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上殿
柳逸塵適才擺這一頓譜,卻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修繕醫術古籍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這《本經要術》修完了,還有一箱子放在那裏呢,還不知道要修到何年何月去。
只是既然不關她的事,她便懶得操那個心,不知黎大耳朵怎麼惹上了柳逸塵,還是保佑他自求多福吧。至於為什麼叫他黎大耳朵,只是因為他鎮日坐在她對面,一雙招風耳甚是引人注目。
其實黎文軒長得也不算差,只是在她眼中,天底下頂好看的男子便非柳逸塵莫屬,莫管他的耳朵、眼睛、鼻子還是嘴巴也好,都是生得十分的合襯,不大不小,不多不少,若是比他小的,便是太過小氣,不甚大氣,沒什麼男兒氣概,若是比他大的,便是粗獷鄙露,沒有什麼美感。
便是這樣比較下來,叫他一聲黎大耳朵也算不得他屈吧。她晃了晃腦袋,嘻嘻一笑,便又沉浸在自己的事情當中了。
黎文軒聽見這一聲笑,不自覺便抬起頭來看她,卻見她細白俏麗的臉龐上笑意盎然,紅唇微微抿起,一雙眼眸亮意動人,這一笑卻似朝陽初升,煙霞頓開,如她的名字一般,燦爛得緊,讓人移不開眼去,直看得人都痴了。
黎文軒心中微微低嘆了一聲,手中的動作便滯了幾分,只仰頭望著她,卻也忍不住跟著她一同彎起嘴角來。
正在他兀自沉浸在佳人一笑當中,驀然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咳,卻讓他渾身一個激靈,腦中的痴意豁然散去,頓時一片清明,慌忙低下頭來,手眼俱用,恨不得就沉浸在這本什麼勞什子《本經要術》中去了。
楚茗煙倒是沒有瞧見他的一臉痴相,聽見那一聲咳嗽,循聲望去,卻見柳逸塵坐在遠處,神色冷淡,眉目之間卻似隱隱含著不悅的怒氣,瞧著自己的方向。
她嘟了嘟嘴,她今日可乖得很,也沒有招惹是非,也沒有故意頂撞他,便是這般的神色卻是為什麼?難道昨夜,戛然而止傷著身體了?
她面上一紅,不禁抿嘴低下頭來,偷偷笑了起來,他那般著緊她的感受,便是那般緊要的時候,也能咬著牙忍了,看來以後是不能這般折磨他了。
柳逸塵遠遠望著她的笑意,心中卻很是吃味,看來她在太醫院中,這小閻王姑奶奶的身份倒是不能丟,省得被旁的不長眼的人,懷了莫名的心思,竟敢垂涎他的女子,他甚覺得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可憐的黎文軒,夾在二人中間,尚且還不知道自己這沒來由的“禍端”是由何而起,柳醫正今日似乎格外關注他些。
這倒也罷了,只是他心中心心念唸的佳人……若是他知道楚茗煙此刻心中懷著的念頭,只怕要羞憤在心,咬舌欲死啊。宮禁綿延,這幾日秋雨綿綿不絕,便是沒什麼大動靜的,也都縮在殿中暖閣裡不出來走動了,林半夏也不例外,涼月宮裏上殿內,她坐在榻上,卻是同著玉嬪閒話著家常,白芷等人侍奉在一側,妙語連珠,喜笑顏開,甚是和樂。
素來清冷的涼月宮,近些時候來也是益發的熱鬧了。
那下殿外頭,立著一個翠色衣衫的宮女,模樣很是猶疑地望著上殿的門,那殿中不時傳出的笑聲,很是讓人羨慕嚮往,看了一會兒,又沮喪地低下頭來,握著自己手中的掃帚,撥弄著那雨後的落葉。
這葉子黏溼,貼在地上,很是難掃,讓她討厭至極,怎麼掃也掃不起來。她低聲嘟囔著罵了一句,皺著眉頭不情不願地掃著。
身邊過去的小安子看見她羨慕的形容,從她身邊過,打趣道:“珍珠姐姐,你還想去上殿伺候呢?”
珍珠抬起眉眼來,看他一副“別做夢了”的樣子,心口泛起邪火來,罵道:“關你這個小崽子什麼事,還不快做你的事去。”
小安子搖頭晃腦地從她身邊走過,笑嘻嘻地道:“不勞珍珠姐姐操心,姐姐何時能入了上殿,可要好好提攜提攜小安子,也不枉費我們這多年的情誼。”
“誰同你有什麼勞什子情誼了?”珍珠翻了個白眼,低聲罵他。小安子擠兌完了她,笑嘻嘻地打她身邊過去了。
珍珠被他這樣一擠兌,心中生著悶氣,扶著掃帚頭,站在淺溼的地上,抬頭望著陰暗不已的晦暗天色,這還不知下場雨什麼時候落呢,到時候還得再掃一遍,真是惱人。
她兀自生著氣,宮人配房中卻轉出一個人來,瞧了瞧天色,欣喜地叫了一聲,“哎呀,這會不落雨,我得趕緊去尚衣局將衣裳取回來。”
珍珠回過頭去,看是寶珠,詫異問道:“什麼衣裳?”
寶珠從門後取了紙傘出來,答道:“貴嬪娘娘的冬天的衣裳前兩天送去了,提早拾掇備著,省得到時候慌亂,昨個兒一直下著雨,倒是沒工夫去取,這會兒好在是沒雨,趕緊去取回來。”
珍珠眉頭一轉,計上心來,笑嘻嘻地道:“寶珠姐姐這兩日身上不舒服,卻是別受了寒氣,還是我去吧?”
寶珠詫異地抬眉看她,這珍珠丫頭,向來都是能躲些懶就躲些懶,今日怎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要幫她做活了?
“你這是中了什麼邪了?”寶珠忍不住笑道,珍珠努了努嘴,將那掃帚往那廊柱後面一靠,不依道:“姐姐平日裏照拂我,我又不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姐姐既然身上不舒服,我便是去跑一趟又怎麼了?”
寶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還不是沒心沒肺的人?這涼月宮裏,只怕也就她沒心沒肺了。轉念一想,自己這兩日來了紅,是不大舒服,秋雨涼氣可大著,再沾惹上了,怕是晚上睡覺都不好睡,於是便笑道:“好,那我就歇一歇,你去吧,可記著了,是一件青灰色青蓮纏枝鼠皮大氅和一件兔毛滾邊的紅底鴛鴦藤蘿蓮蓬衣,可別弄錯了,小心包好了,別在沾了水!”
珍珠拿過她手中的雨傘,低著頭去挽自己的裙襬,一邊答道:“知道了知道了,寶珠姐姐真是囉嗦得緊。”
寶珠望著她的背影遠去了,倚在門邊瞧著她出了宮門,露出一個不知是喜是憂的笑來,想了一想,珍珠也這麼大了,雖說平日裏不知輕重罷了,這取件衣服的事兒,卻是不打緊,不由得笑起自己的擔憂過重,放下了這一層顧慮,轉身回房去了。
珍珠出了涼月宮,這長街上倒是滑腳的很,拎著裙襬避著水窪,走得專心,轉過西六宮,直往尚衣局而去,因了是雨天的緣故,這一路上人倒也是不多,更沒什麼貴人來往,是以也沒有什麼行禮的繁瑣,只是走到了太液蓮池,望著那一池子碧波盪漾,雖然荷花倒是謝了,卻整日裏在涼月宮也不怎麼出來,瞧著也是新鮮得很,不由得駐足多看了一會兒。
看著那蓮池之上,水紋盪漾,一圈一圈的盪開,層層疊疊,煞是好玩,不由得走近前了兩步,矮身捏起個石子來,往那湖中投去,“咚”地一聲,石子沉了底,那水紋卻益發的擴大起來,不由得嘻嘻笑了幾聲,似是渾然忘了自己還有事情在身。
珍珠站在太液蓮池邊玩了一會兒,卻猛然想起來自己還要去尚衣局,頓時一拍腦袋,慌張地從那池邊走開,直奔著尚衣局而去。
進了尚衣局,因了是雨天,倒也沒什麼人在院中,叫了兩聲,纔有宮女從屋子裏走出來,她稟了來意,宮女點了點頭,帶她到房中去,翻檢了一會兒,將衣服取了給她,珍珠拿了衣裳包好,正預備出門。
卻見門口進來了一個杏紅色宮衫的女子,剛一進門,還沒說話,尚衣局的宮女眼前一亮,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矮身福了一福,道:“秋紋姐姐好。”
那杏紅衣裳的宮女淡淡地點了點頭,伸手撣了撣身上的水汽,蹙了蹙眉,道:“貴妃娘娘的衣衫可是好了麼?”
尚衣局宮女慌忙拿過了那擱得顯眼的早已打包好的一包衣裳,遞了過去,笑著道:“自然是早就備好了,只看著秋紋姐姐不來,想著過會兒送過去呢。”
秋紋點了點頭,浮了絲笑意出來,道:“倒是個乖巧伶俐的丫頭,不勞煩你往玉清宮跑,該來拿的時候我自會來拿。”
那宮女笑著道:“能為貴妃娘娘做些事,倒也算不得什麼要緊。”秋紋聽了奉承,很是以自己是玉清宮中人自豪,點了點頭道:“嗯,你這般乖巧,回頭回了貴妃娘娘,可要好好賞你。”
那宮女喜不自勝,連聲道謝,直將秋紋送出了尚衣局,似乎全然忘記了站在一旁的珍珠來。
珍珠心中滋味難言,拿起了包袱包好,噘著嘴往門外走去。
“有什麼了不得的,不過就是宮女罷了,還真拿自己當貴妃娘娘身邊的紅人來作威作福了,得意什麼啊,若是我將那訊息告訴了貴妃娘娘,還不知道誰高誰低呢,竟然這般不將我放在眼裏,實在是可氣!”
一路上嘟嘟囔囔,便是過了太液蓮池,也沒了再去玩樂的興致,氣哼哼地往前走,便將將要到西六宮了,天上卻淺淺飄下雨絲來,她仰頭看了一看,想起寶珠的囑咐,將那衣裳包往懷裏緊了一緊,悶著頭往前跑。
那雨絲初始飄的緩慢,過不多一會兒,卻已是豆大的雨珠砸在臉上,瞧那模樣,許是過一會兒已成瓢潑之勢,珍珠抬頭看了一看,瞧著前方的小涼亭子,心道,先去那處避一避雨,瞧著雨勢小了,再走不遲。
想到此處,腳下緊趕了兩步,剛到涼亭裡,那雨已成不可遮擋之勢,轟然落了下來,嘩啦啦地在地上濺起雨點來,珍珠放下包裹,低頭去瞧自己翠色裙襬上的泥點子,嘟了嘟嘴,眼前不由得浮起了那個叫秋紋的宮女來。
哪個女孩不愛美?怎地,玉清宮貴妃娘娘的宮女的衣衫都要比自己的好看不少,那翠色衣裳好生難看,活像個大白菜似的,哪兒有別人的杏紅色襯得容貌豔麗?
她憤憤地想著,瞧那秋紋的做派,不過也就是個和自己差不多的粗使丫頭罷了,看著卻比自己不知要好上多少呢?
正在她想法連篇之時,卻見那雨幕之中,一柄青色的紙傘快速地向亭子中飄了過來,她心中生疑,這個時候了,還有誰同她一般,風裏來雨裡去的?
偏頭瞧了瞧,卻見著一個杏紅色的衣衫下襬,珍珠想了一想,莫不是秋紋?可她分明比自己走得早,與自己走得也不是同一路,怎麼可能會是她?
這念頭剛落下,那杏色衣衫的女子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了臺階來,直直往亭子中衝來,珍珠見她來勢很快,早已乖覺地避了一避,免她一個不小心再撞到自己身上。
那女子進了亭子,長舒了一口氣,拿下擋了臉的紙傘來,珍珠卻大感意外,驚訝地道:“玫瑰姐姐?”
那女子正是玫瑰,昨日裏聽了百合的話,今日卻正是要來尋她一尋的,在路上卻正好碰見回去的秋紋,低聲問了兩句,卻聽秋紋說,在尚衣局碰見了涼月宮的人,想著便是她,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玫瑰收了紙傘,向着她笑了一笑,低聲道:“是我。”
珍珠訝異地道:“姐姐這會兒在這兒是做什麼?”玫瑰看了她一眼,換上了一副和藹的面容來,低聲道:“做什麼,你還不知道麼?”
珍珠仰起頭來,望著她別有深意的一番眼神之後,訥訥地低下了頭,囁喏不言。
瞧她這般形容,玫瑰自然知道她心中藏著事,心中一喜,笑容便愈加和藹,上前拉了她的手,伸手拂去她發上的清淺水絲,語氣心疼地道:“怎生讓你大雨天裡來取衣裳?”
珍珠低下頭來,道:“是我要來拿的,寶珠姐姐身上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