑去。
宇文泰愣神,他本想著借常兮之手阻止常遠,滅一滅天一道的囂張氣焰,沒想到那刺客竟剛烈如斯,亦然放棄了掌中唯一的質子,看來是要生死大做了,無妨,同樣可以達到目的,更可免去蘇威之險,算是意外之喜。
蘇威小跑過來,曲身禮道:“拜見宇文伯父,唐叔父。”
宇文泰趕忙把蘇威抱起來,心疼道:“好好好,小侄無恙便好。”
唐謹點點頭,低道:“既然小公子已經脫險,主公也不該再立於危牆之下,還是儘快回府吧,這禍端...”
撇了一眼常兮,冷漠道:“常先生自會處理。”
宇文泰連聲道:“好,好。”
環視一眼軍士,大聲道:“都愣著幹什麼,全部回營!”
所有軍士終於鬆下一口氣,分出幾隊人馬護送宇文泰幾人回府,其餘人等,各自離開。
每一個軍士擦過平安身邊時,都會情不自禁的回望一眼,不單是留目這個膽大包天又性情奇迥的刺客,更為心中的驚駭而回眸。
他們感覺到了,這具軀體此刻變得極為可怕,就像遇見的了一尊隨時會暴起殺人的凶神。
軍士們徐徐退去,公仇場變成了私鬥籠。
常兮隨身的兩名弟子這時插聲道:“師傅,我們要不要一同出手,幫師叔擒拿那賊廝?”
常兮暗自調息,方纔與田崇翰一戰,他消耗不小,見弟子出聲詢問,淡淡說道:“站在一邊看著,你們以為對方是什麼人?剛纔田家人的玄音妙律都沒有迷翻這廝,憑你們,夠資格嗎?”
兩名弟子霍然變色,冷汗沁沁,如師傅所言,以他們這點修為,若是貿然上前,恐怕一招都接不下來。
這就是修道之人的苦處了,不但入門難,精進也難,學有所成時,往往都垂垂老已。像趙邇期那種,雖自謙為愚人,但在修道之士看來,已經算是天縱奇才,反觀平安這種,若是沒有谷老道和張天師助力,絕不可能精進至此。
劉昭然和陶承也一樣,外無明爭,內有師門鼎立扶持,可以一心撲在修煉上,自然也日益精進。
其他修道門派尚且如此,以艱深著稱於世的天一道更是難上加難。
想到這裏,常兮也不由懷念黎家兄弟了(血戰鬼樓的白衣四兄弟),雖然他們沒有修道的資質,入不得天一道門,卻是練武的良才,可惜一戰下三人亡命,也不知老二如今過的怎樣...
平安封住劉昭然的要穴,輕輕把他抱扶在遠旁,徐徐回身。
常遠只是冷笑,沒有動作。在他看來,這兩人一個重傷,一個尚顯青稚,都是待宰的羔羊。
提息凝劍,平安聲音不帶半分情感,“受死吧。”
話音剛落,劍光撲面而至。
常遠獰聲一笑,鐵袖急揮,其疾似飈,“乓啷”一聲掃開金劍,一把黑尺直擊咽喉。
平安身子疾退數步,劍光一轉,似慢還快,無形真力傳至劍尖,剛直的金劍霎時間如聞心念,剛柔共濟,回纏擊去。
常遠狂態盡露,絲毫不退,揮尺進逼。
只見那黑尺硬如鋼,勢如潮,尺影未散即凝,暴聲脆響。
金劍亦不遑多讓,如風如電,足下更兼“登雲”仙步,縹緲無常,不懼強攻。
只見兩人加緊攻勢,你追我逐,你劈我一尺,我還你一劍,兔起鵑落,風馳電掣,十丈方圓,黑影,金光,此去彼來,宛如數十在場中惡拼死鬥一般,令人眼花撩亂。
二人俱是怒火交集,越戰越兇,越鬥越狠,幾息間,已拼鬥三五十招。
遠邊觀戰的弟子不由見狀,不由對常兮說道:“師傅,不對呀,你看那賊人的招式,怎麼這麼像我天一道的外招?”
常兮也察覺出了這點,面色陰沉地低道:“不是像,是本來就是我天一道的五蘊劍法。”
弟子驚訝道:“這怎麼可能!我派無論外功內法,從不外傳,他...”
見常兮面色愈發不善,話未說完,立刻被另一位面目和善的弟子揮手擺住。
常兮當然知道本門功法從不外傳,只是攝氣符都被人給偷學了去,五蘊劍法這種輔助的劍術自然也能外洩。
不過他也漸漸生有一絲懷疑,難道這個南人真的像宇文泰所說,也是天一道遺人所收錄的弟子?
驀地,一聲輕嘶傳來,常遠疾搶平安左身,欲要掠過他身,直擊身後重傷在身,不得動彈的劉昭然。
“卑鄙!”
平安大喝一聲,挺身攔下,只是不免慢了半拍。
常遠心智癲狂,早已忘卻“卑鄙”二字,此刻握有先機,怎能放過,目中兇光一閃,左手指尖已不知何時夾上一道符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