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血厄 七
時候到了再說?
這是什麼狗屁話,蕭捴腹誹道,對方非人非鬼,不趁著勢小的時候一舉殲滅,等對方聲勢壯大了得犧牲多少軍士的性命才能剿除?
王僧略是王爺的心腹重臣,而且才能超卓,這種質疑自然是憋在肚子裡的,但蕭捴生性敦良,又為一方父母官,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那王兄認為什麼時候才妥當?”
王僧略抽開長椅,扶著蕭捴坐下,仍然在賣著關子,笑道:“時候到了自然就妥當了,侯爺且把心放平,這等小魚翻不起風浪的,還是先讓在下欣賞侯爺的佳作吧。”
蕭捴名為太守,其實不通兵略,王侯子弟大多如此,看王僧略胸有成竹的模樣,只好無奈的嘆口氣。興致怏怏的從書架上翻出一冊書籍,跟他談聊起來。
到了客房,劉昭然便趕緊歇息去了,大戰將起,也許就在這一兩天,他要保證自己隨時處於元氣充沛的狀態。
平安則開始實踐自己心中的構想,抄起刻刀在鐵質的劍符上雕琢起來,雖只是一道簡單的凝冰符,但因為材質特殊,進度緩慢,估摸著要到晚間才能完工。
兩人男人奔波不停,看守依爾達的責任便又落到了阮玉身上。
她細細翻閱著《登真》一書,時不時暗行元氣,又以九字印訣的行功路徑作對照,掌中躍起一枚枚元氣凝結的符文,端的是
奇麗非常。
依爾達身子半倚,假寐了一會,睜眼看看這個美麗且致命的女孩,說道:“剛纔謝謝你了。”
他真心感激這個女孩,只有她沒有把自己當作異類。
平安雖然也沒有歧視他,但多少抱有戒心,而劉昭然自不必多說,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滿懷敵意。
阮玉抬頭,眉牙彎彎,露齒一笑,“不用客氣,你是不是餓了,我去煮點東西給你吃。”
依爾達微微一愣,心頭大暖,說道:“我不餓,你忘了,我其實是不用吃飯的。”
阮玉“哦”了一聲,猶豫片刻,說道:“那你是要喝血了?”
依爾達搖搖頭,“其實,我跟他們不同,也談不上不同,只是我可以控制血氣的運轉,也可以不喝人血的。”
阮玉好奇的打量著他,好半響才點頭,說道:“怪不得你的身體會生出鱗爪,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喝了太多的的獸血,所以才導致身體異變。”
依爾達驚訝的看著她,這個看起來呆呆傻傻的女子出奇的聰穎,一語就道破了他的異變,嘆道:“不錯,我不想做茹毛飲血的怪物,哪怕喝獸血續命,也絕不會去喝人血。”
阮玉深有同感,不禁感慨道:“其實,我跟你有相似之處。以前,鄉親們也是把我當怪物看待,險些把我浸豬籠打死。”
依爾達瞪圓了眼睛,詫聲道:“這不可能。”
這麼好的姑娘捧在手裏還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怎麼會忍心殺了她。
阮玉含笑不語,捻起一截髮絲,元氣激涌,那截髮絲瞬間鋪滿霜色,同時,一段藕臂也化作凌晶狀,淡淡笑道:“就是這樣,你見過了。”
又略帶調皮的說道:“不過,我並不恨他們,人生來樣子都會不同,有美有醜,或許是我嚇著他們了,但只要大哥不嫌棄我,我幹嘛嫌棄自己,日子總的過下去吧。”
阮玉的這份“豁達”深深感染了依爾達,但他明白,自己並非天生就如此的,也沒有“豁達”的權利。
他心累的閉上眼睛,躺平身子,說道:“休息吧,累了。”
阮玉眨眨漂亮的眼眸,不明所以的搔搔腦殼,難道自己說錯話了?
見他真的睡下,只好繼續翻閱書冊,練習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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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九神山,天神洞外的密林中,一個滿目陰鷙的中年人站在一具乾屍前,他身後站著烏央烏央一群人,大約有五六十號,每個人的神色都各不相同,有哭臉,有笑臉,有呆臉,五花八門,但他們出奇的安靜,沒有人敢發出多餘的聲響。
最靠近中年人的是兩個扎眼的漢子,一個身材五短,狀若獼猴,一個身無餘肉,好似竹竿。
他們就是乾屍口中神使的兩號馬仔,庫吐魯和薩坤,為首的中年人自然就是神使無疑。
若是劉昭然在此,一定認得這中年人就是當日神殿中的那位奇異老者。
而平安若是在此,一定會更加驚駭。
因為這張面容分明就是失蹤已久的藥鋪掌櫃,平安的救命恩人——張善人,或許現在應該稱他為張神使。
那具乾屍靜靜的躺在樹下,死灰色的面頰凹陷下去,一雙眼睛只剩下兩個窟窿,兩瓣爛唇緊緊裹在牙槽上,嘴巴大張,像在訴說自己死的實在太冤了。
神使沒有閒情來祭奠他,有的只是憤怒。
他纔剛離開一會,老窩就被人抄了,還搭上一個真正的神僕,要知道前前後後近千人,也僅僅成功了四個。洞裡那幫安然無恙的“呆頭鵝”,根本就無法與這四人媲美。
結果現在呢,大事未起,就先背叛了一個,死了一個,如何叫他不怒。
他抬起腳面,重重一腳把乾屍的頭顱踩的粉碎。
他很清楚,事情已經敗露了,或許早就敗露了,只是朝廷的人沒有閒心理會他們這些異族,放任他們自相殘殺罷了,但現在自己的人死了,這就代表有人要插手了,不管是不是朝廷,他都必須要馬上行動。
血紅的眼珠散發著兇厲的光芒,神使大手一揮,“全都跟我來!”
霎時,一股澎湃的血氣從他身上迸發出來,波盪在每具活屍之間,活屍們那“豐富多彩”的神色齊齊變作嗜血的瘋狂,發出亢奮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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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陷入沉眠,山坳裡除了夜風拂過,撩起林中那一片鬼哭似的“沙沙”聲,便再沒了其他聲響。
除了死寂,還是死寂,彷彿所有的蟲鳥都不約而同的離開了這裏。
不知從哪飄來一陣血色的陰雲,籠上了皎潔的明月,把唯一亮色染成了詭異的血紅。
天上紅,地上黑,讓這裏變的愈發驚悚。
入夜已深,羌人們勞作了一天,也隨著夜晚進入香甜的夢鄉,這樣平靜的生活已經過了有幾年了,他們也漸漸適應了沒有戰亂的日子。
突然,山寨裡的狗狂吠起來,接著,所有牲畜也跟著瘋叫起來,家家戶戶的燈火逐一亮起,深烙在骨子裏的警覺讓他們覺得今夜跟往常有些不太一樣。
緊閉的寨門前,無數血紅的瞳孔,閃爍著擇人而噬的光芒,每一個都赤手空拳,但每一個都散發的恐怖的氣息,叫人不寒而慄。
羌族的頭人年歲已經很大了,他在戰亂中苟延殘喘,一眼一眼望著自己的族落重新煥發了生機。
可是現在他沉默了,兩眼出神,外面沸反盈天的吵鬧聲將他的寧靜打的支離破碎。
一個因恐懼而崩潰的男人跪在他的身前,哭嚎著說道:“族長,外面都是怪物,殺不死的怪物,他們吃人肉,喝人血,我們的族人死了好多,我們快擋不住了,我們該怎麼辦,誰來救救我們...”
他是族長的孫子,本應是個孔武有力的漢子,此時卻被嚇破了膽,像孩提一樣泣不成聲的跪在爺爺身前,祈求這位老人的庇護。
作為羌人寨子的希望,他不該這麼驚慌失措的,可他真的抑制不了心中的恐懼。
眼前晃動的都是野獸般瞳仁,那些入侵者不知疼痛,不畏死亡,刀子捅在他們身上,好像捅在了樹幹上一般,只流出幾滴不痛不癢的樹汁,便會自行痊癒。
他親眼見到一個族人把斧子劈在一個入侵者的頭上,而那個入侵者依然嚎叫著撲了上去,咬斷了族人的脖頸,然後一群人把族人扯成了碎片,舔舐乾淨飛濺的血液,再撲向另一個族人。
“你閉嘴!”
另一個年長的漢子一腳將這個泣不成聲的漢子踢翻在地。
他試圖讓自己的孩子平靜下來,可他已經被嚇破了膽,無論怎樣,他都不會清醒。
其實他的內心更加無力,渾身的顫抖出賣了他強忍的堅強,只是,他覺得自己身為羌人的子弟,應當留有一分最後的尊嚴。
“別吵了,你們兩跟我出去吧。”頭人揮手,按下了暴怒的長者,平靜的說道。
定心丸一般的聲音終於響起,然而語氣已經蒼老到了幾乎要立即死去的境地。
漢子嘶啞著嗓子,艱難道:“父親,你不能出去,那些怪物會殺死你的!”
老人拄著柺杖,緩緩站起身來,嘆道:“不論如何都要試一試,我想跟那些怪物的操控著談談,或許他可以放我們一馬。”
漢子頓時急道:“不能這樣,父親,他們是怪物,他們不是人,我們不能求它們!”
老人顫巍巍的伸出左手,狠狠一巴掌摑在漢子臉上,恨道:“你混賬,難道要族人把血流光你纔會甘心嗎?”
漢子雙目頓時失神,充滿了絕望,無力的垂下了腦袋。
老人喃喃說道:“走吧,出去吧,他們要殺我們,早就殺光了,我看領頭的應該可以談談的。”
說罷,也不管這兩人如何,堅定的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