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回來的晚自習，李老師講政治試卷的時候，臉上吃驚的表情沒法遮掩得很好，阿莞可以考得好這件事既讓他有點不舒服，但也讓他很高興，自己的學生說不高興是不可能的。

    但這也讓他的臉面不大好看，前一陣子才因為她沒有寫練習冊叫她去辦公室，這馬上就來這麼大一個反擊，好在李老師是個很酷的人。

    “這次我們班終於出了個政治第一，明莞爾同學你給大家傳授一下經驗吧。”還差幾分鐘下課，剩下兩個大題也講不完了，李老師索性讓阿莞分享分享經驗。

    底下的阿莞剛把一道答得不太好的題粘到錯題集上，就聽見李老師唸了自己的名字，很少在政治課上聽到自己名字的阿莞嚇了一跳，慢悠悠地站起來。

    分享經驗，哪有什麼經驗可以分享，指不定是自己運氣好呢？

    阿莞被老師點名這件事除了在語文課上常見之外，其它時候都是比較少見的，當然打瞌睡被老田喊醒不算。大家把眼光都聚在阿莞的身邊，著實讓阿莞有些緊張。

    “說吧，把你的方法介紹一下。”見阿莞遲遲不說話，李老師溫和地鼓勵了一句。

    “我其實也就是把每一個各類題都做了一下總結，看是不是可以結合我們學過的所有知識點去答，而不是隻看能不能以一個方面的東西答。這樣聯合的記內容，印象也會比較深刻。”阿莞沒敢說自己做練習冊都是看題把思路和答案想一遍，節約寫字的時間去對照後面的答案記一下自己缺少的東西。雖然上次在辦公室跟李老師說過了，但現在當著大家的麵說的話，倒是有一種鼓勵大家不寫作業的嫌疑。

    “上次她也和我說了，做練習冊的大題每一個題都去寫答案對於她來說時間利用得不好，她會看題直接想思路和答案然後對著答案記哪裏想得不好。所以，如果你們也適應這樣的方法，可以不做練習冊了。”

    李老師此言一出，大家都小聲地議論著，都沒有想到居然還可以這樣。阿莞也非常吃驚，沒想到自己沒有說的話李老師倒是說出來了。

    “但是，我如果看不見你們的效果的話，就會加倍罰。”

    果然並沒有那麼好的事，這麼一說大家倒也會斟酌著是不是要冒險了。這一刻，阿莞覺得李老師是個很酷的人，他知道大家都會想什麼，自己估計也有被打臉面的感覺，但是居然能夠這麼爽直地講出來。相比更多無法接受自己的權威被挑戰的大人，他實在太可愛了，阿莞覺得今天他頭頂上的兩縷不羈的捲髮都變得可愛了起來。而且他還聰明，他是傾向於大家不要學阿莞的做法的，但是他理解了這對於阿莞來說是合適的，也告誡對於大家來說不一定合適。

    “我感覺我以後會更努力地學政治了。”阿莞在李老師走出教室一陣喧譁的聲音裡，拍了拍林雪的手臂，小聲地表達了決心。

    她喜歡可愛又酷的人，愛屋及烏地就會更喜歡與之有關的事物。

    就在大家在經歷過這次期中考試見到了老楊更溫柔的樣子已經政治老師難以想象的酷之後，對於學習倒是更認真了起來，相比前一陣老是存在的緊張和浮躁，大家內心越來越穩定，跟著老師們複習的節奏以更加舒適飽滿的狀態投入到學習之中了。休息時刻也會有下下棋、小聲聊天唱歌的場景出現了，緊繃的那根線鬆了一鬆，大家也更快樂了一些。

    只是韓靜與大家越來越格格不入，偶爾會因為一次不舒服的對視或者不小心的碰撞故意找茬，漸漸大家都故意避著她，對她也不如以前友善了。阿莞她們也試著和她說話，但都吃了閉門羹，老楊講的話也不管用起來。

    “韓靜怎麼又不在。”晚自習老楊點人發現韓靜又不在，這已經出現過好幾次了。

    老楊讓班長去樓上空著的教室看看韓靜在不在那裏，前幾次韓靜不出席晚自習都是在那裏找到的，只是班長這次匆匆跑上去看之後得到的是“否”的答案。

    “那能去哪，今天下午有誰看見她去哪了嗎？”老楊的聲音也變得急躁起來，她發現韓靜問題越來越大時打過韓靜媽媽的電話說明問題，韓媽媽說只是鬧脾氣，請自己好好關照關照一下，就再沒有下文了。

    大家面面相覷，無一人知道韓靜去了哪。

    “我下午從宿舍出來好像看見她往宿舍去了。”在老楊安排大家分頭找找的間隙，韓靜的舍友說好像看見了她。

    “我去宿舍看看，班長你安排幾個人去操場和食堂那些地方看看。”

    阿莞她們上高一的時候就聽說過了，有高三的學生不堪壓力跳樓、割腕的事，在這樣的非常時刻，老師們也是很緊張的，害怕學生們一不注意就做出極端的選擇來。

    還沒等班長喊人，阿莞和林雪立馬站起來，跟著老楊出去找人，舒杏看著兩人站了起來，也趕快跟上，和另外幾個同學一起出門去找韓靜。

    她們分散去了圖書館、食堂、操場和教師宿舍旁的小花園，但沒有人看見韓靜的影子。阿莞和林雪、舒杏匯合的時候，決定再去宿舍看看。

    韓靜在宿舍裡面，門鎖了，老楊喊了宿管阿姨也沒辦法開啟。站在外面非常著急，只好輕聲細語地和韓靜講話，讓她先開門再說。

    “韓靜，你在裡面吧，先把門開開行嗎？有什麼事和老師說。”

    裡面沒有任何動靜，韓靜始終不說話。

    看到阿莞她們過來，老楊安排舒杏去陽臺那側看看是不是能看見她，一般趕緊打電話喊小田老師過來。

    老楊身體也不是很好，必須得找個力氣大的人來強行撞門了。

    “老師，韓靜在陽臺站著。”舒杏跑回來的時候，喘著氣告訴老楊剛剛看見的畫面，她轉頭看著阿莞，眼淚差點就要掉下來。

    小田老師強行撞開了門，老楊快速跑進去抱住韓靜，雙手緊緊地箍住她的雙臂。

    “傻孩子，你怎麼會想這樣的事呢？”

    韓靜被老楊抱在懷裏，肩膀抖動得厲害，然後大哭起來。阿莞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悲慟的大哭，小時候家裏有親戚的老人去世，阿莞看見過老人的親人們跪在墓前或小聲地啜泣，或是放聲大哭，有人哭得太久身體已經無法支撐只好靠著身旁的人，那些哭聲裡的傷心是阿莞見過最巨大的傷心。但韓靜的哭泣讓阿莞有些害怕，她不敢想象要是再晚幾秒鐘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阿莞和舒杏她們站在小田老師的身後，僵住了身子，她們未曾經歷過這樣的事，一眼就知道是個什麼的事情卻無法想象假如事情發生了該如何去承擔。現在她們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韓靜的傷心，她們只能靜靜地站著，心裏反覆念着“幸好，幸好”。

    韓靜的哭聲小了些，老楊把她扶進宿舍，輕聲地撫慰著。

    老楊和小田老師對視一下後，小田老師把阿莞她們拉出了宿舍，領著她們回教室。看到舒杏淚水掉了出來，他拍了拍舒杏的肩膀。

    “你們今天做了很好的事，和楊老師一起幫助了韓靜，韓靜看到你們也會放棄那個想法的。”小田老師刮淨了肚子裡所有的話，試圖安慰這幾個受到驚嚇的女孩子。

    他陪著阿莞她們在長椅上坐了會兒，看她們情緒穩定了很多，買了幾杯暖和的奶茶，送她們回了教室。

    阿莞和林雪陷入奇怪的沉默，舒杏則是直接趴在了課桌上。班長稍微鎮定些，跟大家說找到韓靜了，讓大家好好自習。這個平常英姿颯爽的姑娘，結合了她們最後的力氣，決定不讓大家知道這件事。

    兩節晚自習的時間，阿莞和林雪保持著同一個看書姿勢，靜靜地發著呆，看著書本上一個又一個板正又服帖的字，阿莞想如果做一本書的話，就不會有情緒的起伏，也不會有害怕和傷心了吧。

    小時候看見別的老人去世，阿莞總會害怕的問外公外婆是不是也會去天堂，外公外婆總是笑著說那肯定也要等阿莞長大了，夜晚不怕一個人走路的時候他們才捨得離開。哪怕是那個答案，阿莞都會哭很長一段時間，小時候的阿莞，無法理解死亡，無法接受再也見不到外公外婆這件事。在長大的過程中參加過幾次葬禮，阿莞也從來不敢把身邊的人和死亡聯絡起來，能夠接受人會變老，人有悲歡離合，看似能夠好好面對各種人生的別離的阿莞，仍然害怕死亡。

    這些事，根本無處可想，根本無法想象。

    阿莞的腦子雜亂無章，她無法寫字也無法看月色，她一直在想，韓靜站在陽臺的時候，心裏會想什麼。

    晚自習結束的時候老楊靜靜地和她們幾個聊了會兒天，說韓靜已經好很多了，她的媽媽來接她回去了。在韓靜媽媽的哭泣聲中韓靜也說了很多心事，把心裏的委屈和難過都講出來，韓靜肯定會舒服很多，不會再有這樣的想法了。

    “我知道這對於你們來說肯定也很難接受，不要逼著自己立刻就接受，但是你們要知道韓靜還在，我們都還有機會和她做好朋友。”老楊也紅著眼眶，卻溫柔地拍了拍幾個人的肩膀。

    我應該更加珍惜身邊的人了，他們真的可能隨時就永遠地離我而去了，而幸好現在他們都還在。這是第一次，阿莞直麵可能發生的死亡，她的難過促使她對生命變得更加敬重起來，也促使她想要再努力一點去對身邊的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