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我不懂得什麼是犧牲，什麼是爲了所愛的人和對自己重要的人而拼盡全力，我想我現在懂了，我上半生所積攢的生命力，我正在用它們去救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夜零臉上的蒼白逐漸褪去，包括他瞳孔上若隱若現的殷紅。

    我的視線稍稍模糊，直到我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夜零的懷抱。

    烏鴉，傳聞有死人的地方就會有烏鴉的出現。

    烏鴉總是在枯木上，發出它沙啞難聽的叫聲，附近不是墳墓就是亂葬崗。

    夜零彷彿想到了什麼久遠的事情，比如數百年前，或者數千年前。

    他身上的布衫襤褸，他是一個天生的殺手，在古時候，他的存在足以讓人害怕，那是如同神明一樣的力量。

    他站在屍體之上，目光冰冷，如雕塑一般毫無表情。

    又是烏鴉，凡是有他在的地方，一定會有烏鴉。

    他生來就是爲了殺人而存在，就連他自己也都這麼想，純黑的烏鴉落在他的身上，這或許是他唯一不用去殺的生物，也是唯一適合他的生物。

    烏鴉舔舐著他面頰上的鮮血，手臂上的，亦或者脖頸上的。

    黑夜來臨，他的一雙眼睛如被血霧籠罩，妖豔的不像是個人類。

    他轉身離開，消失在夜色當中，屍橫遍野的地方到處都是烏鴉在食用腐肉。

    他想，一輩子這麼骯髒下去也就可以了。

    二十四五歲，他也記不得他活了多少年，只是生命終結的這一刻，自己總是能夠感覺得到。

    夜零坐在石頭上，周圍的血霧籠罩，清晨的薄霧將他覆蓋的嚴謹，陪伴他身邊的，還是那一隻和他走過大江南北的烏鴉。

    其實到底是什麼歸宿並不重要，他手染鮮血，不愛說話，就連死也是悄無聲息的。

    他覺得他即將終結的生命，那殷紅的眼睛看到的一定是烏鴉了。

    但從遠到近，走來的草鞋聲，少女哼著古調聲，她一路走過來，笑顏如花，然後看到他，惶恐又帶著疑惑。

    少女穿著一身布裙，一看就是貧苦家庭的姑娘，他一生殺過不少的人，從沒見到過有人在生死關頭的時候還會去救助別人。

    然而她看到了他妖異的紅色，那一雙殷紅的眼睛，被世人視為妖異之色的眼睛，卻靠近了，因為她也有一雙，但她的眼睛清澈，不是紅色，是好看的黑色，在正常不過，她說了很多，但是最後她救了他，用一種叫做治癒的能力。

    後來他才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只是有殺戮，還有救贖。

    他不會說話，少女總是坐在小溪邊洗著衣服，然後一邊洗衣服，一邊教他怎麼去說話，怎麼去交流，但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喜歡在白天懶懶的睡覺，晚上的時候反而怎麼也睡不著了，這是他常年的作息習慣。

    不過他還是喜歡偶爾睜開眼睛，看著少女幹活的背影，他不懂得什麼是喜歡，只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會覺得很舒服，前所未有的心安，也從沒有做過噩夢。

    他們是完完全全一樣的人，直到有一天，他的仇家追上門來，那不是一個仇家，而是迄今為止所有的仇人，他們就像是約定好了一樣，將整個村子都屠殺了乾淨，其實若論能力，就算是所有的人都一起上，也不會有人是他的對手，只是少女在，而他的身體也早已經不允許他肆無忌憚的殺人了。

    少女被劫走，他忘記他殺了多少人，總之體內的能力流失的很快很快，當他累了，再也站不起來了，然後他就看到少女被刀捅進胸口的那一幕，又是一樣的鮮血，然後噴灑在他的臉上，他哭了，那應該是記憶中他第一次哭。

    什麼是痛徹心扉，什麼是追悔莫及，他在這一瞬間全都嚐到了。

    而他能做的只有殺人，他只會殺人。

    他從沒有想過要拼盡全力的去守護一個人，當他想要這麼做的時候，他卻沒有了全力守護一個人的能力。

    他恨，他怨，他厭惡從前的自己，但是他能做的就只有報仇，只有殺人。

    他早就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但是他心裏涌動著強烈的意識。

    報仇，殺人。

    那瞬間，他彷彿得到了永生之力，力量源源不斷，而他的那一雙眼睛依然殷紅，屍橫遍野之處，烏鴉遍地。

    血霧再一次籠罩了這個村子，他張開翅膀，帶走了他最愛的女人。

    儘管那時的她已經成爲了一具屍體。

    少女叫什麼來著……叫宋歌。

    我從床上醒來，這裏不是融安醫院，也不是別的地方，而是713教室。

    外面的夜色正濃，我看著夜零駐足在窗臺前，他看著不遠處的鐘樓，從這裏去看，鐘樓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月亮懸掛，也能看的十分清楚。

    “宋歌這個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我不記得了，不過應該是院長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夜零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他轉過身來看著我，我總覺得他哪裏變得不太一樣了，他的一雙眼睛，變得深邃，少了朦朧，彷彿他很清楚他此刻是誰，從前的他，總是帶著一股茫然，像是在問，他為什麼會一個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你見過院長嗎？”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見過院長，那是我很小時候的事情了。”

    “很多年了，我都找不到我的記憶。”

    夜零朝我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說：“可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輪迴，也不相信一個死去的人會有靈魂，同樣的能力，同樣的姓名，這世界上沒有這麼巧的事情。”

    我愣住，就聽到夜零說：“小歌，從以前我就覺得你很熟悉，是你身上的能力讓我感到熟悉，我要謝謝你，讓我找回了以前的記憶。”

    “以前……的記憶？”

    我看著夜零，他的眼神沒有說謊，我記得從前夜零說過，他不記得了很多事情，比如他是誰，他為什麼會失去記憶，為什麼會留在明德。

    但是此刻的他，已經全然明白了。

    “對了！夜零，我要跟你說，明德大學的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