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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重回小觀

    “不作天人,難道你想作凡夫俗子,在這紛攘紅塵,受貴顯驅使,被孔方擺佈;不作天人,你為何又要學這一身道法,剃個光頭學禿驢一般念空經搗實財豈不是更妙,不作天人,沒有這身術法相傍,你又憑什麼能活到現在!”

    趙邇期氣得臉上泛青,眉橫目冷,越說越急,越急越惱,恨不得當場扒開平安的腦殼,翻翻他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

    平安雖雙目緊合,但神態尚算恭謹,也不立刻還口,等過了過了七八息,才鎮定自若地道:“趙叔志在天人,求的是大自在,我沈平安是個鄉野村夫,求不得,也不想求這樣的大自在,我所求只不過是平平安安而已,我平安,我的親朋好友平安,我的子孫後輩若也能平安就更好了,我從沒有想過成仙這樣的問題,太遙遠了。”

    趙邇期嗤笑道:“沒有這身本事,你憑什麼在這亂世中求太平,憑一長嘴說出來嗎?你能說的過那群和尚嗎,我這麼厚的臉皮都說不過。”說著拍拍自己的右臉,皮肉頓顫。

    平安點頭說道:“我也說不過,可這並非要點。我知道趙叔是為我好,但我想說的是,我學道,只是偶然,學得道術,更是偶然。自打有了這身術法,日子確實比以往好了些,起碼想吃肉的時候可以輕輕鬆鬆捕一頭毛豬做菜...”

    阮玉頓時失笑,趙邇期臉子一擺橫視過去,阮玉趕忙捂嘴,只得竊笑。

    頓了一頓,平安又繼續道:“以前師傅跟我說,要我做大事,成大業,今天趙叔又跟我說,要我成大器,但我真的做不來,我既不懂治國之策,又不通兵法戰陣,更不會四處拉幫搭夥,難道要憑這身粗陋的術法去蠱惑聖聽,或者煽動百姓造/反嗎?就算想做也還輪不到我去做吧...”

    “再者,我以為,學道就是學道,跟術法無關,術法僅僅是謀生的一種手段。我呢,修行太淺,太深奧的不懂,現在只求無愧於心就好。俯覽蒼生的天人太累,路也太長,我怕走不完會猝死在路上,唔,山人吧,山人就挺好。”

    聞言,趙邇期被氣的麪皮漲成了豬肝色,丹田之氣上下翻騰,險些把持不住護體罡氣,拂袖道:“你...你!唉,朽木...朽木不可雕也,我老人家開導不了你。丫頭跟我來,不理這個大傻瓜,我們自己看。”

    說著牽過阮玉的小手,讓她佇立在前,放開些許罡氣,以便令她感受的更真切些。

    阮玉心知平安一番肺腑之言令趙邇期消氣了大半,只是他這人好面子不肯認罷了,口中無數雜亂的求詞立刻咽回肚裏,盡情飽覽雲天奇景。

    這一點倒是阮玉想岔了,趙邇期依舊覺得平安是在粉飾自己的窩囊過活,不求上進,但確實有一句話令他陷入思度,那就是“學道就是學道,跟術法無關”。

    這話乍一聽好像平平無奇,幾乎每個修士的開手師傅都是這麼教徒弟的,但往往修士在接觸到“術”之後,很快就會沉淪其中,從而遺忘了“道”的存在,因為“道”之一詞,太深奧,也太枯燥,學一百年也很可能是自己跟自己較勁,哪有“術”來的有趣,實在,起碼很多時候露它一手,就可以被人稱讚一聲“高人”,滿足下小小的虛榮心。

    而趙邇期不免也陷入了這個怪圈中,浸淫術法世界多年,只追求那些稀奇的,威能強橫的東西,忽略自己原本是個學道之人的初衷。

    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個小輩給教訓了,而且一針見血,這令趙邇期倍感沮喪,心想自己是該平心靜氣的拾回自己的最初了...

    而平安呢,也時不時支開眼縫,儘量讓自己擺脫恐高之症。御風而行,沒幾個人能抵住這樣的誘惑,平安也不能免俗。

    蠱雕速度極快,耐力也是一等一,只花費不到三個時辰便馱著兩瘦一胖飛到了瀘州境內,而且中途還降下休息了一炷香的時間,堪稱神速。

    天色尚未完全沉下,城門猶開,尋了處無人的山崗,叫蠱雕去自行玩耍後,三人踏入城中。

    道上碰見還有不少谷老道的熟客,這些熟客中不乏有人認出了歸來的平安,頻頻向他打趣,問好。只是他們的面色看起來有些怪異,眼神也有些飄忽,總覺得這招呼打的很假。

    只有那李寡婦稍顯正常,一張刁舌出口便是:“吆,這不是老攤子收的那個新徒弟嘛,這才幾個月不見就領著婆娘回來探親了,也不知是誰人家的姑娘,生的可真俊,一旦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惜了嘍...”

    惹的路人大笑不止,平安也搖頭苦笑,連連討饒,卻不氣惱。

    以前聽人說道過,這個李寡婦是個可憐人,因為本家窮,就被親爹賣到了這裏,嫁給一個整天遊手好閒的破皮無賴,不想嫁夫不到一年就喪夫。雖說也是除了當地一害,可婆婆覺得是這掃把星剋死了自家的兒子,於是對她很不待見,偏偏她的肚子又不“爭氣”,懷胎十月生下的是沒把的“雌貨”,在婆婆看來這算是絕了自家的香火了,從起對她更加生厭,平日裏非打即罵,而一向潑辣的李寡婦竟然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是默默繼續做著針線活,養活著全家老小。

    沒多久,婆婆跟他兒子一樣被“克”進棺材了,花了不少錢財,給婆婆辦了一場還算“體面”的喪事後,日子更難過了。

    其實仔細看去,李寡婦還是有三分姿色的,要不然那頗有餘財的張屠夫也不會的閒的沒事去她家“順”條狗吃,那狗瘦的,扒了皮就剩骨頭了,熬湯都燉不出一鍋濃汁來...

    不一會,幾人就到了熟悉的道觀前。

    趙邇期麪皮微搐,捋須疑道:“安小子,你確定沒走錯地方?”

    平安點點頭,定聲道:“不會錯的,我師傅就住在這裏。”

    趙邇期咋舌道:“恕我直言,這地方...可比我的小廟還要‘清靜’多了。”

    小廟此刻看起來更破敗了,只見地上雜草叢生,廟門緊閉,門上卻沒有上鎖,牆漆掉了個乾淨,露出裡面灰褐的泥瓤,所幸頂上的瓦片沒被窮苦人家借走,應當還能住人。

    平安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涌上心頭,上前輕呼道:“師傅,我回來了。”

    廟裏無人應答。

    平安又喊一聲,“師傅,我回來了,我是平安。”

    依舊無人迴應。

    趙邇期拍拍平安肩膀,說道:“別喊了,看這樣子廟內早已空無一人了。”說罷徑直上前推開廟門,一席灰塵從框上抖下,接著是一股陰溼的黴味撲面而來。

    擺袖撥面前的嗆人的煙塵,趙邇期一眼就看到了梁角織網的蛛網,伸指擦過香案上半寸厚的積塵,對二人說道:“這裏起碼兩三個月沒人住了。”

    阮玉捂著口鼻,也咳嗽道:“我看也是,剛走的人家蜘蛛是不會上樑結網的。”

    平安四掃一陣,低道:“難道師傅走了,他這麼大年紀了還四處走動幹什麼,我不是說還會回來的嘛...”接著視線落在空空如也的香案上,頓時驚聲道:“靈位呢!靈位怎麼不見了!”

    趙邇期問道:“什麼靈位?”

    平安急道:“這香案上原來擺放的是祖師和師叔師伯的靈位,怎麼都不見了。”說著腦中一閃,瘋也似的鑽去了內裡的屋舍,一手推開簌簌的木門,進去一看,這纔鬆下一口鬱氣,輕撫這狂跳的心臟,連道:“還好還好,這個靈位還在...”

    兩人踩著腳跟進來,看見屋內板桌上擺放著一個同樣積灰的靈位,上面寫道“慈母沈氏之靈位”。

    阮玉立刻摸出乾淨的絹巾遞了過去,平安感激微笑,接過絹巾,小心翼翼的捧起靈位,輕輕拭去靈位跟桌上的灰土,擺回原處後,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起身後,滿面歉疚的對趙邇期說道:“對不起了趙叔,讓您白跑一趟,沒想到師傅他老人家這麼大年紀了竟然還會使性子亂走,連排位都一塊捲去了,待我明日詢問下街坊四鄰,看看能否得知他的去處,尋到之後再擇日去通天觀告之您吧。”

    趙邇期不在意的笑笑,擺手道:“哎,不用這麼麻煩了,見不到說明緣分未到,緣分到了自然就見到了,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多留了。”

    阮玉趕忙扯住他,柔聲道:“別呀趙叔,在山裏窩了大半個月,好容易有床睡了,你就留宿一晚嘛,再說,我答應給你做好吃的東西,到現在還一樣都沒做呢。”

    平安也插聲勸道:“對啊前輩,留宿一晚而已,又不會耽誤太久,讓阮玉稍盡一份心力,明日你再走不遲。”

    本來心有失落的,但架不住兩人苦勸,趙邇期只好勉強留下,順便嚐嚐阮玉的手藝。

    兩人歡快的收拾了一番屋舍,靜等阮玉燒飯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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