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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打工人海初相逢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賀桃芳身上,她才意識到這聲音是衝自己來的,害羞得大氣都不敢喘。16歲的她,挽著烏黑髮亮的馬尾在腦後上下左右彈跳著,映襯得白淨的肌膚如雪。她如晨風般嬌羞的面容,活脫脫就是一個剛念初中的學生娃。

    賀桃芳拖著行李,跟著眾人的腳步,穿過條條水泥大道,訝異地發覺,軍工實習工廠好龐大,好像有上百個黃山溝那麼大,挨家挨戶地走,恐怕兩天兩夜也未必走得完。

    “軍工實習工廠比我們的一個鎮子都大!”送他們來的鎮工業辦公室劉主任,見多識廣地給大家介紹說。也由此可見事實上,產生這種訝異與比較的,遠非賀桃芳一人。

    賀桃芳這群有人接送的浩蕩隊伍,一路迎接著異地漂泊而來的打工者們羨慕的目光:同爲打工仔,從黃山溝老區招聘而來的打工人群,可以抱團取暖,有組織依靠,而自行漂泊來的打工者,則靠的是自身闖蕩、靠吃野食與雜草立足。

    當賀桃芳一行,被帶入寬大的石棉瓦宿舍時,居住在她們院落一隅的簡陋工棚裡,蔡石朋一手提著一隻滴答著水泥的小桶,垂頭喪氣地迎著這群老區的打工族走來。

    蔡石朋被巨大的焦慮纏住,哥嫂來信說村裏旺狗在外地打工發了財、掙了錢,給家裏寄了好多錢,他兒子大寶每天都抱著大紅的蘋果啃,蔡石朋的侄兒小豆豆饞得慌,搶了大寶的蘋果,被大寶狠揍了一頓,哥嫂渴望蔡石朋能寄百百元錢回去,他們要上縣城給小豆豆買幾斤紅蘋果,免得眼饞別人的,矮人一截。

    哥嫂在信中還說,他們窮家小戶的,為讓蔡石朋讀到初中,也非常不易了,他來銀海那麼繁華的都市已快三個月了,總不致於連侄兒吃個蘋果的心思都不能答應都不能滿足吧?

    蔡石朋面對哥嫂的來信,欲哭無淚。他卷著破舊的行李,坐了幾天慢火車,的確是懷揣著淘金夢來到了銀海市。但夢想與現實進行了切實的磨合和精準的對接後,才明白他和蔡步程、蔡三根合計著離開家鄉時的豪言壯語,是那麼幼稚可笑。

    為在這座城市裏找到一個立足地,他們露宿過橋洞,睡過城郊看魚人廢棄的草棚,三人先後做過洗碗工,清潔工,別人包了他們的一日三餐,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棲身地,避免了他們露宿街頭的惶惑之苦,他們已很感恩戴德了,哪裏有半分錢的收入?半個月前,他在街邊一個柱子上,看到了軍工廠一建築工地包吃包住、一個月90元的招工資訊,纔來這兒試試運氣,哪裏有讓侄兒吃得起大紅蘋果的本事?

    攀比、叫苦、將希望之光賭押在他人身上,諸如此類像釘子戶一樣無法連根拔起的世俗因素,使蔡石朋覺得哥嫂的來信,充滿令他窒息的責備和威脅的氣氛,從一個叫做蔡榨畈的老家,邁著舞步走來,就像田野裡看見一頭公牛迎面逼向自己。

    思想包袱沉重的蔡石朋,要想長遠的在這兒立足,就得拼盡全力在這個建築隊穩住陣腳,斷尾求生,一步步滿足家人的願望。

    “哎啊——這,這……”蔡石朋想著心思,冷不丁撞在思想飄浮的賀桃芳身上。他桶上的水泥,像泥鰍般爬上了賀桃芳如同羽扇般的白色荷葉圓領上衣上,黑漆漆的向清荷色褲管上滴落。

    “對不起,對不起!”蔡石朋一邊道歉,一邊用手去擦,去彌補,卻沒料到糊滿泥漿的雙手,越擦越髒,尤其是他情急之中,竟然擦到了她胸口的位置,她羞得滿臉通紅,後退著,擺手道:“好了,好了,我自己來,你走吧!”

    蔡石朋也意識到了什麼,羞得面紅耳赤地離開。身後還傳來賀桃芳姐妹們憤憤不平的聲音:“桃芳,你也太老實了,讓他弄髒了你的衣服,還摸了你,要是我,非得狠狠甩他個大耳光!”

    蔡石朋害怕他們人多,真的攆上來報復,便提著水泥桶甩開步子跑起來,但他無意間卻知道了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叫桃芳,並且這個名字,像桃樹一樣在他的腦海裏紮下了根,如影相隨,再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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