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一人獨大
人群互相推搡,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異常嘈雜。穆年在蕭衍耳旁大聲問道,臨哥哥,那人是誰?此時韓函已前呼後擁地入了城門,蕭衍若有所思的望著韓函,匆匆離去的背影,不忘對穆年解釋,他是當朝將軍,叫韓函。
穆年順著蕭衍的目光望去,那人看起來與臨哥哥差不多,不過弱冠之年,卻受如此厚待,她隨口問了句,你認識他嗎?蕭衍一愣,繼而答道,不認識。穆年朝他翻了個大白眼,鬼才信,看你剛纔那模樣分明是恨不得吃了他,蕭衍無語,心想這兩月來穆年應是在府裡憋壞了,便不與她口舌,由著穆年在自己跟前活蹦亂跳。幾個時辰下來,蕭衍望著自己手上提的懷裏抱的一大堆小玩意,心裏懊悔不迭,只恨自己出門沒多帶幾個侍從。
穆年依舊興致高昂,一會兒在這攤前,另一會兒又奔到其它攤上,她從小遠離京都,亦鮮少見過中原的稀奇物什,此時新鮮勁正盛,說什麼也不肯輕易回去。眼見天色已晚,市集上的行人漸漸散去,穆年硬拉著蕭衍逛了半天,此時已然累極。兩人在茶館歇息片刻,蕭衍剛喚走府裡的小斯,再轉身欲叫上穆年一同回府時,卻發現穆年整個人都趴在茶凳上。
蕭衍心中好笑,這丫頭,總算熬不住了。穆年睡得極不安穩,茶凳狹小,她全然忘記這並非臥房,愜意的翻身而下,蕭衍眼疾手快,接下險些落地的穆年,心裏則暗鬆了口氣。
夜風清涼,一輪明月隱在雲層之間,發出幽冷而清澈的光芒。蕭衍揹着熟睡的穆年,靜靜地跨過腳底下一塊塊青色石磚。此時的他還不知道,一場巨大的災難正在悄然發生,今夜的寧靜,更是他往後多年都難以忘懷的時光。
次日辰時,蕭衍尚在整理衣冠,聽聞府外一陣騷動,接著便有下人來報,形色間具是匆忙,他正欲細聽,便有人隨之步入屋內。來人一席黑色長服,腰身配一把劍,步履緩緩。蕭衍滿臉譏笑,不知韓大將軍所為何來?韓函卻不應答,手掌在空中作勢揮了下,門外便有一大批士卒魚貫而入。蕭衍心知不妙,韓函卻在此時抽出腰身佩戴的那把劍,劍鋒直指蕭衍,對著滿堂士卒大聲道,本將奉命前來緝拿通敵賣國者,壓下此人!不等蕭衍開口,韓函又在他耳旁沉聲說道,王爺弄不明白不要緊,當下還是識相些,在牢裡說不定還能少受些苦頭,說罷,不顧蕭衍滿臉鐵青,轉身往外走。
到門口時,韓函驀地停下,一把短匕在及腰處被打落在地,他好奇地看著眼前穿著一身鵝黃色薄衫,髮飾凌亂,年紀不過及笈,身高不過他腰部的小人,心道蕭衍幾時多了個妹妹,自己竟從未見過。穆年見偷襲不成,氣得破口大罵,你這大壞蛋,憑什麼抓走臨哥哥,說著手腳並用,對著韓函胡亂地拳打腳踢,嘴裏還不忘大聲吼道,我跟你拼了。
韓函好笑不已,單手阻攔著穆年的動作,看她七上八下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蕭衍看見這一幕,當下替穆年著急非常,奈何手腳被縛,根本無力動彈,只得在原地掙扎著大喊。
穆年聽見蕭衍的喊聲,終於反應過來,依言拔腿就跑。韓函精光一閃,留著這小丫頭也許有朝一日會派上點用處,這樣想著他便示意左右拿下穆年,聚集在王府門口的官兵團團往裏圍住,過了片刻便把王府圍得水洩不通。
穆年只得在院子裡東竄西竄地逃,不多時便氣鼓鼓的被壓回韓函跟前,韓函見她鼓滿了腮幫子,模樣甚是可愛,不自覺的便把手伸出去在她粉嫩的臉上捏了捏。穆年氣得直咬牙,韓函見她又是一番破口大罵的架勢,心下煩躁,便乾脆直接抬手敲暈了她。
熟悉的院子,青色的石徑旁開落著顏色各異的花。霧影朦朧中,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現,熟稔地推開一扇門,再輕手輕腳地走向床邊。床上之前正在熟睡,那人端了條小凳子,手肘磕在膝蓋上,一雙清澈的眼睛在床上之人的臉龐上轉呀轉,好不生動。
她目不轉睛地盯了會兒,片刻後便忍不住上前,手掌輕輕覆在他俊秀的臉龐上,輾轉流連。忽然間,眼前的一切光景都如浮光顯現,繼而又歸於黑暗。再次睜開眼睛,穆年愣是呆了片刻,當她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竟在夢境中吃了蕭衍的豆腐,臉上驀地紅了一片。
她剛想下床,卻被頸側突然間傳來的陣陣痠痛驚得一聲痛呼。她不由的打量四周,陌生的房間,簡單卻不失精緻,此時窗戶斜開,縷縷陽光傾斜在暗棕的地板上,散了一地金黃。
穆年無心繼續欣賞,她想起蕭衍此刻身陷囹圄,顧不得自身被困便往外衝。剛踏出房門,穆年就看見了那張令她非常討厭的臉,韓函好似料定了穆年會跑,此刻氣定神閒地堵在門口,一雙鳳眼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之人。
穆年見逃脫無望,反而不再掙扎,她定定地站在原地,一雙明眸死死瞪著韓函。
韓函此番前來,目的只有一個,蕭衍被捕入獄,他身邊多年未曾有過其他人,能讓他不顧性命之危也要保護的人一旦被要挾,他必定會保全自身,不至於魚死網破。
而穆年正是最好的籌碼。韓函有愧於蕭衍,但他又太瞭解舊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朝中眾臣多為隔岸觀火,眼下楚朝風一人獨大,但並未見蕭乾有傳位之心。
昨日回京之時,韓函被秘密召往乾明殿,當蕭乾拿著肖騎的親筆信給他時,韓函一臉的不可置信,他不信蕭衍會勾結外辱,況且肖騎已死去多日,何來的親筆?但無論如何,按蕭乾的意思,蕭衍非下獄不可。
讓韓函疑惑的是,蕭乾若一心要置蕭衍於死地,又為何只單獨召見他?這其中種種疑慮都讓韓函百思不得其解,唯恐揣測有誤,得罪聖上。
穆年仍舊盯著他,韓函任由她一副吃人不吐骨頭的表情,心中卻暗暗嘆了口氣,若有朝一日他遇上這等無妄之災,會有人陪他生死與共嗎?一身榮辱全繫於一人,今日繁華景,焉知明日又是何模樣。
穆年不知韓函此刻的想法,卻發現他的目光似穿透了她的身體,遠遠地不知望向何處。韓函失神片刻,內心的愁腸百結也在瞬間收起,他終於想起此行的目的,放低了聲音對穆年說道,丫頭,王府被封,你暫先在此住下,至於蕭衍,我只能告訴你,他暫無性命之憂,至於其他的,韓函頓了頓,其他的事,以後再商議。
說罷,不給穆年提出異議的機會,轉身便走。穆年看著韓函離去的背影,嘴裏忍不住嘀咕,真是個怪人,抓人的是你,裝好人的也是你,不過,穆年似想到了什麼,一抹狡黠的笑容在她臉上一閃而過。
刑部大牢,此時已近天黑,長長的甬道除了壁上掛著的油燈,絲毫不見其餘光線。
一名小卒手裏端著伙食,穿過甬道,那原本就微弱的光變得越來越暗,他摸著黑走近地牢,在左轉後第一個牢房停下。
蕭衍尚在昏睡當中,耳邊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開鎖聲,那小卒放下飯食,壯著膽子走向地上躺著之人,繼而從身上摸索出一個藥瓶,蕭衍被那人抬起,緊接著牙關被撬開,那人掏出一粒黑色丸狀物體,強迫著蕭衍吞了下去。
蕭衍意識尚存,掙扎著不被左右,卻不慎牽動傷口,引得全身都在疼痛。他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那粒丸子便順著他口中鮮血,吞進肚中。意識昏迷的最後一刻,蕭衍禁不住絕望的想,這一生他本無意去爭權奪利,卻有人始終不肯放過自己,如今,這一切快要結束了吧?
韓函走後,穆年開啟窗戶,見四周都是士兵,圍的水洩不通,她不免有些灰心。
韓函鐵了心要將她囚禁在這裏,所以她一時間,根本無法掙脫。
靈馭帶著紫色的小狼回到蒼狼山,過了十年,靈墟漸漸初現人形。
蒼狼山景色依舊,遼闊的山水間,天地茫茫,靈馭帶著重生的靈墟回蒼狼山後,便替她治療靈體。
天道之力將靈墟是魂魄還給了她,但她卻因靈體受損,只能維持在幼時的模樣。
彼時的靈墟,約莫只有七八歲的年紀,白皙乾淨的臉頰上,一雙圓潤的眼睛如同核桃一般,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一張如櫻桃般紅潤的唇,嘴角掛著肆無忌憚的笑容。
“哈哈,真好玩。”一隻小小的手指著半空中飛行的竹蜻蜓,另一隻手激動地拉扯著身旁之人的衣襟。
身旁之人,一席芍藥色的衣裳,一頭青絲半挽,垂下的黑髮落在頸間,面容頗有些憔悴。
她望著拉扯著衣衫下襬的小手,記憶中,她似乎從來沒有看過靈馭如此乾淨的笑容。
曾經的靈墟,爲了消除心中的怨恨,不惜將自己唯一的女兒培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她不相信任何人,只信仰強大的力量。
所以,千年來,她從來沒有給過靈馭真正的母愛,甚至連一個笑容,她都吝嗇給。
靈馭失去了記憶,或許這對於她而言,是最好的結局。
如今的她已經放棄了心中的仇恨,在寒水峰之顛,靈墟想了很多,其實真正和她過不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若是沒有那些執念,現在的她,還有鳳華,一定都生活在各自不同的生活中。
沒有所謂的仇恨,亦沒有所謂的執念,只有放下了,纔會懂得。
想到這裏,她輕輕一笑,頗有些釋懷的感覺:“母親再給你變一個,可好?”
靈墟寵溺地望著靈馭,眸中溢滿了溫柔,曾經虧欠了她太多,趁現在來來得及,靈馭的記憶尚只是一張白紙,她想要好好彌補,那日離開寒水峰,她便決定,往後靈馭的人生,一定要重新改寫過。
她的雙手已經佈滿了鮮血,註定一生也無法得到安寧,但靈馭不一樣,靈族的生命太過漫長,千年時光幽幽而過,靈墟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活了多久,她也從來沒有可以去算過,在蒼狼山上,她到底度過了多少個年頭。
靈馭揮舞著雙手,乾淨的面容是毫不掩飾的欣喜,她拉過靈墟的手指,連連道:“好啊好啊,母親快些變出來,靈兒喜歡。”
靈墟眼中含笑,從靈馭手掌中抽出手指,朝空中輕輕一點,繼而,原本空蕩的四周突然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竹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