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了下午四點二十分的票，時間差不多了，你送我吧。”陳嵐吸吸鼻子，站起來拉過行李箱，故作輕鬆衝我笑。

    我鼻頭一酸，喑啞了嗓子，“你要去哪？”

    “離家出走。”

    “走去哪？”

    “是離家出走當然不能告訴你，萬一你把我供出去呢？”陳嵐像個大姐姐，伸手過來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抱住她，“我不會把你供出去，我得確保你去哪裏，跟誰去，是否安全，不然，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南方八月的天氣實在太過燥熱，我抱著陳嵐，肩膀上溼了一片，分不清是她的汗水還是她的淚水。

    陳嵐突然很用力地回抱住我，也不嫌熱，久久的，久久的，她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太多年，不記得了。”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叔叔拉著你和曉風去幼兒園，叔叔把你交給曉風，他臉很臭，卻還是牽著你走到教室裏，走到我旁邊，然後狠狠推開你。”陳嵐口中的叔叔，就是巫曉風的爸爸。

    我好像想起遙遠的記憶裡，我撞到地上狠狠哭了起來，邊上一個女孩驚慌失措地蹲在我身邊，她什麼也沒做，卻在往後所有的歲月裡一直陪伴著我。

    “真快啊，十幾年過去了，你說，我們還有多少個十幾年呢？你說……好到不分彼此的人，真的會一直一直在一起嗎？”陳嵐把下巴搭在我肩膀上，放空了眼神嘆息著。

    “嵐嵐，你……到底怎麼了？”我恍然意識到陳嵐今天有多麼不對勁，就算她再愛巫曉風，再抗拒出國，也不至於如此傷感到好像我們再也見不到那樣。

    陳嵐不說話，推開我，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和汗，轉身拉著行李往車站的方向走，大熱天的，不戴帽子，也不打傘，就任由炎炎烈日曬著。

    我也不打傘，就一路沉默著跟在她後頭。

    女孩的背影在烈日下走得筆直，她把一身頑固與偏執活成了勇氣，卻讓人除了心疼一點也討厭不起來。行李箱底下的輪子在滾燙的地面滾動著發出“嗡嗡”的聲響，像在唱一曲離別的牧歌，聽得叫人想哭。

    到了城南車站，臨發車時間只有三分鐘不到，陳嵐卻遲遲沒有上車，她看著來時的路，像在告別，又像在等人，直到司機師傅發動前，車上的售票員喊了她一句“那妹子，還走不”，才輕咬著嘴唇欲言又止地上了車。

    城南是小鎮，沒有大型客運站，只能坐公交去縣裏轉車，所以那天，我終究沒能知道陳嵐會轉車去到哪裏。

    車子開動的時候我下意識追了幾步，後知後覺恍然大悟事情的嚴重性——陳嵐走了，她真的離家出走了！

    我遠遠追著那趟公交跑了好幾百米，“陳嵐！你個瘋子要去哪裏？你快給我回來，回來啊！”

    回答我的，是汽車留下的尾氣和路人異樣的目光。

    我伸手擦去臉上不知何時滑落的淚，掏出手機給顧陽打電話，這手機還是我高考第三名爸爸給我買的禮物。

    電話很快被接通，不等顧陽講話我就六神無主地哭了起來，“顧陽顧陽，嵐嵐離家出走了，她坐去縣裏的公交剛剛走，怎麼辦？我們去把她追回來好不好？”

    “你別急，不要站在路上曬太陽，去附近的奶茶店等我，我這就來。”顧陽掛了電話，不過五分鐘就真的趕來。

    他連單車架子都沒有打下，直接丟了單車就跑過來，大汗淋漓地在離我五十公分的地方停住，喘著粗氣無奈道：“不是叫你不要在路上曬太陽嗎？”

    他伸手，牽著我去扶起單車，把車籃裡的傘遞給我，命令道：“撐上。”

    我撐開傘，坐在車後座上問：“怎麼往回走？我們不是要去縣裏找嵐嵐嗎？”

    “她不會跟我們回來的，除非她爸爸媽媽不離婚。”

    顧陽一句話猶如這豔陽天裡突然打響的驚雷，讓我整顆心“疙瘩”一下，從後座上跳了下來。

    “她爸媽離婚？”

    顧陽一愣，像是沒料到我跟陳嵐感情這麼好，他都知道的事情我居然還不知道。

    不過既然已經說漏嘴，顧陽也不打算替陳嵐隱瞞，握住我手中的傘，固執的撐到我頭頭頂擋住陽光後才說：“陳嵐爸爸生意越做越大，很少回家，聽說在外面有個情婦，她剛給她爸生了個孩子，是個小男孩。”

    後面的事情顧陽不用說，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陳嵐的父母鬧離婚，兩人不想讓陳嵐在這個時候知道這件事情，決定把她送去國外讀幾年書先，不料還是被陳嵐發現了，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我突然明白，陳嵐遲遲迴頭不願意上公交車，是在等她的爸媽發現她不在追過來找自己吧？

    她離開的時候，該是多麼無助與絕望啊？

    “你說，好到不分彼此的人，真的會一直一直在一起嗎？”陳嵐走之前問我的話在我心中再次響起，她的父母，曾經是那麼相愛的一對璧人，到底，是經沒能經起現世誘惑，丟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