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含煙知道周瑾瑜的劍已經足夠快，他在靜靜地等著那一劍。

    可是，那一劍卻遲遲沒有刺出。

    周瑾瑜忽然問道：“你說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

    耶律含煙淡淡道：“就是這件事。”

    周瑾瑜道：“辦完這件事你要去哪兒？”

    耶律含煙道：“現在看來我已經不必考慮這個問題了。”

    周瑾瑜道：“哦？”

    耶律含煙道：“死人還需要考慮接下來去哪兒嗎？”

    周瑾瑜淡淡道：“的確不需要考慮，可是若是你不死呢？”

    耶律含煙怔了怔道：“不死？”

    他沉吟著，道：“我殺了太多的人，無論死與不死我都需要去贖罪的。”

    周瑾瑜道：“看來洪遠方丈當年以死相勸是值得的。”

    耶律含煙嘆息道：“直到現在我才能感受道洪遠方丈大慈大悲的境界之高，我恐怕永遠也無法達到那樣的境界。”

    說著話，周瑾瑜竟忽然轉身走了。

    耶律含煙怔了怔，喊道：“你去哪兒？”

    周瑾瑜道：“去一個安靜的地方。”

    耶律含煙道：“哪裏是安靜的地方？”

    周瑾瑜停下，淡淡道：“心若靜，任何地方都是安靜的。”

    耶律含煙道：“那你的仇不報了麼？我殺你的父親，殺了你的師傅。”

    周瑾瑜身子微微動了動，淡淡道：“一個人並不能為仇恨而活著，仇恨只會帶來痛苦。”

    他接著道：“我即便是殺了你，又能怎麼樣呢？”

    耶律含煙的身子第一次顫抖，竟然連他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

    那隻曾經無比穩健的手，現在竟然也在微微顫抖。

    赤紅的劍柄，寸餘長的紅綾。

    紅綾在冷風中獵獵飄動。

    忽然，劍光一閃。

    雪白的地上已經鋪滿了殷紅的梅花，血不停地從耶律含煙的右肩上流出，地上的梅花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耶律含煙竟然揮劍砍掉了自己的右臂！

    周瑾瑜終於回頭，吃驚地問道：“你…你這是做什麼？”

    耶律含煙卻淡淡笑道：“殺了那麼多的人，我也總該付出一點代價。”

    周瑾瑜道：“你這樣做又有什麼用？”

    只聽“噌㘄”一聲，那赤霄劍已經深深地插入了雪地之中，劍身已全部沒入了地下，只有一絲絲紅綾點綴在雪白的地面上。

    耶律含煙淡淡道：“我之所以這樣做並不是爲了給你看的，我只是砍掉用劍的右臂，用餘生去贖罪。”

    他也轉身開始離開，他的身子在發抖，他疼的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他好幾次就要摔倒，可是他並沒有摔倒。

    他走得儘管踉踉蹌蹌，可是他卻一直在走，他並沒有倒下。

    只要自己不再倒下，就沒有任何事能讓自己倒下。

    周瑾瑜遠遠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看起來已沒有那麼吃力，周瑾瑜知道他已不會再倒下。

    耶律含煙究竟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

    ……

    北方已是白雪茫茫，湘西的菊花卻開得正盛。

    籬笆小院，種滿了菊花。

    各種顏色的菊花。

    這些菊花已經開了。

    這是林雷兒阿婆的家，當然也是林雷兒的家。

    柔和的陽光照在小院裏，林雷兒的阿婆正仔細地拾掇著小院裏的菊花，就像是在愛撫著自己的孩子。

    林雷兒一個人站在籬笆小院的門口，正注視著遠方，她長長的睫毛將她已經溼潤的眼睛遮住。

    她似乎在等一個人，她又似乎在嚮往著外邊的江湖。

    對於她來說，江湖使充滿誘惑的，她暗暗發誓一定要到那傳說中的江湖中走一走，看一看，做上一兩件流傳千古的事情。

    她絕不會甘心一輩子都待在這安逸的山溝裡，他常常想起一句話：“有的人二十五歲就已經死了，直到七十五歲才被埋葬。”

    只要心不會死，人就不會死；心若是死了，行走著的也不過是具軀殼罷了。

    忽然，她的眼睛泛起了久違的光芒，她顯得很激動。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她最想見到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眼前。

    周瑾瑜笑道：“雷兒妹妹，你還好麼？”

    林雷兒垂下了頭，道：“不怎麼好。”

    周瑾瑜道：“為什麼呀？”

    林雷兒竟也像大人一般長長嘆了口氣，道：“這裏的日子一點兒都沒有意思，還是江湖比較有趣。”

    她忽然目光閃動，道：“你們是來帶我去走江湖的，對不對？”

    周瑾瑜苦笑道：“我們剛剛從江湖之中退出來，你卻想要出去。”

    林雷兒道：“為什麼從江湖中退出來？江湖不好麼？”

    周瑾瑜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只得笑道：“嗯…每個人對江湖都有不同的看法，你將來也一定會對江湖有你自己的理解。”

    林雷兒忽又問道：“你們今後要到哪裏去呢？”

    周瑾瑜道：“無論到哪裏都可以，心中無江湖，便到了哪裏都不是江湖了。”

    林雷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她又問道：“那你今日來看來我，是不是就擔心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

    周瑾瑜道：“只要相見就一定能夠再見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兩把劍取下遞給了林雷兒，道：“這是兩劍紀念品，現在送給你。”

    周瑾瑜竟將“干將劍”、“莫邪劍”說成是紀念品。

    林雷兒不解道：“這分明是兩把劍，怎麼會是紀念品呢？”

    周瑾瑜道：“對於我來說，這已經是紀念品。”

    林雷兒道：“那…那你退出江湖不會遺憾嗎？”

    周瑾瑜笑了笑，道：“怎麼會遺憾，我感到很輕鬆。”

    林雷兒一心想要去江湖上走一走，所以現在的她是無法理解周瑾瑜所說的話的。

    她要走江湖，當然需要一把好劍，而眼前的兩把劍卻都是絕世稀有的。

    她還是欣喜地接過了劍，嫣然道：“真的送誒我了嗎？”

    周瑾瑜道：“是真的，不過我還有一個要求。”

    林雷兒眨了眨眼，問道：“什麼要求？”

    周瑾瑜道：“無論你將來如何使用這兩把劍，都要記住一句話。”

    林雷兒道：“你說。”

    周瑾瑜道：“不管你用這兩把劍來做什麼，你的目的都一定要爲了愛。”

    林雷兒想了想，忽然笑道：“我懂，我懂。”

    周瑾瑜道：“你真的懂了麼？”

    林雷兒道：“真的懂了，真的懂了…”

    她真的懂了嗎？她遲早會懂的。

    因為她也將經歷一件令她畢生難忘的事，況且江湖的確可以讓人成長。

    許許多多的人生感悟豈非本就是江湖告訴我們的？

    ……

    五臺山上，白雪皚皚。

    黛螺頂上那輕靈悅耳的鐘聲又再響起，而後又在山間迴盪不絕。

    一個獨臂的年輕人，正揹着他的琴跪在佛前的蒲團上受戒。

    他是一個新來的僧人，並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或許連他自己都已經忘了。

    後來方丈替他取了個法號，名曰了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