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稟明心意
兩人閒暇之時,卻也能在一處相談時事。便是後來知曉賀雪歸即將入宮為後,他便避著禮,不再多見了。
想到這裏,傅沉雲微微直起身來,換上一副淺淡輕盈的笑意來,道:“如今總歸是不比往日,稱你一聲公主殿下也是應該的。”
賀雪歸見他泛起笑意來,態度也親近不少,喜意躍然登上眉頭,雖然還有些羞澀,但是卻綻開了笑意,道:“再怎麼如何,也是雪歸啊。”
傅沉雲見她爽朗灑脫,不由生出幾分好感來,笑而不言,想了一想又道:“你怎麼這個時候卻在這裏?”
問到這個,賀雪歸頓時有些不大好意思,囁喏了半晌,卻終是難以將那句“我便是來此尋你”的話說出來,只糾結許久,訥訥地,“我……我……”
傅沉雲見她面色些許羞澀,更是詫異地低了眉,卻見著她身上的宮女衣衫,不由急道:“你……你可是在這裏不大爽快,特意來走一走。”
賀雪歸在心中翻了一個白眼,對他的這一番推理很是無言,不過倒是不好意思說出實言來,只低頭不答,當做預設。
傅沉雲心中只想,這賀雪歸原本好端端地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卻莫名其妙地像煮熟的鴨子飛了一般,心中也替她委屈了起來,不由自主地伸手搭在她肩膀上,道:“不過是一個皇后之位罷了,在我眼中,你並不是這種貪慕皇權的女子。”
賀雪歸肩頭微微一沉,卻是他溫熱厚實的掌心落在肩頭,心中頓時一跳,又聽見他口中的話語,心中更是舒暢起來,仰起頭來道:“我並不在乎是不是皇后……在我眼中,那位置尚且不如……”
話說到一半,賀雪歸猛地止住了話頭,傅沉雲話聽了一半,不由得詫異道:“不如什麼?”
賀雪歸轉過臉來,狀似無意地笑道:“沒什麼。”說著,向前走了幾步,道:“傅大哥可還記得昔日裏,雪歸與你一同長談之事?”
傅沉雲目光隨著她,聽她問這個,臉上浮起笑意來,道:“自然是記得。只是如今不比以往,總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不拘禮數了。”
賀雪歸轉過頭來,一雙眼眸明亮得坦蕩,看得傅沉雲一愣,看著她朱脣輕啟,緩緩道:“在雪歸心中,傅大哥並不是這等拘泥虛禮之人,不過就是一個虛號罷了,又有什麼可在意?”
傅沉雲瞧著她眼眸亮得猶如一汪清水,卻彷彿能照見自己的倒影一般,沉思片刻道:“並不只是虛禮,你曾為皇后待選之人,即使是如今,也是公主殿下,日後定然要嫁的人不同一般,我……我是在考慮你的名譽。”
賀雪歸聽了這話,挑眉脫口而出道:“我想嫁的人只有你一個!”
傅沉雲如同五雷轟頂,卻彷彿以為自己聽錯了,呆呆地看著她嬌美卻神情恣意坦然的面龐,久久說不出話來,“你……你說什麼……”
賀雪歸脫口而出的話,本就是心中多年所想,如今痛快說出來,卻也不覺得多麼羞窘,只是自己心中這想法,卻如這明月當空一般,坦坦蕩蕩,沒什麼好遮掩的。
“我說,我從來不曾想過什麼皇后之位,在我心裏,自始至終想嫁的人……唯有你一個。”賀雪歸眼睛眨也不眨,坦坦蕩蕩地道。
傅沉雲乍然聽了這話,不亞於一道驚雷劈在他腦門上,將他炸得魂不附體,六神無主,“你……你怎麼會……”
賀雪歸見他神色驚惶,自然也知道對於他這樣板正,心中從來不曾對她存過旖旎情思的人來說,這話是有些離經叛道了,倒是也難怪他會露出這樣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來。
她踱近兩步,低聲道:“我知曉你從來不曾想過這樣一樁事,只是我的心思卻從沒變過。無論你什麼樣的想法也好,我都等著你一個答覆。這便是今夜我邀你來此的目的。”
她牢牢看住他的眼睛,傅沉雲一雙眼睛渾然還沒回過神來,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淺淺浮起一個笑意來,後退了兩步,便要轉身走開。
只走了一步,卻聽傅沉雲訥訥道:“可是……可是我便有什麼值得你喜歡……你本該是嫁給名門子弟,自此一生無憂,安享福貴的人……”
賀雪歸頓住了腳步,想了一想,卻並沒有回頭,道:“傅大哥,你可還記得曾幾何時,你向我說的一樁‘清泉舊案’?”
傅沉雲自然知曉這一樁清泉舊案,說的是先帝之時,京中南郊處,便是六王爺的一處別苑,緊挨著的是京郊的一戶人家,這別苑與這人家之間,有一處清泉,是那人家素日裏用來打水生活所用,往前數十年來,都不曾有何爭端。
只是六王爺身為皇室貴胄,卻因了那一處泉好,很是利於自己府中風水,生生便將那泉眼收入了自己別苑地界之中,那人家沒了泉眼,便要到數裏外的地方取水用,很是艱難,與王府協商,卻吃了閉門羹,時日一久,鬧將起來,六王府的家丁一不小心便將那戶人家的兒子打成了殘廢,那人家氣不過,一紙訴狀告到了京令尹那裏。
京令尹卻看著六王爺身為皇室宗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這案子壓了,那人家告狀不成,生嘆了世道不公王法認人,令尹府衙役瞧他鬧騰得很,便亂棍將他們逐出衙門。
恰巧那時,他打那處路過,伸手幫了一幫,只是那時一介小官,並不能起什麼大作用,好在被當時也同樣路過的太子殿下,今日的皇上瞧在眼中,發了旨意,徹查重申,最終還了那人家的清泉和名聲,亦是狠狠責罰了六王爺,扯了別苑,將那地界判給了那人家,用以耕地。
這一樁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因是牽扯了皇室宗親,又是太子殿下鐵面無私,徹查了這事,在京中引起很大轟動。
他想了這許多,也不過就在一念之間,賀雪歸併沒有等他的答覆,自己又道:“傅大哥曾說這一樁事判得好,雪歸也深以為然。若是這京中子弟王室宗親卻沒有這樣的想法,只知道仗勢欺人,這一生無憂安享富貴對雪歸來說,又有什麼用處?”
說罷,便踏步離去,只餘這鏗鏘的聲音迴響在傅沉雲耳畔,他佇立當場,久久不能回神,這突然明瞭賀雪歸的昭昭心意,自己卻覺得很是愕然,心頭亂七八糟的想法一浮,自己也不知曉自己想些什麼了,只是那來時的諸多念頭已然無影無蹤,心頭略略浮起了林半夏的身影片刻便消弭殆盡,眼前心中腦海卻端然是賀雪歸恣意灑脫昂然的面容和聲音。
夜風呼啦而過,揚起葉子刷刷作響,卻端得像他一團亂麻似的思緒。風裏帶了涼意,卻讓他頃刻有些清醒,心中便道,便是雪歸這樣的女子,卻也能將這事看得坦坦蕩蕩,怎地你卻兀自糾結,卻怎麼還能是她心中思慕的磊落的人,若是讓她知道了,可不是要有所失望。
他思來想去,這終於是夜深得很了,纔回過神來,緩緩向營地踱步而去。
回了營帳,適才取笑的兵卒兩人卻是已然睡了,只是聽見他的腳步聲,也很是警覺,見他迴轉,惺忪著眼睛,道:“大人,可是該早些歇息,明日還有射鹿大典,可是絲毫也怠慢不得的。”
他隨身品階高些,但到底這兩人是他昔日並肩的兄弟,閒來尋他喝酒常有,就地歇下也正常不過。傅沉雲低聲應了,掬了把清水洗了洗臉,便除了鞋襪躺在榻上,眼前一片清明,不住地回想著賀雪歸的話來,卻是難以入睡。
只翻來覆去想了許久,於雪歸,他看在心裏,自然是不一般的,可是驀然將她當做不同的身份來看待,他倒是從來沒有想過。
在賀府之時,他一向嘆她,冰雪聰明,又美麗大方,並沒有閨閣小姐的柔弱,卻是自有一股柔韌的氣度,令他折服。
那自己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呢?他不能虧待了她的這一番朗朗情意,可是這心中,那個身影總是無端浮現,是因了什麼?
他喟然長嘆,卻驚著了躺在一側的兩人,見他愁思不展,倒很是奇怪,舉了油燈照了一照,道:“大人,你這究竟是怎麼了?”
傅沉雲翻了個身,道:“沒什麼,早些睡便是。”
那人卻明顯不信,嘿嘿笑了一聲,道:“便是公主殿下住你心裏了,這才翻來覆去睡不著麼?”
他不答話,另一人卻接上道:“得了。大人這是頭一回開花,便是以往叫著他去花樓,都是不去的,你且讓他懷一懷春罷。”
兩人笑了起來,前頭一人又道:“大人,這懷了春又不是件壞事,等秋狩回京,哥幾個帶你去那妙玉坊待上一待,雖不比公主殿下貌美,但善解人意卻是不差的,也才能夠解了你這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