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不期而遇
入了夜,太后已用了晚膳,佛經也念誦完畢,澹臺望舒卻不期然地來了。
見着兒子,太后自然欣喜萬分,讓菡芝備了茶水糕點,慈愛地看著他,低聲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澹臺望舒捏了一塊糕點送入口中,並著茶水一同嚥了,才笑道:“正是思念母后這裏的糕點了。”
太后嗔怪地笑著看了他一眼,道:“你幼時便是這般模樣,每每下了學,都要來母后這裏吃一吃糕點,也是同這般,手拿了就吃,再並著茶水一塊咽,哀家不知為這個,責打過你多少次,竟也沒改過來,便由著你去了。”
聽太后說起幼時往事,澹臺望舒笑意更深重了些,道:“總是在母后這裏,旁人也見不到朕如今的樣子。”
太后笑著道:“這幾日可是辛苦了?”
澹臺望舒搖了搖頭道:“不過是高辛族的事罷了,無非是又在邊疆起了些么蛾子,眼瞅著要過冬了,許是又沒有糧食吃了,鬧饑荒呢。”
這高辛族是北疆的遊牧民族,雖然是大晉的臣民,倒是終日在草原上放牧,自給自足,平時也沒什麼大的動靜。每每一到秋盡入冬的時候,草原上便沒什麼草可供牛羊馬騾吃食,自然也就沒了收入來源,也沒了糧食,時不時便要在周邊各城裏,鬧上一番劫掠,若說是造反叛亂,倒不如說是山賊搶劫來得恰當。
若是拿軍隊鎮壓,便有些小題大做,若是由著他們去,這遭受其害的各州府也很是憤恨他們,一道一道的摺子送上來,全是控訴。
太后點了點頭,道:“那皇上以為如何做纔好?”
澹臺望舒拍了拍手,將手中的殘渣拍落,又接過了菡芝的遞上來的綢帕擦了擦手,低聲道:“他們是為生計所迫,但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朕想著,為他們尋一些旁的謀生之路,朕已通知了周邊各府,也撥下了賑災糧草,好讓他們先安生過冬。”
太后讚許地點了點頭,道:“皇上如此想是最好,便從根上杜絕他們為患的原因,纔是滅患之良策啊。”
澹臺望舒點頭,話鋒一轉,又道:“聽聞儀寶林的事有進展了?”
太后不妨他話鋒變得這樣快,頓了一頓,才道:“是的。哀家命婉妃主審,林貴嬪協理,將此事問出個緣由來。”
澹臺望舒沉眉頷首,道:“結果如何?”
太后看了看他的神色,卻看他是容色淡淡,瞧不出心中所想,想了一想,道:“皇上寵愛貴妃,這事哀家已多有提點,怕的就是恃寵生嬌,若是嬌氣也就罷了,若是起了些驕縱,於後宮安寧,可是大不好!”
澹臺望舒擰了擰眉頭,沉聲問道:“是貴妃所為麼?”
太后見他話中似有維護貴妃的意思,不悅地道:“便是哀家說的話,皇上也不信了?”
澹臺望舒忙道:“兒子不敢。”
太后淡淡地冷哼了一聲,道:“此事本是皇上的事,哀家並不欲插手,只是將事情鬧得這樣大,竟然敢以刺客為虛名,置皇上安危於水火之上,這等爭風吃醋任意妄為的行為,哀家不管也得管了!”
見著太后動了怒,澹臺望舒倒是聰明得很,做出了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來,道:“母后說的是。兒子讓母后多操心了。”
太后見他承認錯誤倒快,心中稍稍平復了一下,正色道:“既然皇上問起,那今日便將儀寶林提審了,也好說是如何處置纔算得當。”
澹臺望舒沉眉稱是,自然是命了人去喚婉妃、林半夏和儀寶林過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眾人便前後腳地到了。
婉妃不必說,自然是得了旨意就匆忙過來,儀寶林禁足在帳中,提過來也是很快的事,林半夏雖然住的遠了些,倒也是在玉嬪帳中,得了旨意便起身欲走,玉嬪想要跟來,卻被林半夏制止了,她是戴罪之身,又是這等大事,若是罔顧了旨意出去,還堂而皇之地在太后面前走動,卻是要惹太后盛怒的,便好言安撫了幾句,帶了白芷一同去了。
白芷留守帳外,林半夏進了帳。問安見了禮,得了旨意起身,林半夏抬眼看了一圈,澹臺望舒與太后端坐正座,澹臺望舒一臉淡然,太后的眉峰上卻聚集了不少怒氣,抬眼看著底下跪著的人。
儀寶林抽抽搭搭地跪在地上哭,婉妃坐在下首,臉上表情倒是平靜,更多的是帶著她慣有的和藹和悲憫。
太后低聲道:“你便將你那訴狀上的話,齊齊說了給皇上聽!”
儀寶林嚇得渾身一抖,點頭稱是,哽咽著又將先前說的話,向着澹臺望舒說了一遍。
太后一同聽著,卻抬眉去看澹臺望舒的神色,只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間的怒氣也越來越重,不由得嘆了口氣。
儀寶林抽抽搭搭地將話說完了,澹臺望舒頓了良久才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儀寶林淚眼朦朧,抬起頭來道:“是臣妾一時糊塗,貴妃娘娘那般要挾臣妾,臣妾不敢不做,臣妾的父母親人的性命都在她手中攥著,臣妾實在是不敢打這個賭啊。”
澹臺望舒聲音也冷了幾分,道:“為何獨獨挑中你?”
儀寶林道:“臣妾與林貴嬪先前有些不快,臣妾看她不過,卻被林貴嬪堵了回來,於是懷恨在心,一直想陷害她,讓她失了聖心,最好被打入冷宮,永遠不得召見。”
澹臺望舒冷哼了一聲道:“打入冷宮以後如何?這就是你們要的結果?”
他聲音冷厲,怒氣勃然,太后卻自然以為是他如今知道:後宮之中竟然有如此多的齷齪手段,這才發了大怒,卻並不知道他心中是在惱怒,她們對林半夏如此步步逼迫。
儀寶林被他的語氣嚇得渾身抖了一抖,顫抖著道:“貴妃娘娘只是讓臣妾陷害林貴嬪,說的是若是能將她置於死罪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打入了冷宮,她有的是辦法,讓一個罪妃在冷宮之中悄悄地消失。”
悄悄的消失???
澹臺望舒心中的怒火都快噴出腦門,一掌拍在實木的矮几上,那矮几上放的茶盞、點心盤子也禁不住地抖了一抖,發出噹啷的幾聲細碎脆響。
這一掌,驚了眾人一跳,澹臺望舒怒聲道:“朕倒是娶了你們幾個好女子!這後宮不寧,你們倒是出了很大一份力!”
婉妃被他的一聲斷喝嚇得魂不附體,見他這般盛怒,慌忙起身道:“皇上息怒。”
林半夏也跟在了身後行禮,不語。
澹臺望舒並沒有心思去看婉妃說話,只皺著眉喘著怒氣不說話,太后見他生氣得很了,於是溫言道:“皇上也不必發這樣大的火氣,總歸是現下知道了,如何處置纔是要緊。”
澹臺望舒額上青筋暴起,原來!原來......蘇漫漫的手段竟這樣狠辣,自己原先為什麼沒有瞧出來,還非要一個勁兒地寵愛她,想起往日種種,澹臺望舒不由得閉了閉眼睛,半晌不曾說話。
眼見著他還沒有緩過神來,太后便先發了話,向着儀寶林道:“你雖然過錯在前,但舉報有功,死罪倒可免了。”
說罷,又道:“只是身為宮妃,善妒、手段又如此狠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打入冷宮纔是你的活路!但你父親入朝為官,又忠君為國,哀家倒不好冷了朝臣的心。婉妃,依你所見,儀寶林如何處置為好?”
婉妃想了一想,道:“回太后娘娘,儀寶林已然降了位分,身邊的婢女也被髮配出宮為奴,依臣妾愚見,儀寶林回宮之後禁足半年思過,或可為好。”
太后皺了皺眉,這懲罰於儀寶林來說,實在太輕了,婉妃雖然溫善,在這賞罰分明之上,卻有些拎不清拿不重,是以不置可否,並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沒有迴應,婉妃倒是吃不準太后是何意思,有些訕訕,太后抬眼望見林半夏垂眉坐在一旁,道:“依林貴嬪之見呢?”
林半夏站起身來,矮身行禮,低聲踟躇了片刻,不作言語。太后見她這般模樣,一想便知是因為澹臺望舒在前,於是道:“你說就是,哀家恕你無罪。”
林半夏點頭稱是,想了一想,整理了一番措辭,緩聲道:“依臣妾之見,儀寶林雖然是受人脅迫,但也是將皇上安危置於腦後,有此想法,便不好再在宮中尊為后妃。只是儀寶林受人脅迫的緣由也是情有可原,其父更是在朝中為國盡誠,忠心耿耿,本人又隨侍皇上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打入冷宮並不合適,只是禁足卻也不能消解她的罪過,既然已經降了位分,卻並沒有剝奪后妃的身份。”
“依臣妾看,儀寶林心地並不多麼邪惡,只是誤入歧途,哪日能將一顆心修得收回正道:纔是可喜可賀。是以,儀寶林以妃嬪身份移居雲隱寺,終日為國祈福,為民祈福,無召不得入宮,纔算是不辱沒了皇室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