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重生的綠葉林 7
危急關頭,只聽一聲清越的長弓彈響,箭矢呼嘯著掠過所有半獸人的頭頂,精準射滅了火把的焰心!洛絲蘿睿爾的白馬衝在最前麵,緊跟其後是一支辛達騎兵。他們挺槍揮劍掃蕩著長橋上的敵人,橋下充斥著半獸人的慘叫和此起彼伏的落水聲。加里安早已殺得血染衣袍,這時揮劍高喊,要自己統領的平民跟著騎兵的隊伍撤退進大殿。眼見長橋上的半獸人被剿滅乾淨,城門被大殿裡的精靈從內開啟。洛絲蘿睿爾徑直率著騎兵衝入大殿高朗的門廳。馬匹在連續的銀鏡前打轉,洛斯蘿睿爾抱著昏迷的米盧迪爾四處搜尋醫官的影子。這時許多精靈百姓返回了,紛紛忘記了剛剛的激戰與疲勞,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們的王后。加里安也終於回到了殿內,忙不迭地一瘸一拐衝到前面為洛絲蘿睿爾牽馬。
總管大人收起一生並未拔出過幾次的佩劍,一面抹淚一面拉住馬韁,“王后殿下!殿下真的是您嗎?不會是我傷重得要死了,所以出現幻覺了吧?”
洛絲蘿睿爾也激動得紅了眼眶,但她說不出話,只能眸光閃閃地看看加里安又看看周圍同樣動容的精靈們。這之後她咬一咬唇,將米盧迪爾俯身交到加里安懷裏,再度朝騎兵們遞去眼色。
“您……您要回戰場上去嗎?”加里安憂心忡忡地問。
洛絲蘿睿爾點點頭,又朝總管拍了拍自己空掉的箭囊——經過東線一戰沒有幾名戰士的箭囊裡還有箭。加里安會意,忙命一旁的精靈為所有騎兵補充羽箭。與此同時,戰場上的精靈們也得到命令逐漸往大殿撤退,但押後的瑟蘭迪爾仍不斷與身披鐵甲頭戴鐵盔的半獸人酋長交鋒。座狼低吼,戰馬長嘶,兩人每一次錯身鋒刃都激撞在一起,銀光與黑焰糾纏。半獸人酋長吃驚於對手毫不畏懼自己手中的黑劍,過人的力量和劍術更是令自己絲毫佔不到上風。瑟蘭迪爾也在暗暗觀察那把邪惡的兵器,他能從劍鋒中感應到來自魔王的黑暗強大的力量——而這樣一把充滿邪氣的劍,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名普通半獸人酋長的手中?
兩位首領久戰不下,這時有幾名半獸人弩兵悄悄在亂陣裡朝著瑟蘭迪爾放箭。瑟蘭迪爾一面與他們的酋長糾纏,一面趁隙揮劍擋開了數次,但激鬥中仍有一枚迎頭扎入了他的右肩。那是短而粗的鐵棘箭,徑直穿透了輕甲衣。瑟蘭迪爾策馬後退幾步,喘息著垂下一瞬間不受控制的手。不過偷放暗箭的弩兵也在這時被精靈槍兵殺死。半獸人酋長並不在意部下被殺,只為偷襲成功而發出沙啞得意的笑聲,再度駕狼猛撲過來。瑟蘭迪爾也冷笑一下,忽然抬起左手攥住箭尾,神色無改地往外一拽——澆鑄倒刺的矢頭被狠拔了出來,隨手扔進泥地裏。暗紅的血立時從他護臂底下順流到銀色的劍鋒上。半獸人酋長見狀吃了一驚,之後兩人交手,他愈加驚訝——箭傷似乎根本沒有影響到他的對手。如果確實有什麼影響,那也是促升了劍鋒的怒火,令安加赫爾的反擊愈加猛烈。就在他與瑟蘭迪爾又一次對衝的時候,一聲羽箭呼嘯——凌風而來的箭矢突然貫入了他胯下座狼的腦袋。
座狼向前一栽,半獸人自己也跟著失去重心。瑟蘭迪爾迎馬上前、手起劍揚,劍鋒斜斜拉出一道由下自上的弧光,準確剖過對方鐵盔與鐵肩甲之間的狹窄的肉縫。等瑟蘭迪爾回馬拉韁,他的敵人已只剩下趴在泥地裏嘶啞扭動的份了。而瀕死的半獸人仍舊掙扎著爬向自己的劍——他墜落時黑劍被摔向了一旁,此刻斜插在泥土裏,與他有大約六呎的距離。但哪怕滿臉沙土與汙血,他仍舊一吋吋地往前爬,彷彿有什麼魔力令他必須要帶著那邪物一道下地獄。瑟蘭迪爾也轉眸注視那把黑劍,見劍柄上的晶石一瞬間發出幽明的光芒,劍身上原本冷卻的黑焰也再度燃燒起來!
瑟蘭迪爾慢慢策馬靠近——這並非出於他的本意,而來自某種黑暗力量的影響。他的視野再度如同和戒靈交手後一樣變得灰霧重重,所有事物都變得蒼白模糊,唯有黑劍上的寶石在迷霧中閃光。當黑劍近在馬蹄之前,瑟蘭迪爾才突然臉色一變反應過來,脫出這力量的控制。但一切已來不及了——黑劍如同被誰猛然拔出般彈起飛旋,發出尖銳的劍鳴!儘管瑟蘭迪爾立刻拉韁立馬,戰馬還是在一片血沫中倒下。劍鳴並沒有消失,瑟蘭迪爾翻身躍下馬背的一瞬揮劍擋開了飛旋逼近的利刃。銀鋒與黑刃激撞,邪劍周圍忽然散出一片有形的灰霧!
瑟蘭迪爾落地半跪在泥地裏喘息,剛剛的情勢真是千鈞一髮。他心有餘悸地盯著那團灰霧——劍身正消失在那越來越濃稠的霧氣裡。終於,當中現出一個極高大的人形。黑劍被執在那人的手裏,而一團幽明的光芒閃耀在執劍者的手上——竟然是那枚原本鑲嵌在劍柄上的寶石!“戒靈……”瑟蘭迪爾意識到了自己的對手是誰,他又目視左右,見周圍半獸人正逐漸包圍過來,顯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可以一舉殺死敵方主帥的機會。瑟蘭迪爾咬咬牙拄劍立起,可剛用力便不由自主地埋身,他這才發現自己的甲衣竟被霧氣中的那一劍劈裂了!鮮血正順著銀甲無聲無息淌進草葉裡,他試著按住腹部的傷口,可掌心根本止不住血涌。瑟蘭迪爾詫異極了,他明明記得已避開了黑劍的劍鋒——那是什麼劍,僅憑焰光接觸就能傷到自己?!
這時一陣馬蹄聲響,瑟蘭迪爾扭頭,見洛斯蘿睿爾滿目焦灼,正朝自己駕馬飛奔過來,阻擋在他們之間的半獸人被連續地射倒。戒靈忽然一揚手,邪黑劍又旋轉飛舞出去。馬匹已到近處,洛斯蘿睿爾猛然俯下身避開了這一擊,瑟蘭迪爾也順勢攥住妻子的手飛身上了馬背。邪劍在空中飛掠一圈回來,瑟蘭迪爾反手劈開劍鋒,邪劍直插進了一塊山石裡。見兩度都沒有擊中,戒靈發出一聲令人不寒而慄的嘶啞吼叫。也許是形體剛剛聚攏的緣故,他並沒有親自追擊,但聽到這叫聲的半獸人立刻發瘋一般狂追過來。
經過之前邊戰邊退,精靈們已漸漸都退回了大殿。只長橋上還有少數執盾的槍兵在步步拼死戰鬥,護衛著城門,等待他們的王和王后撤退。洛斯蘿睿爾一路張弓,策馬殺上長橋。和她一道的還有盧埃爾和另外幾名騎兵,但此刻長橋上已水洩不通地擠滿了敵人。洛斯蘿睿爾緊張得咬破了下唇,倒不只因為面前敵人眾多、危險重重,還因為她背後的瑟蘭迪爾逐漸變得無聲無息。剛開始他還揮劍劈倒了幾名敵人,到後來不再出手,只是默不作聲地倚靠著她,環繞她的血腥味越來越重。洛斯蘿睿爾終於忍不住回眸,想要看看自己的丈夫。瑟蘭迪爾卻在這時伸出染血的手,輕輕握了握她的腰。“別看我,看著前面,”瑟蘭迪爾低聲說,“Norolim……asnnorolim!”
聽到精靈王的咒語,駿馬剎那間揚蹄飛奔,徑直將衝上來的半獸人撞下長橋。幾名騎士終於開出血路望見了大殿的鐵門。門前槍兵退回殿內,只剩總管加里安在門邊朝他們拼命揮手。半獸人還在緊追不捨,騎士們則策馬狂奔,在最後一名騎士衝入大殿的瞬間城門轟然關閉!精靈工兵立刻衝上去加固門樞。
“陛下!天哪,真糟糕!”一片混亂中加里安衝到國王與王后的馬下,嗅到濃郁的血氣他失聲大叫,“醫官!醫官快點過來!”
“閉嘴,加里安!別一副我要死了的神氣。”瑟蘭迪爾抬起眼皮,朝驚慌失措的總管瞪了一眼,說完他自己掙扎著下馬。洛斯蘿睿爾和盧埃爾也趕緊下馬撐扶他,幫他離開嘈雜混亂的大廳,去守門衛兵們使用的別室。醫官提著藥箱從之前照顧的傷員那兒趕過來,見到傷口立刻為精靈王卸除了破裂的鎧甲,並開箱取出縫合工具。
“陛下,這會很痛,請您忍耐一下。”醫官抱歉地說。
“快點吧。”瑟蘭迪爾不甚在意地躺向臨時鋪下的一條氈毯。洛斯蘿睿爾攙著他也跟著蜷跪下來,用力為他壓住傷口,但毯子還是迅速被血水浸溼。這時城門外再度傳來半獸人的狂呼高喊,瑟蘭迪爾轉過視線對加里安說:“所有瞭望哨都要加派人手。”加里安點頭答應,幾名西爾凡士兵很快得令離去。這時醫官已經用過止血的藥水開始下針,他一面縫合一面觀察精靈王的臉色。
“痛得厲害嗎?陛下。”
“不……我只覺得頭暈,口渴。”
瑟蘭迪爾的神色並沒有多少變化。他喘息一下閉上眼,將慘白的臉孔轉向自己的妻子。洛斯蘿睿爾為他擦掉額頭滲出的虛汗,又趕緊喂他喝了一些水壺裏的清水。
“那是失血太多造成的,我一會兒給您服點藥。”
醫官迴應的語氣雖然鎮定,面上卻露出驚訝,他看看洛斯蘿睿爾又看看加里安。洛斯蘿睿爾神色緊張,注意力集中在丈夫的傷上。總管大人則心領意會地搖搖頭,回視醫官露出同樣的不解和擔憂。等傷口縫合完畢,醫官又做了下簡單包紮。之前被派去瞭望哨的弓兵忽然返了回來,情急萬分地趴向國王腳邊。
“不好了,陛下!半獸人在山上伐木,大概是要做攻門錘!我們該怎麼辦?!”
“鎮定點……”瑟蘭迪爾費力地抬起一點頭顱,儘量凝神注視西爾凡年輕惶恐的臉,“你和同伴現在要做的是……等圓木被從山上伐下來的時候再報告一次。”
“啊!是!”得到這麼明確的指令,西爾凡很快答應一聲一溜煙跑得沒了影。瑟蘭迪爾看一眼旁側的盧埃爾,盧埃爾跟著弓兵離開了房間。
這之後瑟蘭迪爾徹底虛脫地躺回氈毯上,陷入了短暫的昏眠。加里安趕緊讓其他隨從都出去,好讓自己的陛下安安靜靜休息片刻。過一會兒他又抱著一床毯子回來,趁此到洛斯蘿睿爾身後對她耳語說:“陛下先交給我照料吧。醫官請您移步,他有話想對您說。”洛斯蘿睿爾聽得一怔,很快照總管說的離開了房間——醫官正在門後等她。見洛斯蘿睿爾掩上了門,醫官鞠一躬說:“抱歉,殿下,在這種時候請您出來。”洛斯蘿睿爾搖搖頭,等待對方說下去。可醫官的臉上卻又顯出猶豫的神情,不大自然地掏出手帕擦了擦臉,彷彿十分為難。
“您……發現陛下失去痛覺了嗎?”
洛斯蘿睿爾眸光閃動,死死盯著醫官。
“我其實早就有懷疑。鹿跳礁一戰後陛下看起來好轉了,但那不是真的好轉。陛下大概是服用了某種我不知曉的藥物,讓自己暫時失去了痛覺而已。即使沒有今天的傷,陛下的身體狀況也一直在惡化。剛剛縫針的時候您也看到了,陛下感覺不到疼痛。”
洛斯蘿睿爾面色如雪地聽著,她不禁想起丈夫之前不正常的熱度。醫官繼續忐忑地說:“我也不敢妄加斷言。陛下的情況最近一兩年時好時壞,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服用某種藥物的緣故。這一切,發生在陛下從瑞文戴爾回來之後。我想……殿下您如果知道了這些可以阻止陛下再……”說到這兒醫官緊皺眉頭露出難過又自責的神情,再度鞠一躬說:“請原諒我的無能和僭越。”
等醫官告退,洛斯蘿睿爾仍舊呆立在原地。大殿裡一片嘈雜,精靈們正想方設法搬運武器到射孔,或者加固各個出入口。洛斯蘿睿爾卻彷彿什麼聲音都聽不見,腦中只回響著醫官的話。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加里安出來找她,她才腳步虛浮地回到房間裡。瑟蘭迪爾醒了,睜眼打量著她問:“怎麼了?”
洛斯蘿睿爾跪下來輕輕捉起丈夫的一隻手,在那手心裏寫道:“你還會親自上戰場嗎?”
見妻子眼眶和鼻尖都緋紅、隨時都要哭出來的樣子,瑟蘭迪爾愣怔一下忍不住笑了。浸在記憶裡片刻,他纔回轉眸光說:“我受過比這嚴重得多的傷,那時你問我一樣的問題,我早就告訴過你答案的。”
洛絲蘿睿爾明白他指的是最後聯盟之戰的往事。想起那時的對話,洛斯蘿睿爾也含淚彎了彎唇角。但很快她低下頭,熾熱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一滴滴落在瑟蘭迪爾的手上。她用指尖蘸著那溼潤寫道:“都是我的錯。”
“怎麼是你的錯?”瑟蘭迪爾挑一挑眉問。
“是我的錯。”
見洛斯蘿睿爾堅持瑟蘭迪爾也不再深究。他捏一把妻子溼漉漉的下巴,心中另有所思。“還不至於絕望。只要城門不破,我們可以堅守很久。暗河流過大殿,我們不缺水,也有足夠的食物,會有轉機的。”說完見洛絲蘿睿爾依舊怔怔的,他慢慢側過身,將額頭抵向妻子的膝蓋。洛絲蘿睿爾連忙將他摟進懷裏,緊緊抱住。享受著這懷抱的柔軟與舒適,瑟蘭迪爾露出一點恍惚的神情,“蘿睿爾,我活得足夠長了,許多曾陪伴在我身邊的精靈都離開了我……我曾以為你也是這樣。沒想到現在,我還能這樣靠著你。你還是我的副將……”說著他再度笑一下,“是我鍾情的愛人,是林地王國所有子民的王后。”
聽到丈夫的低語,洛斯蘿睿爾咬一咬唇,拼命忍下眼淚,目光漸漸明亮堅定起來。她又一次展開瑟蘭迪爾的掌心在那裏寫道:“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瑟蘭迪爾微笑著閉上眼,模模糊糊地點點頭。他的妻子俯身送給他一個溫柔至極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