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家暴的苗頭
朱健民像大海無數的門檻,為生活得繼續漂流;賀桃芳則跟隨著他,心臟一秒一秒地繼續奔跑,如同八月夜晚潮溼草叢裏的蟾蜍,而來自那裏的記憶,則如老電影裡的人物,早被生活的大手安排得有條不紊。
應該說,朱健民最初還是將曉池視為己出,他們對家人隱瞞這段抱養史。要部隊每天早操完畢後,騎著腳踏車去百姓家裏,購一瓶鮮牛,回家煮沸後盛在一個皮鐵碗裡,加上白糖,提供給曉池一天所需要的營養。
“這個孩子,好好教育,將來一定要讓她有出息。”朱健民在家裏,說到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那是自然。”賀桃芳發自內心地贊同他的觀點,覺得這是他愛孩子的一種方式。
兩歲半時,他們便將曉池送到了幼兒園,回到家便讓賀桃芳教曉池畫畫,朱健民則教曉池寫字,並請了幼兒園的老師教曉池彈電子琴。
他們的日子,因有了曉池,而像童話一般美好,希望像賞心悅目的風鈴掛在屋簷,風一來便悅耳地叮鈴作響。
朋友、戰友來家裏玩,朱健民時常將曉池的字與畫拿到人前展覽,得到大家的讚許,他就感到成功感十足。
可是,周圍的人都在議論賀桃芳與朱曉池母女長得太不像。甚至賀桃芳去幼兒園接曉池時,曉池都會纏著賀桃芳說:“媽媽,他們都說我不像你,媽美美,我黑!”賀桃芳摟緊曉池小小的芬芳身體,掩飾說:“誰說的?你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多像媽媽,你好好學習,長大了會比媽更美!”
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過了四年。曉池到了四歲那一年的週末清晨,賀桃芳從菜場買了菜回家,剛到門口,就聽見朱健民低沉暴怒的的聲音,如穿山冬風飄來:“天吶,這孩子是白痴,3加2等於多少教了那麼長時間都不懂!”緊接著,是沉悶的撞擊牆壁的聲音,曉池發出溺水般的驚叫:“爸爸,我再也不哭了!不哭了!”
賀桃芳心裏一驚,開門而入,只見曉池的書本被朱健民撒了一地,他盯著她的眼神,不復往日的溫暖,而是涌動著極脆弱的懼怕,好像他下一刻就要面臨灰飛煙滅的危險,無助地墜入孤獨的深淵,頃刻間萬劫不復。
“天,你這白痴孩子,看你以後怎麼辦?我們還像寶貝一樣培養你,你卻這樣不省心,3加2教了幾天都不懂!完全是一塊朽木、白痴。”朱健民氣得渾身發抖,一腳踢向曉池,而曉池完全不知道昔日愛他的爸爸,為什麼發變得這麼兇殘,哭叫著擺頭:“爸,我再也不哭了!”小小的她,顯然還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遭到爸爸的暴打。
“你這是幹什麼啊?她還小,慢慢來。”賀桃芳抱著曉池,阻止著。
朱健民的眸子微微一亮,又瞬間黯然,如蒙上了層淡灰色的霧靄:“農村老話說的好,孩子是從小看到大!一個孩子,從三歲看到老,農村老話說的沒錯。”朱健民垂頭喪氣地跌坐在椅子上,“她都四歲了,就這個熊樣子,不會有什麼出息了。3加2我教了幾天加今天早晨,她還是沒學會。”
“兒孫自有兒孫福,莫替兒孫擔遠憂——農村還有這句話呢,你是家裏的頂樑柱,彆氣壞了身體,劃不著。”賀桃芳的話揉著盛夏的暖意,飄進朱健民的耳畔,飄進他寒霜冰封的心,慢慢消融了他心裏的某些東西。
可有一種擔憂,在賀桃芳心裏草般日日滋長:若是曉池平凡的相貌,平庸的成績,一旦達不到朱健民的願望,以後的日子就與打罵融為一體了!萬一朱健民轉業了,她們母女的日子一定會更悽慘:因為在部隊,有軍規軍紀,一種有形無形的束縛總在,朱健民不得不有所收斂,一旦回到地方,沒有了顧忌,她的曉池日後就有苦頭受了!
日子就在賀桃芳表面平靜,但內心卻暗潮涌動中一天天度過。
生活一如賀桃芳所擔憂的那樣,慢慢來臨。在朱曉池6歲那年,因百萬大裁軍的最後一年,朱健民確定在轉業之列。
將軍夫人之夢,就同她貸款購房的日子一樣遙不可及,只有在停歇腳步的時候,才能奢侈地回憶一把當初不計一切後果的瘋狂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