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離羊的故事
得到確鑿無疑的迴應,眼中紅色的焰火再次燃起,越來越大,蕭繹攥緊雙拳,不住的踱來踱去。
同樣灼熱的還有跪在身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黃羅漢。
蕭繹是烈火,他就是薪柴,不需要多麼奪目,只需不停的給火焰新增燃燒的砝碼就足夠了。
當火焰還需燒的更旺,更高,就要塞下更多的燃料。
期待與掙扎就像兩條截然不同的長荊,一同鞭打在他的心頭,蕭繹終於停下了腳步,略顯掙扎的面容,單刀直入的問道:“父皇如何?”
黃羅漢適時的澆熄了他的火焰,因為這火焰還不到真正爆發的時候,他的唇齒幾乎貼在地面上,低道:“吉人自有天相,所幸陛下安然無恙,王爺大可安心。”
蕭繹瞳孔猛的收縮,目中烈焰霎時或作點點火星,消散一空,喉嚨裡像塞了一塊啞石,發出一聲嘶啞的莫名的低吼,接著一記大腳踢翻了黃羅漢。
黃羅漢像一隻滾地葫蘆般滾了三圈才停下,顧不得拍打身上灰土,趕緊爬了過來,心頭輕鬆不少。
蕭繹**的喘息聲漸漸平息下來,獨存的一隻眼珠恢復了往日的色彩,深吸一口氣,平靜的問道:“同泰寺作為皇家重地,怎麼會無故起火,除非有人在故意縱火,行火中取栗之事。”
黃羅漢阿諛道:“王爺英明。”
蕭繹目光閃爍,回身坐在椅上,手提玉壺給自己衝上一杯香茶,化身一位身有殘疾的倨傲貴人的姿態,慢吞吞的呡上一口,漫不經心問道:“哦?竟然真有此事,說與本王聽聽,本王也好奇是誰人這麼吃了潑天的膽子,敢再龍口拔鬚。”
黃羅漢喉間一滯,吱吱咕咕道:“這....”
蕭繹眉宇微摶,盞蓋輕撥騰騰水汽,淡淡問道:“怎麼,本王聽不得嗎?”
黃羅漢舔舐一下略微乾澀的嘴唇,嚅囁道:“下人得報,說是...說是...”
蕭繹急促的出聲道:“有屁快放!”
黃羅漢咬了咬嘴唇,上面留下了一排清晰的齒痕,沉聲道:“下人說當夜同泰寺有妖魔跟賊人闖入,驚擾了聖駕,彌生法師出手擊退了妖魔跟賊人,相爭相鬥之際引發了大火,燒著了浮屠塔。”
蕭繹僅存的一隻眼睛登時撐的滾圓,把茶盞擺在案几上,定聲問道:“妖魔?賊人?你說清楚點,本王怎麼聽著像是你吃醉了酒來的,還是你手下人吃醉了酒告訴你的。”
黃羅漢也苦,手下人就是這麼報的,他能怎麼辦?他相信以自己的手段,手下吃了熊心豹子膽也絕不敢胡亂編造這一聽就是天方夜譚的事情來哄騙他。
只好據實稟報道:“手下人得信後連夜飛鴿傳書,說有個賊人不知何時潛入了同泰寺,正巧被彌生大師發現,正要出手捉拿之際,又有一團風一樣的妖魔堂而皇之的闖入了同泰寺中,與彌生大師激戰片刻,救走了那賊人。”
蕭繹添上眉頭,十分不滿的嘟囔了一句:“怎麼又有妖魔了,這天底下妖魔怎麼那麼多,而且偏偏都跑來我大梁作亂。”
想來確實是氣呀,佛前燒香兩頭著火,這頭還在焦頭爛額的尋思怎麼幹掉江上的妖魔,建康那頭又失火了,沒有破口大罵已經算有涵養了,須知當夜浮屠塔焚燒大半,皇帝被怒火攻心,破了多年養氣的功夫,差點踩在牆頭上操/對方祖宗八代。
蕭繹試探的問了一句:“妖魔跟賊人抓住了哪一個?”
黃羅漢弱弱回道:“都跑了。”
覺得太過敷衍,又補了一句:“人哪能抓的住風。”
蕭繹又嘟囔道:“羊侃不是也去駐防了麼,彌生法師動手,他那麼大的本事,那麼多的兵卒,難道就在邊上站著看大戲不成?”
終於問道點子上了,黃羅漢忙不迭的回道:“下人來報,羊侃也動手了,而且受了不輕的傷。夜襲者敗退之後兵士就護著他匆匆回去療傷了,而且有一點很奇怪,下人還沒有得到確鑿的線報。”
蕭繹道:“講。”
黃羅漢抬起頭來,凝聲道:“入夜時分,守衛同泰寺的人馬突然離開大半,不知發生了何事,可能跟這次襲擊有關。”
蕭繹揉揉傷透了腦筋的太陽穴,拱衛建康的大將中他能瞧上的沒幾個,羊侃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偏偏這人是個死心眼,自己明裏暗裏暗示對方多次全都打了水漂。
他打心眼裏欣賞羊侃,可這人跟吃了秤砣似的,見皇帝不靠譜了,直接投入了太子的懷抱,惱怒之餘只能嘆息,“你繼續打探吧,務必深挖嚴查,本王不希望有朝一日也忽然被人在府裡放一把大火。”
黃羅漢松了一口氣,沉聲道:“卑職誓死為殿下分憂。”
蕭繹悠悠的說了一句:“起來吧,你做的很好,這份情報本王很喜歡,去張載那裏領一萬錢。”
黃羅漢心中如吃了蜜糖一般,立刻爬起身來,面帶惶恐道:“多謝王爺。”
蕭繹擺擺手,“好好辦事,本王不會虧待有功之人,好了,下去吧。”
……
踩著石板,百無聊賴的遊鳴山鬼使神差的來到那片魂牽夢繞的竹林。
竹林下,離羊依舊盤坐在池邊,彷彿從來就不曾離開過。
他的身前擺下了一張矮桌,桌上置下一壺小酒,兩隻酒杯,他靜靜的在月下自斟自飲。
月光灑下他的臉上,瘦長的面龐有些凝重,有些憧憬,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不時交替浮現出來。
入耳是蟲兒的低鳴,魚兒的搖曳,酒水的傾灑,涼風的擺動,給眼前這人披上一層淡淡的愁意。
遊鳴山靜悄悄的來到桌前,有樣學樣的盤坐在他對面,離羊沒有理會他的舉動,彷彿眼中他根本不存在。
提起酒壺正要添在那中空蕩蕩的酒杯中,離羊伸手拿去了酒杯掖在袖中,遊鳴山表情有些錯愕。
離羊面無表情的從另一隻袖口重新摸出一隻酒杯,擱在遊鳴山身前,沙啞道:“用這隻。”
遊鳴山更加錯愕了,酒壺提在半空,愣神問道:“有什麼不同麼?”
離羊接下酒壺,穩穩的添上一杯酒水,不假神色道:“不同,那隻不是給你用的,這只是給你用的。”
遊鳴山搖搖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砸吧的嘴巴道:“你怎麼不回屋休息。”
離羊反問道:“你又怎麼不回屋休息。”
遊鳴山一愣,隨即說道:“我有些放心不下平安,所以隨便出來走走,就當散散心。”
離羊打量了他一陣,漠然道:“我也擔心平安,但絕不會擔心到出來散心,與其這種形式的擔心,不如把刀子磨礪的更鋒更利些,以便助他一臂之力。”
“你口不對心,在說謊。”
遊鳴山點點酒杯,離羊立刻給添上,一臉無所謂道:“好吧,你說是那就是吧。話說,那個杜龕是什麼人?”
離羊同樣漫不經心的隨口說道:“你不是見過了嗎?何必再問。”
遊鳴山輕笑一聲,端起酒杯呡上一口,“見過未必是真的,我想問的還有許多,你先說說他是什麼人。”
離羊說道:“他同王琳一樣,是王府中年齡最小,前途最為光明,能力最優秀的年輕將領。同時也是王爺的親信,大公子的親信,長公主的愛慕者之一。”
遊鳴山神色突變,話語有些冷硬道:“你到底什麼意思,既然肯教我功夫,又來這麼一出,我實在不明白。”
離羊指指自己的心口,認認真真的盯著遊鳴山的眼睛,頓聲頓句道:“你應該問自己,你既然心有所圖,現在來這麼一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遊鳴山面色大變,撲紅著臉爭辯道:“我不是故意冒犯的,只是喝醉了酒罷了,你又何必塞個當官的給我添堵。”
離羊搖搖頭,淡淡回道:“給你添堵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何況...”
“當官也沒什麼了不起,你要真有本事也可以當官,可以做更大更威風的官。”
遊鳴山急忙擺手,推辭道:“做不來做不來,你看我渾身上下那裏像是當官的模樣。”
離羊忽然冷冷的瞪了他一樣,冷冽的寒光瞪的他有些發毛,寒聲道:“那你是想做縮頭烏龜了?爬在人家牆頭臨窗窺視感覺很好嗎?裝醉酒要親心上人是不是很過癮,還是你心甘情願的把喜歡的人拱手送人很暢快?”
遊鳴山霍然起身,直直的盯著離羊,同樣寒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麼,說清楚點,我就是個粗人,你不必彎彎繞繞的。”
離羊陡然頹然下來,給他添上一杯酒,出聲道:“坐下,這麼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以後怎麼做大事。”
遊鳴山坐下身子,端起酒杯一應而盡,沒好氣道:“我不想做什麼大事,就想知道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否則我呆在王府之中實在寒蟬的厲害,打又打不過你,罵你又不回聲,太憋氣了。”
離羊徐徐道:“那就先聽我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