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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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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重生的綠葉林 8

    跟著到來的夜晚註定無人能夠安眠。從白天到日落,瞭望哨上計程車兵不停來回報告著半獸人伐木冶鐵的訊息。大殿對面的山坡上,一棵參天大樹被圍繞著它的利斧砍倒,尖端被去除枝椏切削成錐形。半獸人又扒下死去同胞身上的鐵甲,將它們投進新搭起的熔爐裡冶煉成用來包裹攻門錘的鐵殼。戒靈的咒語令爐膛裡的木材熊熊燃燒,這鐵殼被澆鑄得堅實無比。另一方面精靈們也在緊張地備戰——開啟峭壁之上暗藏的射口,把填,滿羽箭的箭囊堆積如山。還有一些精靈守衛在殿門和其他幾道出入口後,準備隨時封堵住敵人可能造成的破壞。隨著深夜到來,半獸人愈加興奮。他們把最終完成的攻門錘拖下山,又一路燃著火把將它抬到河邊。哨兵最後一次的報告,是一群敵人終於舉著巨盾抬起攻門錘,大膽朝著長橋過來了!

    “把那些繳獲的邪,火彈投射下去吧,記得先點燃引線,速度要快。”瑟蘭迪爾下令,他的精神在這段時間裏恢復了一些。洛斯蘿睿爾和盧埃爾各帶一隊士兵在不同的射口執行這任務——敵人制造了邪,火彈,現在將要自食苦果。當半獸人抬著攻門錘的隊伍蠕動上長橋,一瞬間,自峭壁各道射口裏,閃耀白金光芒的長槍箭雨飛撲而下!半獸人慌忙躲進巨盾。但有的盾牌被長槍穿透,失去平衡墜,落時也連帶著將底下不少半獸人一道拉入翻滾的深水裏。失去庇護的半獸人暴露在火箭之下驚慌亂竄。更可怕的是,他們搬運的巨木也被邪,火彈點著,樹皮率先燃燒起來。不必外力,渾身冒煙的半獸人紛紛自己哭嚎著跳進流水裏或是狂奔回長橋另一頭——而他的同胞們全都避之不及。

    這混亂最終在一段讓人不寒而慄的咒語聲中停下來。戒靈黑暗巨,大的身影出現在橋頭,因此沒有半獸人再敢逃跑。他拖著黑劍完全無視熊熊燃燒的火焰前行。而被邪惡力量蠱惑的半獸人也隨之涌向前,重新舉起巨盾抬起那根滾燙的攻門錘,彷彿沒有任何火焰能夠傷得了他們——直至他們的雙手、身體逐漸被燒成一堆焦炭。射口的精靈多半悚然不動地望著這一幕,邪,火彈已經射光,他們也忘記了自己還有羽箭。忽然,一聲響亮悠長的號角聲打破這沉寂,喚醒了士兵們的意識。那名吹號的精靈一躍從射口跳下,落在天然巖體構成的一處平臺上。平臺的視角更低,更容易射中藏在巨盾下的敵人,但同時也缺乏掩體。精靈卻半跪在那裏徑直張開長弓,連續數箭貫,穿了抬著攻門錘的頭排半獸人的腦袋。剎那夜風拂過,吹起精靈淺棕的長髮。敵人射來的箭矢撞上她背後的岩石,她卻不為所動。

    “那是王后殿下!”有精靈喊道,“是阿蒙勒希爾!”在吶喊聲和響應的號角聲中,許多精靈弓兵這時也跳下石平臺,和洛斯蘿睿爾一道與集結起來跟在攻門錘後方的半獸人弓兵對射。這強悍的舉動拖緩了攻門錘移動的速度。但既便如此,源源不絕的半獸人仍然在戒靈的咒語聲中發狂一般衝向大殿。有人死了他們就鑽到巨盾底下頂替死者的位置。在這些強壯手臂的搬動下,燃燒著的攻門錘終究一吋吋移向終點。夜風呼嘯如狼嚎,攜裹著戒靈的咒念聲在河谷中盤旋迴蕩。其中飽含的恐懼也被傳遞到大殿之內,傳進每一個精靈的心底。戰士們守衛在殿門後,手握盾劍卻渾身僵直。母親們瑟瑟發抖摟緊懷裏的嬰孩,小精靈已發不出一聲啼哭。長橋上充斥著喧囂吶喊,大殿內卻一片死寂。

    瑟蘭迪爾躺在內室也能聽到戒靈的惡毒咒語。加里安陪伴在一旁,渾身因緊張和恐懼不時打下寒戰,視線總忍不住飄向門邊,似乎敵人隨時可能破門而入。瑟蘭迪爾睜眸打量他一眼,說:“你在害怕,加里安。”

    王室總管一瞬間ting直脊背,表情誠懇地回答:“怎麼可能,陛下。在您身邊我覺得安全無比。”

    “收起你的謊話吧,能讓你覺得‘安全無比’的絕不是躺在這兒的我。”瑟蘭迪爾說著咬咬牙側身撐坐起來,瞬間涌上的頭暈目眩令他動作變得遲緩。

    加里安急忙伸手攙扶,但不為扶他起身而是想要幫他重新躺下。“陛下,您不能起來!醫官說……”

    “他說的我都知道,”瑟蘭迪爾撇開總管的手,“去取一副新的鎧甲來。”

    加里安愣怔一下,縮回跪好,“不,我不能這麼做。”

    “你敢違抗我?你瘋了嗎,加里安。”等擺脫這陣暈眩,瑟蘭迪爾皺眉審視著王室總管。

    加里安一副委屈的神情,苦著臉說:“我從先王還在、稱呼您殿下的時候起就是總管了,我這輩子只想著怎麼長長久久地服,侍主人。您行軍在外這麼久,沒我照料一定又沒有好好休息養病。盧埃爾做的東西太難吃,您也一定沒有好好用餐。這趟回來還帶著新傷,流那麼多血,差點把我嚇死。既然王后殿下已經率兵去迎敵了,您就安生躺躺不行麼?”加里安這時偷瞄一眼,見自己的陛下移開了視線不像真地發火,才暗暗鬆口氣接著說下去:“您是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糟,您不能因為服了怪藥一時沒有痛覺就……”

    “你說什麼?”瑟蘭迪爾原本柔,軟下來的目光一瞬間凌厲,瞥向加里安。

    意識到自己失言,加里安趕緊低下頭,瑟縮閃爍地說:“我……我這也是胡猜……”

    瑟蘭迪爾掀開毯子,見一摞潔淨衣物和新的戰甲已備好在一旁神色才緩和了些。他不等總管服,侍,自己起身穿衣、整理金髮,將腰腹層層紮緊的繃帶掩蓋在合體的錫灰外套之下。過一會兒,一臉沮喪的加里安仍舊湊上來為他忙前忙後。瑟蘭迪爾也不拒絕,由著總管為自己整裝、披掛鎧甲。加里安跪在他身前,一面為他套上長靴一面逮著空抹眼淚。

    “別一副我要死了的神氣,加里安,”瑟蘭迪爾挑眉瞧著他,“敵人還被擋在殿外,我並沒有打算自己開門走出去。”

    “您說話真殘忍!陛下,您真殘忍!”

    “你今天真是瘋了,”瑟蘭迪爾不以為然地迴應,之後忽然想到什麼停頓一下,“你這麼多嘴,蘿睿爾也一定知道這些事了吧?難怪……”

    加里安眼巴巴地抬起頭,“王后殿下都沒有勸動您嗎?”

    瑟蘭迪爾眸光明滅一下,凝神在無名處,“她那麼瞭解我……根本沒有勸我。”

    一時的呆愣過去,加里安繼續苦著臉說:“您不該服那種來路不明的藥。醫官說那種藥只是暫時有效,對治療您的傷病一點好處都沒有!只會讓您不知不覺糟蹋自己的身體。等到哪一天您發現上了那怪藥的當,我真擔心您的身體會變成什麼樣子。那個給您藥的人未必設身處地替您著想。”

    瑟蘭迪爾從剛纔的思緒中脫出,一面檢查袖釦一面輕哼一聲,“原來你們在背地裏妄議了這麼多,全都應該進禁閉室。還有海拉爾、費倫,撤軍撤到現在都不見影子,也是一樣該被扔進去。不過,有句話你說得對——”

    聽陛下終於肯贊同自己,加里安趕緊豎直耳朵。瑟蘭迪爾垂下手,眸光轉向門邊,血色全無的臉上表情凝肅。

    “藥效只是暫時的。我怕我來不及了……加里安。”

    室內靜默一刻,王室總管轉身取來精心收納的一隻托盤,禮儀莊重地先半跪再雙膝跪地將托盤高舉。瑟蘭迪爾垂眸,見暗色的絲絨墊布上躺著經細緻打理、拭淨征塵的銀冠。彷彿不忍看他再度戴上,加里安稍稍側過了頭,已淚流滿面。

    轟然一聲巨響——攻門錘撞上了鐵門。這絕望的聲音在大殿中迴響,令許多精靈都難受地捂住了耳朵。門扇並沒有立即破裂,魔法的靈光瞬間四散綻開。但撞,擊並沒有停止,每一道撞,擊聲裡都混著戒靈尖銳的詛咒高喊,半獸人因此更加發瘋似地撞門。這時從露臺上已經難以攻擊到殿門前的敵人,精靈戰士們只能儘量阻止後方的敵人。鐵門上開始出現凹坑,越來越深,震動也越來越劇烈——直到戒靈的詛咒被另一個聲音抗衡!

    那是精靈語的吟誦,誦著世界初生時與星光同輝的驕傲生命,誦著這片大陸未被邪惡傷害時的美好模樣,更誦著跨越高山長河也絕不止息的對自由生存的追求。吟誦中的力量讓所有被恐懼攫住的精靈脫出了敵人的控制。西方每一位偉大庇護者的名號都被堅定地贊詠,這些名字讓戒靈憤怒得幾乎要發狂。終於,在戒靈指揮下原本停頓的攻門錘再次撞向大門,同時一串極端邪惡的咒語被高喊出。

    一陣地動山搖,鐵門碎裂成數塊,燃燒的攻門錘也嵌進了大殿門廳。見攻破了精靈的大門,半獸人紛紛歡呼喊叫,只除了那些被燒得半死的攻門者。戒靈揚起手中黑劍,河對岸的半獸人大軍開始移動,如大群黑耗子一般涌向長橋。露臺上洛絲蘿睿爾望著這一幕眸光如熾,愈加迅疾地張弓搭箭。其他射手也都如此,決心用箭雨抵擋這波洶,涌的狂潮。而戒靈本人則耐不住等待,豪不在意地踩過遍地半獸人的焦屍,徑直朝著破碎的城門而去。濃煙與焰光中,另一個影子也迎向他走來。

    戒靈佇立不動,黑斗篷的下襬一直拖到地面,掩蓋住了他腐朽成灰霧的肉身。當他見瑟蘭迪爾獨自一人提著劍,沒有帶一兵一卒,鬼氣森森的笑聲從兜帽下隱形的口中傳出來:“愚蠢的精靈,我之前說過,這次見面我將不止殺死你,還會讓你親眼看到自己的城池被破、子民被屠,你父建立的功業在你手中崩潰毀壞——”

    “你說過的廢話還很多,而我並不想聽你再囉嗦背一遍,”瑟蘭迪爾面不改色、語氣輕蔑地迴應,“無論你要說的是什麼,我的回答都一樣——從來沒有廢話能殺了我。”

    “可你已經先中了我一劍,”戒靈說著高舉起右臂,黑色的焰光一剎從劍鋒飛濺出來,“這是魔君從千里之外派使者賜給我的寶物,爲了對付你而專門鍛造。末日山的熾焰令它無堅不摧。”

    望著那燃燒如炬的邪劍,瑟蘭迪爾微微點頭,“我很願意見識一下它是否真的無堅不摧。”

    沒有更多的言辭,兩人揮劍纏鬥在一起,黑焰與銀光糾纏激撞,發出尖銳的鳴響。而他們身後,長橋對岸攻過來的半獸人被首波箭雨擋了回去。另一方大殿裡的精靈也蜂擁而上,努力撲滅門廳裡的大火併用石塊封堵門洞。戒靈顧不上指揮攻城,他現在全副的心思都是要殺了眼前的精靈。漸漸地瑟蘭迪爾顯出了疲態,安加赫爾的銀光也衰弱下去,敵人的攻擊卻越來越快。瑟蘭迪爾開始抵擋不住邪劍的劈砍,只能靠技巧將這力量卸向腳下。燃著黑焰的劍鋒一次次與他擦身,令他的甲衣出現無數細小的、深,入血肉的裂口,令橋面碎石迸濺。戒靈不甘被瑟蘭迪爾招招躲過,終於在連續橫劈後雙臂高舉長劍自上劈下。瑟蘭迪爾咬牙架住了這一擊,但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側過臉嗆出一口鮮血,面色剎那變得灰白。

    “為什麼這麼狼狽還要繼續?”戒靈狠壓劍鋒偏著頭問,“作為國王,你可以選擇更有尊嚴的死去。”

    “因為……你的劍還不夠強……要我屈服還差得遠……”瑟蘭迪爾閉眼喘,息一下,跟著猛一用力,旋轉劍鋒從戒靈的控制下脫出。戒靈的鋼劍一剎失重砸在橋面上,竟深劈入石塊當中。憤怒令戒靈失去耐心。他一把將邪劍拔出,同時唸誦起一串咒語。劍鋒頓時焰光暴漲,再度朝著已近筋疲力竭的精靈劈砍過去。這樣又周,旋了十數回合,瑟蘭迪爾終於在一次激烈擋拆後倒退數步,踉蹌拄劍。即使安加赫爾也難以支,持他站立,他趔趄著跪下來。剛剛那一回合他的額冠被邪劍打落到橋下,一道血線從鬢髮中滲流到蒼白的頰邊。他低頭咳嗽幾聲又按住胸膛,陣陣紊亂的心跳令他虛汗淋漓。

    石平臺上,洛斯蘿睿爾望不見殿門前的激鬥,卻忽然感覺到一陣可怕的不安。她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麼,但不敢停下手裏取箭張弓的動作。半獸人大軍來勢洶洶,其中弓兵的數量也不少,那些自橋面飛來的黑羽箭同樣令精靈們死的死傷的傷。作為將領,任何一點處置猶豫都可能導致功虧一簣,她必須和部下拼盡全力才能堅守在這平臺上。這時,戒靈盯著瑟蘭迪爾,以沙啞冰冷的嗓音說:“失掉王冠的國王,你還要在已經註定的結局前掙扎嗎?現在的你絕對無法殺死我,即使盛年時也不能,因為我本就是不死的。你的劍至多讓我的靈體暫時消散,只要魔君賜予我力量我就將重生。所以……交出你的性命,讓出這條路吧——這是我的時刻,是魔君的時刻!”

    瑟蘭迪爾依舊一手撐著橋面一手拄著劍,渾身血汗濡溼彷彿已沒有力氣對答,更沒有力氣再戰,唯有低頭沉重地喘,息。戒靈提劍往前邁步,準備過去結果對手的性命。可忽然,他眼前的精靈開口了。“我不是爲了殺死你才站在這兒,”瑟蘭迪爾輕笑一下,從震顫著的石塊上收回掌心,“而是爲了讓你和你的軍,隊……絕無法再前進一步!”

    戒靈不明所以地停步,跟著聽見一陣咔咔的崩裂聲自腳下傳出!他前後看看,才發現隨著兩人的激鬥,橋面已不知不覺佈滿了劍痕。魔王之劍的巨,大威力也撼動了底下的拱石。如今橋拱斷裂破碎,這段長橋已岌岌可危!戒靈不由自主往後退步,可裂縫蔓延的速度比他的腳步快得多。那些殺上長橋的半獸人同樣驚慌失措地往後退——橋面中部本就被精靈們射下的邪,火彈炸裂了部分,如今蛛網似的裂縫已經蔓延到了那裏!

    “這是我的屬地,”瑟蘭迪爾終於起身,抬頭看向戒靈,染血的蒼白臉孔上一雙眼明亮逼人,“滾回你那黑暗的老巢去!”隨著瑟蘭迪爾的怒斥橋面劇烈震動起來,巨,大的聲響填,滿了河谷深壑,整座長橋自戒靈腳下站立的位置起漸次垮塌。戒靈發出一聲仇恨的吼叫,同時揮擲出手中的邪劍。剎那銀光暴漲,安加赫爾也在電光火石間揮出。兩道劍鋒最後一次激撞,同時炸成了飛濺的碎片。巨石滾滾墜入河道,戒靈的身影也消逝在一片騰起的水霧中,唯有一聲淒厲的慘嚎直衝曙光微露的天空,最後在風中削弱成尖銳的餘音。

    瑟蘭迪爾站在殿門前,手中已經沒有劍。他的視野裡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霧。透過這霧氣他盡力望出去,望著遠處山脈與森林的輪廓。黎明不知不覺降臨了,為那些溫柔起伏的影子鍍上一層灰藍的邊。一陣恍惚,他彷彿聽到熟悉的馬蹄聲——噠噠,噠噠,由遠及近。環繞他的白霧散了,他望見遠山樹木如障,自腳下蔓延開的短草如茵,純白的駿馬上騎著金髮飛揚的精靈,矯健靈巧青春茂盛。

    洛斯蘿睿爾衝到一半封堵起來的門邊,面對立在滾滾怒濤之上的背影剎那淚如泉涌。她的丈夫全身的銀甲都龜裂了。暗紅的血斷續順著他雙手的指尖、破碎的甲片滲落到石面上,但彷彿已是血氣乾涸前唯餘的幾滴。洛斯蘿睿爾從後一把緊緊抱住丈夫。她懷抱裡的愛人卻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切,仍舊目視著遠處一動不動,沉浸在只有自己知道的最後的思緒裡。直至他闔眸倒下的時候她才聽見了唯一的一聲呼喚——

    “萊格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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