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話還是這麼兇狠！我有一個預感，蔡和群一倒，你們都完蛋了，我要收回朱曉池的撫養權！”朱健民再次撥通了賀桃芳的電話，在電話裡恨恨地說著，“我這兩天已找好律師了，你等著！”

    兇狠——這兩個字，居然出自他口；居然是他倒打一耙，射向她的靶子！她只不過是挑開事實真相，揭開他虛偽虛妄的面紗罷了！收回朱曉池的撫養權是虛，就實的下一步，就是要回那套銀海中心城區的房子吧？賀桃芳將手機擱在耳邊，聽著電話裡朱健民理直氣壯的指責聲，好氣又好笑，她心裏明白朱健民身邊，有一個小他二十多歲的後妻在謀劃，在指揮。可惜的是，真正的內幕，那個小女人卻知之甚少，只能是讓她老公自找沒趣。

    當年是誰將弱小的朱曉池打成精神分裂、將她的腿燙成三級輕殘的？這五年的時間，朱健民你去了哪裏，管過朱曉池的學習了麼？負擔過朱曉池一絲一毫的生活費了麼？這五年時間，你朱健民能體恤我是如何嘔心瀝心，將一個被扭曲心態的孩子，用杜鵑啼血的母愛，矯正過來的？這五年，你朱健民知道我是如何將一個被打殘的孩子，四處求醫問藥，使她腿上的傷恢復如初？現在倒輪著你來說三道四了！

    種種尖刻的語言，就要飛迸出唇，但火辣的喉嚨卻語不成調！賀桃芳猛然意識到，她現在只不過是一個犯人的啞妻，她說不了話，她必須要再耐心些、客觀些，不反應過度、暴跳如雷，她要看看她卑微的靈魂，到底還能遭遇到多麼不堪的攻擊！

    “你讓朱曉池小小年紀，就遠離銀海，千里迢迢去廣西酒廠實習，你根本就沒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朱健民在電話那端青蛙一樣鼓譟著，“明天，我帶林律師來跟你談談。你要是個知趣、是個明白人的話，就把曉池的撫養權還給我，再自不量力，我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真的不必讓你把我逼迫到這種地步!桃芳掛了電話，抬眼看著陽臺上灼灼生華的海棠，心想她的第六感幾乎在她離開朱健民時，就已經給她打了叫醒電話，她早就對這樣的衝擊，不必施以更嚴格手段，就能做出敏銳又優美迴應的本領，就像現在的作家、詩人，無須再用醉酒或憤怒的方式，麻木地逃避日常的世俗生活，纔可以進入最有力的想象中。

    現在，她不怕朱健民有社會關係籠罩。

    五年離異時光的種種是非，確實讓她在九死一生的奔波故事裏，歷煉了自己，成就了自己。

    現在，她賀桃芳儘管口不能言，但足夠她應付眼前節外生枝的朱健民事件。

    “曉池，你願意跟朱健民一起生活嗎？”桃芳望著面前高自己一頭的女兒，心想時間真是一個魔法師，離開朱家時，曉池只是扎著兩條羊角辮、高及她肩膀的小丫頭，而今卻已是一米七的個頭了，反倒高過她一頭，“你要說真心話！”

    曉池猛地搖搖頭，“不！”

    “媽太忙了，疏於照顧你，有時也難免在工作、生活上遇到壓力，對你吼過，叫過；可是你想想，你與朱健民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稍久一點，他會事事依順你嗎？”她的指尖在纏纏繞繞中，像正在剝開一個洋蔥。

    “不會！”

    “那你覺得時間久了，他還會打你嗎？”

    “會！”曉池沒加思索，點點頭。

    “有一種鳥，每當它們的孩子到了三個月時，鳥媽媽就一次次用嘴叼起小鳥，往萬丈懸崖上扔，小鳥爲了不被摔死，一次次展開稚嫩的翅膀，學著飛翔，心裏卻恨恨的，覺得媽媽不講情理。

    久而久之，小鳥在飛關翔的過程中，翅膀上稀疏的羽毛經過鍛鍊後，變得豐滿起來了，當鳥孩子與鳥媽媽一起，展翅飛過萬里雪山，飛過萬里林濤，飛過萬里雲層，見識了種種風景後，才感激媽媽曾經對它們的摔打。”桃芳的指尖，發出語重心長的訊號，輝映在牆上的身影，像張開兩隻翅膀的大鵬。

    “我知道了，媽媽是為我好！”曉池關上箱子，拉開箱子的拖把，“媽，我走了，今天去學校集合，明天統一坐火車出發。可……要不我跟他打電話，明確告訴他我是媽媽一手帶大的，養大的，我願意去廣西，我沒有他這個爸爸，我的事情不要他管？”

    桃芳搖搖頭，惦著腳尖，將曉池散落在臉上的細碎頭髮，攏起來，挾在耳朵後面，指尖流淌的希望，溪水般源源不絕：“這些事情，媽來收拾，你不要管！你無論走到哪兒，無論媽是否在你身邊，你要知道，並不是媽狠心不愛你，就讓你離家遠遠地去廣西，而是媽媽希望你在外地，自尊自強，強大起來，憑本事吃飯，可以誰都不靠！只有這樣，才能在任何風浪中立足。”

    曉池使勁地點點頭，拖著行李箱，來到客廳，換上旅遊鞋，對桃芳招招手：“媽，我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還有，還有……”曉池盯著桃芳的腹部，擔憂地道，“蔡伯伯不能照顧你了，你到時怎麼辦？”

    “這不是你操心的，媽帶大了你，自然也會養大他們。”賀桃芳拍拍曉池的手，“你照顧好自己就行！”

    曉池點點頭，拉著行李開啟了門。

    賀桃芳目送著曉池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她跑到陽臺上，憑欄遠眺，直到綠濃的花園裏，出現了曉池跳躍的身影，攔了輛剛進小區的計程車，才長吁一口氣。

    剩下的，就是她該獨自面對的事情了！無論是朱健民即將給她帶來的風暴，還是蔡和群事件裹挾來的震盪，她都必須面對，無須讓孩子夾在中間感受隨時都有可能襲擊而來的恐怖氣氛。她對蔡和群的大女兒蔡碧倩是這樣，對蔡和群的大兒子蔡先文、小兒子蔡厚斌是這樣，對於朱曉池，她持同樣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