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三章 誓言
到了岸邊,林半夏低頭去看,那水色如透明琉璃一般,悠悠流淌,照映出的漫天星光,美輪美奐,她低低笑了一聲,便矮身蹲了,伸手便想往那水中掬起一捧來,手剛剛探出去,卻被澹臺望舒一手拉了回來。
她嘟起嘴,皺眉回頭看他,一副不情願的模樣。澹臺望舒瞧她的模樣,倒是失了笑,伸手颳了刮她的鼻頭,寵溺地道:“入了秋,那河水清涼透骨,更是夜裏,回頭便凍著了。”
林半夏笑道:“我哪兒有那麼嬌氣?”
澹臺望舒伸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拖離了岸邊,見她嘟著嘴,老大不情願的模樣,不由得笑道:“白日裏我尋個時間,再帶你一同過來。”
林半夏歡欣雀躍,這才罷了手,澹臺望舒握著她的手,沿著那河邊漫步,漫天星漢燦爛,地上一雙人並肩而行。
耳畔,長風拂過,掀起兩人的衣襬,兩人默默無言,沿著那河水汩汩流淌,林半夏心中微嘆,曾幾何時,她所夢想的,便是這樣的一幅畫卷,說來或許可笑,但她曾經嫁給澹臺望舒之時,是真真切切地懷著這樣的夢想,期盼與他舉案齊眉,那時候,在她眼中,甚至於太子妃之位,都沒有那麼令她動容。
如今,真的能與他一同牽手漫步,竟讓她不知道如何面對這遲來的情意?
澹臺望舒聽她默默無聲,徑自出神,心中微動,與她相知如今,些許時候竟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不自覺地撒開了她的手,微微頓住了腳步。
林半夏手中的溫度消失,不由得頓足詫異回頭看,卻見漫天星光之下,澹臺望舒定定地站在原處,長風撩起他玄青色的衣襬,在空中兀自舞動,澹臺望舒面色沉靜地看著她,一雙眼眸裡卻猶如這夜河,暗得深不可測。
她不明所以,納悶地瞧著他,澹臺望舒站了一站,上前又執起她的手,低語道:“半夏,你信朕麼?”
林半夏不知曉他為何突然如此發問,只是這問題……
往前的日子雖然她因了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但如今兩人兩心相知,兩情相悅,她自然是將那些事情全然地拋到腦後去了。
若說信與不信,她倒是從來沒有想過,只是他站在她面前,她知道這個人是真心實意相待,便是足夠了。
若說起,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諸多事情、諸多人,在她眼中,已沒有那麼重要,只是他說過,要消除這些讓兩人不能光明正大廝守的問題,她自然也是深信不疑。
想了一想,林半夏道:“你說的,我自然是信的。”
澹臺望舒瞧了她一眼,並不迴應,淡然一笑,握住他的手,轉過了身體,向着那幽幽夜河和漫天星空,微微屈了屈膝,矮身跪在了那河邊鋪陳的鵝卵石上,舉起右手,並指放在太陽穴旁,沉了沉心,朗聲道:“諸神在上,我澹臺望舒,誓以此生赤誠之心相待林半夏,決不有半分虛假,有違此誓,便教一輩子孤苦零落,再得不到半分真心。”
林半夏驀然聞言,大是動容,面色波瀾頓起,震驚地瞧著他,澹臺望舒轉頭看她,淡淡而笑,道:“諸神在上,我並沒有半句虛言。”
林半夏緩了半晌,才緩過神來,見他神色淡然,卻是真摯不疑的模樣,微微嘆了口氣,便隨著他一同屈膝跪下,並指道:“悠悠河水和漫天星光見證,我林半夏,同以此誓起諾,便是澹臺望舒一輩子孤苦零落,我也一輩子孤苦零落,他得不到半分真心,我也得不到半分真心。”
說罷,轉過頭去,溫柔而堅定地看著他,兩人相望片刻,箇中情意繾綣如日月昭昭。澹臺望舒伸手扶起她來,伸手擁住她,將下巴擱在她頭頂,微微笑道:“若真有這一日,便請諸神將林半夏困在我身邊,便是得不到她半分真心相待,由我守著她,我也足矣。”
林半夏笑出聲來,語氣嬌軟,咕噥道:“哪兒有你這麼起誓的?還向神仙要些條件?”
澹臺望舒低低嘆了一聲,道:“朕是真心。”
林半夏聽他誠實如此,浮起微微的笑意來,伸手將他的腰環得更緊了。
兩人過了許久,眼看著夜色更濃,遠處不期然響起一聲嘯叫。
林半夏仰起頭來,回頭看了一看,知曉那是呼喚澹臺望舒的暗號,笑著仰起頭來道:“我們該回去了。”
澹臺望舒看也不看,低下頭親暱地在她額頭上磨蹭,道:“不管他們……”
林半夏失笑,道:“堂堂一介天子,豈能由著性子來?再不回去,他們可該著急了。”
澹臺望舒戀戀不捨地抬起頭來,面上甚是懊惱,道:“這個夜來,朕看他是皮癢了不少!”
林半夏笑出聲來,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走吧……”
兩人便照著原路返回,只是夜已深寂,腳下軟草和石頭磕磕絆絆,林半夏長裙掠地,走起路來很是不便,將將撐著澹臺望舒的手臂才能走得穩當。
澹臺望舒低頭與她說話,她也來不及分上半分心與他多說,只顧著注意著自己腳下的路,連帶著便有些話不回不應。
澹臺望舒低頭看了一眼,轉身便將她攔腰抱起,林半夏一夜裏便被他驀然抱起兩次,也還是有些猝不及防,一聲驚叫過後,澹臺望舒已將她抱在手上,大步走路,並不低頭瞧她,只淡淡地道:“這可有與朕說話的功夫了?”
林半夏環著他的臂彎,瞧著他線條分明的側臉,雖然一張面龐生得很是清俊,卻因帶著莫名的笑意,柔和了不少,低下頭來微微笑了起來,道:“過了這一節,你便將我放下來罷。”
澹臺望舒低低地哼了一聲,不置可否。林半夏吃不准他是答應了還是沒有答應,但看著過了這不好走的一段路,澹臺望舒仍然將她抱得牢靠,腳下並沒有停步的意思,依然朝著那嘯聲之處走去。
林半夏很是有些驚慌,遠遠看著遠處一個暗色身影的人站在樹下,而眼下的情況,實在是不好意思叫人看在眼裏,不由得羞窘道:“你放我下來,這些我自己能走。”
澹臺望舒並不理會她的話,依然腳步穩健地向着那處走去,雖然是在黑夜裏,林半夏的臉已經羞窘得通紅,忍不住踢騰了兩腳,壓低了嗓音道:“澹臺望舒!你放下我下來,我自己走!”
澹臺望舒面上浮起一個莫名的笑意來,道:“你若是再這樣,讓旁人聽見,我可就管不了了。”
林半夏明知他是故意,不由得有些氣恨,但看著來處越來越近,不由得將臉別過來,埋在他的臂彎中。
夜來站在那遠處樹影下,心中嘖嘖稱道:雖然林半夏是壓低了嗓子喊的話,但他功夫在身,本來就比旁人耳聰目明不少,饒是那麼一聲低語,也是聽得真切分明。
這過去數十年,唯一一個能夠連名帶姓叫皇上的人,怕也只有這位林貴嬪了。不避聖上名諱,言辭犀利,唯林貴嬪也。
他正暗自唸叨的很,澹臺望舒已到了近前,便到了近前,纔將林半夏放了下來。一著地,她便很是不好意思地往澹臺望舒身後站了站,藉着他的身影,遮掩自己發紅的臉頰。
夜來抬起頭來,瞧著澹臺望舒一臉莫名喜色,心中想著,這還沒見過皇上有這麼一副雀躍的模樣,倒顯出了幾分“賤骨頭”的模樣。可見這常言說得是真好,打是親罵是愛!
澹臺望舒斜睨了他一眼,見他眼珠一轉,沉了嗓音道:“你想些什麼?”
夜來慌張抬頭,見他一臉不悅地瞧著他,心中一驚,知道自己適才的神情落進他眼中了,忙道:“微臣恭候聖駕多時。”
澹臺望舒轉過眼神來,道:“即刻便回去吧。”
夜來遵了旨意,回頭便去牽自己的馬,澹臺望舒翻身上馬,伸手遞給林半夏,林半夏回頭看了看夜來的背影,低下頭來接過他的手,翻身坐在他身後。
澹臺望舒振臂催馬前行,林半夏察覺到這快起來的速度,便伸手環住了他的腰,澹臺望舒臉上浮起一抹笑意,催馬而行,不一會兒,便遠遠望見了大帳。
到了大帳之外,澹臺望舒勒下馬,翻身而下將她抱了下來,片刻之後,不知哪裏的陰影之處便走出一個身影,正是林和德。
林和德躬身上前見禮,“皇上,娘娘。”
澹臺望舒淡淡地點了點頭,轉頭望著林半夏,道:“早些回去,朕得了空閒便來看你。”
林半夏點了點頭,心道:這秋狩在外,白日裏,多得是機會見著,卻不跟他多說這一句半句,但看著林和德躬身請了她,便低頭隨著他而去。
澹臺望舒站在遠處,望著她的身影進入了帳群,才低下頭來,夜來不知又從何處冒了出來,看著他望著她的背影,聳了聳肩,心中很是不明所以。
這往日裏,見著人林貴嬪便沒有一副好臉色,冷言刻薄,舉宮皆知;如今,不也是一顆心都撲在人身上,便是得一句輕斥,都是歡喜。
人都說,君心難測。他這段日子裏,也算是真真切切地見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