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嗔念
嵩山的小道上,一位身著籤藍色道袍,黑鞋白襪的青年道人正展開身形往山門而來,他面色凝重顯得心事重重。
盞茶功夫,那青年道人便已上得山來,剛到山門便已聽到古剎內梵音繚繞,古鐘空靈,似在舉行一場大型的法事。
那青年道人正自疑惑,忽見一個黃衣僧人正自山門後邊急往山下趕來,來人正是洪遠的大弟子普能,他面色凝重像是鋪了一層寒霜。
片刻間,普能便已站至了那青年道人的身前。
二人並未出言詢問,今從對方臉色便知事態嚴重。
普能將那青年道人請進山門,見了師叔洪戒、洪靜等人。
青年道人顫聲道:“在…在下還是來遲一步,洪遠方丈也已遭了毒手了。”
洪靜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接著他抬起頭緩緩說道:“無來也無去,身體不是自己,死亡的只是身體不是自己,病痛生死應順其自然。”
青年道人陷入沉默,以他的修為和年紀是無法理解洪靜大師對生死的看法的。
洪戒突然問道:“李真人…?”
青年道人默然道:“師父已先與洪遠大師駕鶴西遊了。”
他接著說道:“師叔已預料到耶律含煙一定還會到貴寺對洪遠大師下殺手,在下星夜趕來,沒想到…沒想到還是遲了。”
洪靜緩緩道:“你已經盡力了,這不怪你。”
他頓了頓又說道:“何況…何況這也是洪遠師兄意料之中的事情。”
洪戒問道:“李真人劍法蒼勁有力,中原武林難逢敵手,難道耶律含煙的劍竟…竟…”
洪戒對於耶律含煙可以在劍術上勝過李真人實在不願相信,他無法想象如今耶律含煙的劍究竟有多快。
青年道人顫聲道:“那耶律含煙的劍好快…”
他似乎不願再去回憶師父李真人敗在耶律含煙劍下的事情,又喃喃道:“太快了…”
青年道人說話斷斷續續。
他接著說道:“還有…還有那琴。”
洪戒昨夜也聽到了琴音,他也聽洪遠方丈提起過那魔琴。
青年道人目光似乎已經空洞,他接著說道:“耶律含煙與那琴音幾乎完美契合,他與師父比劍時就像…”
洪戒問道:“就像什麼?”
青年道人似乎對自己將要說出的話感到懷疑,但他還是說道:“就像在跳舞!”
洪戒聽來也有些匪夷所思:“跳舞?”
青年道人點頭道:“嗯…”
他又說道:“我…我都沒看清他究竟攻了幾劍,他的劍已收回了鞘中…太短暫了,只有一會兒會兒功夫,然後琴聲停了,耶律含煙也走了。”
洪戒沒有想到,耶律含煙的劍竟已到了這種境界。
天下還有誰能勝過耶律含煙?
那青年道人已經再說不出話來。
死亡一般的沉默。
古剎內,縷縷青煙飄動,洪靜目送青年道人出了山門,他一雙明鏡般的眼睛望著遠處的群山,誰也沒有察覺出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皺。
山門口,離託金剛和那邏延金剛的雕塑一左一右頭戴寶冠,裸出上身,怒目作相。
洪靜慢慢轉過頭來問道:“洪衝師兄呢?怎麼沒見他來?”
洪戒道:“他還在掃塔林。”
洪靜道:“洪衝師兄性格剛烈,嗔念太重,洪遠方丈令他在塔林掃地三年,也是爲了他能早日參透佛法。”
洪靜似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問道:“洪衝師兄掃塔林的期限要屆滿了吧?”
洪戒道:“昨日便已屆滿。”
洪靜疑惑道:“既然屆滿,方丈師兄為何不讓他出來?”
洪戒嘆了口氣道:“方丈師兄特意令他晚出來一日,洪衝師兄今天該來了。”
洪靜抬頭看了看遙遠的蒼穹道;“看來方丈師兄還是不放心他。”
洪戒點頭道:“方丈師兄似乎早已知道耶律含煙昨日要來,所以才…”
洪靜垂首道:“但願洪衝師兄能明白方丈師兄的苦心。”
這時,一個身材瘦削,顴骨高聳,鬚眉皆白的老和尚從後院衝了出來。他雖已年過六旬,但步履如飛,他的一雙眼睛是血紅色的,雙目似有一團火焰在燃燒,那火焰將要從眸子裡噴出,度化一切魑魅魍魎。
他怒吼道:“還我師兄命來!”
說話間,洪衝已臨空飛起,躍至洪靜、洪戒身前。
不等洪靜開口,洪衝已怒道:“方丈師兄被人害死,你們還有空在此閒聊麼!?”
洪靜雙掌合十道:“洪衝師兄易怒的毛病又犯了,莫要忘記方丈師兄的教誨纔是。”
洪衝怒吼道:“啊!!!”聲如洪鐘,震耳欲聾,內力之大非同小可。
他接著怒道:“我管不得其他,我只知道方丈師兄的仇要有人來報,諸位師弟莫不是怕了那耶律含煙不成?”
洪靜嘆息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洪衝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渾厚但難掩蒼涼。
在他的世界裏,恩仇似乎重於一切,而在這清淨、質樸的古剎內,他無疑是孤獨的,沒有一個師兄弟能夠懂他。
他可能生來與佛門無緣,但是誰又能說他錯呢?
突然,洪衝爆喝一聲,身子已臨空而起,青筋凸顯的拳頭狠狠地朝那邏延金剛雕塑的胸口砸去,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似乎耳膜也要隨之炸裂。
那邏延金剛雕塑上的灰塵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洪衝背對著二位師弟一動不動地站在地上,任由無數灰塵染黑了自己的鬚髮。而那邏延金剛雕塑的胸口卻僅僅掉了一層漆。
待煙塵散盡,洪衝率先開口道:“諸位師弟既然不願為方丈師兄報仇,我一人前去又有何妨?”
洪靜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欲言又止,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此刻的這位洪衝師兄也是不會去聽的。
洪戒合十道:“師兄,還望三思,畢竟…”
洪衝青筋凸顯的手突然抬了起來打斷了洪戒的話。
洪衝再沒有說話,他步伐堅定地往山下走去,他要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洪衝剛走,那邏延金剛雕塑突然隱隱顫動了起來。
隨著一聲巨響,邏延金剛雕塑竟炸裂開來,木屑碎石堆落一地…
洪靜和洪戒對此並不覺得奇怪,因為洪衝內力之驚人,即便是一拳打碎一塊花崗岩巨石也不足為奇。
洪戒道:“洪衝師兄的外家修為已達如此境界,想必那耶律含煙並不是他的對手。”
洪靜嘆氣道:“我也希望如此,只怕…”
洪戒問道:“只怕什麼?”
洪靜道:“只怕洪衝師兄還是無法克服他的嗔念。”
洪戒道:“師兄是擔心洪衝師兄嗔念太重,臨陣易怒,怕他真正面對耶律含煙時而怒火攻心,亂了方寸?”
洪靜微微點了點頭道:“正是。”
洪戒道:“可是,洪衝師兄卻從未失過手。“
洪靜道:“耶律含煙不是一個尋常的敵人。”
他接著說道:“但願洪衝師兄能夠無恙而歸。”
遠方的天際昏暗,依舊陰雲密佈,似乎還有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