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東進大綠林1
繼多瑞亞斯被毀,貝爾蘭最後一處精靈堡壘貢多林也遭魔苟斯大軍攻破。此後,西瑞安河口的天然良港與南多精靈守護的歐西瑞安成為中土流民大量聚集的地方。住在海港的精靈們得到了造船者瑟丹和他的水手們的幫助,而原本並不善戰的南多精靈得到了辛達殘部的支援。自從迪奈瑟於第一次貝爾蘭會戰中戰死,其子奈恩維繼位為歐西瑞安領主。這支南多與辛達組成的聯軍由奈恩維與歐瑞費爾共同指揮,十年間數次抵擋了瘋狂南下的半獸人的進攻,但兵力折損的情況日益嚴重。
“也許我們堅持不了太久了,”某一日,奈恩維向歐瑞費爾坦誠說,“我最近在考慮將我的族人遷到西瑞安河口去。聽說只要儘量靠著曲折的海岸線居住,就能處於大海之王烏歐牟的庇護下。你的看法如何呢?”
歐瑞費爾迴應說:“領主閣下,要是沒有你和族人及時伸出援手,辛達族絕不可能在這片土地上堅守。但如果你已決定帶領族人撤離,我也會尊重這決定。”
“你會率部和我們一起撤退到河口嗎?”奈恩維問。
“這件事我會慎重考慮。”歐瑞費爾說。
回到森林中的營帳,歐瑞費爾將奈恩維的話轉述給自己的兒子。十年裏,瑟蘭迪爾已經成長為軍中重要的將領,以數場戰役證明了自己既有頭腦又不乏決斷。他還年輕,正要步入盛年,比辛達任何一名戰將都更勇猛剛強,即使在最艱難的境況下也能連續作戰,彷彿有使不完的精力。另一方面,他又比同齡的精靈心思更敏銳深沉,往往只憑目光注視,便能洞悉對方不曾言明的想法,從而在許多時候做出最恰當的決定。屬下們愛戴他,歐瑞費爾更有意磨練他,令他統領最精銳的部隊,打最艱苦的惡仗,面對複雜情勢也都令他說出自己的見解。
這次也不例外,歐瑞費爾立刻要他談談心中的想法。意識到形式嚴峻,瑟蘭迪爾思量片刻後才說:“魔苟斯的勢力與日俱增,我們如果繼續折損兵力,那麼在歐西瑞安的堅守也會喪失意義。況且,這裏的綠精靈受多瑞亞斯庇護太久,裝備簡陋、戰意薄弱,力量實在有限,奈恩維有撤退的想法並不讓人意外。但西瑞安河口已經聚集了太多的流民,而且不少都是諾多族,吉爾加拉德控制著那裏。我實在不願看到將來父親被迫依附於誰,也不認為我們辛達族遷去那裏是個明智的主意。”
“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因此對奈恩維的決定我沒有提出反對,也沒有同意一道南撤,”歐瑞費爾說,“不過西瑞安河口的確是目前最近、最安全的轉移地。我會派出探子,暗中調查後再做決定。奈恩維要率部南遷不可能在一夕之間動身,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慢慢考慮。”
瑟蘭迪爾猶豫一下,沒有將心中的想法和盤托出。他依然記得那些關於大綠林的傳說和生活在林地裏的西爾凡——據聞那是一些並未開化、兇狠好鬥的精靈。現在如果和族人遷去那裏,西爾凡們是否會接納他們、和他們分享森林是個問題。再者東進必須翻越迷霧高山、渡過安都因大河,父親和族人也未必會贊成這危險的旅程——這麼少的兵力如果在路上遭遇強敵,結局將難以預料。
遷徙之事從此困擾在歐瑞費爾父子的心底,種種令軍心動搖的傳言也在兩族之中散播。抵抗半獸人入侵的戰鬥一次比一次艱難,到來年春天的時候,精靈們的領地已經收縮到只有原先二分之一的面積,而魔苟斯的陰影還在暗中不斷侵蝕著邊界。伊瑞伯森林,是歐西瑞安西面一處幽暗又閉塞的山谷森林。這座森林在遠古之時,當所有的樹木都還幼小的時候,貝特麗克斯曾在這裏行走。如今,它的樹木是全貝爾蘭最濃密高大的,陽光無法直射進入,無論辛達還是南多精靈都避免去那兒。也因為如此,魔苟斯的邪惡生物在一次突襲行動中被半獸人悄悄釋放進森林——在微光中繁殖生長,逃過了眾精靈的眼睛。
直到某日,奈恩維的巡林官奉命巡視伊瑞伯山谷,卻一去再沒有回來。駐守邊境的將領埃勒林決定帶屬下去查個究竟。埃勒林出身於綠精靈中極尊貴的“星之花”家族。他的父親泰勒斯於庭葛王在位時迎娶到一位辛達王族小姐,生育了一子一女。褐發的埃勒林像父親泰勒斯多一些,個子不高但結實靈活,個性率直又勇猛,是奈恩維麾下一員難得的干將。
當埃勒林率著隊伍行至林地邊緣的時候,所有精靈都聽到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只見山谷小道上,一匹白馬風塵僕僕地奔來。馬背上的精靈披著騎士斗篷,兜帽被風吹得褪下,灰色的斗篷和淺金的長髮都在風裏翻飛舞動。仔細觀察,能發現他的馬左前蹄受了點傷,馳行時略有些跛。這位形色匆匆的騎士正是瑟蘭迪爾,他剛從西瑞安河口返回,奉歐瑞費爾之命去打探一些河口的真實情況。
埃勒林認出了瑟蘭迪爾,還隔著一段距離他已經在馬背上大聲地問道:“灰精靈朋友,你從哪兒來又到哪兒去?需要我幫忙麼?”
行到近處,瑟蘭迪爾拉韁駐馬,朝埃勒林行禮致意說:“泰勒斯之子埃勒林,我帶著來自南面的訊息要返回辛達的營地覆命。這一路日夜兼程馬兒有些累壞了,但趕回營地還是不成問題。”
埃勒林令部下牽來一匹良駒,慷慨地說:“請務必騎上這匹吧,讓你的坐騎在我的林地裏得到休養。我保證,等它回去找你的時候不僅傷勢痊癒還會更加健壯。”
瑟蘭迪爾抬眸越過綠精靈們望向漆黑幽深的森林,之後皺眉搖一搖頭說:“恐怕這片林地已經不適合馬匹或者其他善良的生物漫遊了,敵人已經在我們疏忽大意的時候播散了邪惡的毒汁。”
埃勒林吃了一驚,趕緊帶著士兵們進入森林探查。果然如瑟蘭迪爾所言,林地裏到處是昂哥立安的後代們織下的巨網,一陣陣腐敗的惡臭流入空氣中。沒有精靈見過這樣的景象,一些年輕計程車兵甚至露出了懼色。埃勒林掃視一眼自己的部下,抽出佩劍說:“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退後!發現魔苟斯的爪牙一個也不許放過!”
一直跟在隊伍末尾的瑟蘭迪爾此刻聽到了埃勒林的話,不禁心中生出好感。他下馬走進綠精靈之中,對前方的埃勒林說:“請允許我代表辛達族,也來為這次行動出一份力吧。”
埃勒林兩眼一亮,目光熠熠地看著他,露出欣喜之色:“歐瑞費爾之子瑟蘭迪爾,多虧你的提醒我們才及時注意到藏匿起來的邪惡。如果還能得到你的幫助,我們萬分榮幸!”
於是一眾精靈將馬栓在林地之外,步行進入森林。雖然是日間,林地裏卻十分昏暗。瑟蘭迪爾和埃勒林走在隊伍的最前頭,率領士兵們一面前進一面用刀劍割開擋在身前的巨蛛網,開闢出一條道路。而另一些士兵奉命從樹幹上走,他們和地面的同伴做著同樣的工作,一路清理掉盤在枝椏間的蛛網。這一路出奇的順利,他們沒有遭遇任何巨蛛,只發現許多動物的殘骸。那是一些被蛛絲纏繞形成的繭——其中的血肉早已化成汁液被巨蛛吸乾。
“難道這些蜘蛛有翅膀會飛?現在已經逃走了?”埃勒林一面質疑一面以劍尖在灌木叢裡隨意撥拉。
“別大意,朋友,”瑟蘭迪爾小聲提醒他,“聽說這些毒物和他們的主人一樣狡猾。”
後來,精靈們終於找到了巡林官的屍體,可對方的死狀和之前看到的動物一點也不同。死去多時的巡林官臉朝下趴在林地間一塊空地上,身上不帶一絲蛛網,甚至不見一點血跡。埃勒林上前將他翻過來,一瞬間驚得目瞪口呆!——原來屍體下方的泥地上有一處黑洞,而死屍的腹部已經變成個空腔,所有的臟腑都不見了!
士兵們面面相覷,埃勒林最先反應過來,想要檢視泥地上的黑洞。就在這時,一個沾滿粘液長而柔軟的東西忽然從洞裡躥出來,張嘴咬向他!埃勒林急忙橫劍擋在身前,但這怪物的衝力還是害得他仰面飛跌出去。這時所有精靈纔看清那是一條長著噬齒的地蛇,幸好埃勒林用劍卡住了蛇牙,並沒有被這一擊傷到。而地蛇惱羞成怒,很快扭動著向後一縮,想要把埃勒林連劍帶人拖入地洞!剎那間瑟蘭迪爾衝到跟前手起劍落,一劍斬斷了蛇身!飛濺的血漿裡,地蛇的下半身縮回了地洞,但蛇頭仍舊壓在埃勒林的胸甲上。
“好險!”埃勒林用力推開那堆噁心的東西,帶著滿身粘液站起來。雖然有些狼狽,他還是兀自慶幸地長吁口氣,“我還真以為有會飛的蜘蛛呢!”不想話音剛落,地底就冒出一陣“嘶嘶”的怪聲,彷彿許多昆蟲在振翼。
“也許你以為的沒錯。”瑟蘭迪爾握緊手裏的劍,神色警惕的盯著洞口。
忽然,如間歇泉爆發一般,不可盡數的蜘蛛從蛇洞裡彈射出來!“散開!”埃勒林大聲下令,這命令及時又正確。士兵們立刻四散,退開一段距離與這股“黑潮”交手。他們很快發現,飛蜘蛛雖然跳躍力極強牙也很硬,但只要不被附身啃咬,這些身體柔軟的多足動物面對利刃和快箭根本沒有多少抵禦力。一場痛快的屠殺之後,林地裏多了許多蜘蛛的屍體,而綠精靈的劍刃也都糊上了厚厚的一層粘液。
在邪惡暫時被掃清的伊瑞伯谷口,埃勒林與瑟蘭迪爾作別。這兩位日後的親密戰友現在有些疲累了,不過眼中都閃動著戰鬥後的興奮。瑟蘭迪爾得到了埃勒林強送他的一匹馬,但他並沒有拋下自己原先的——那匹來自庭葛王馬廄的名駒——只是令它不負任何重物跟在自己身後。而他的灰斗篷被覆蓋在可憐的巡林官的屍體身上,死者將由幾名綠精靈用樹枝紮成的擔架抬著返回伊瑞伯山上的要塞附近安葬。
埃勒林滿心誠摯地對瑟蘭迪爾說:“勇敢的朋友,請一定接受我的邀請,於最近一次月滿的時候到隆德爾溪地做客。那裏有美泉瀑布和我的家族同胞。雖然不及多瑞亞斯美麗,已經是歐西瑞安最令人稱頌的地方。在那兒,我和我的父親會熱情地款待你。”
瑟蘭迪爾欣然接受了埃勒林的邀約,之後將此事暫時擱在一邊,匆匆騎馬返回了辛達營地。在主帥營帳裡,瑟蘭迪爾將從西瑞安河口刺探來的情況逐一報告給歐瑞費爾與其他三名灰精靈貴族。這些日子他一直使用諾多語,假扮成諾多族精靈混跡於海港城。他了解到的情況果然並非如傳聞中那般樂觀——在襲擊歐西瑞安的同時,半獸人也在不斷繞過伊瑞伯森林和都因那斯森林騷擾河口地區,令那裏的流民時有傷亡。更重要的是,雖然辛達和諾多兩族的關係看起來是趨於緩和了,但費諾家族的探子們還在繼續打聽著精靈寶鑽的下落,他們仍然懷疑寶鑽就在海港城,而事實也是如此。
聽完這些訊息歐瑞費爾陷入了沉思。良久,他說:“我已經決意,絕不再讓自己和部下受費諾寶鑽的陰影籠罩。如果歐西瑞安確實無法堅守,我情願帶領族人回到迷霧山外的甦醒湖畔去,無論多麼艱苦也不再和諾多諸部扯上一絲關係。”
三名精靈貴族一時互相對視麵露難色。他們都來自多瑞亞斯的顯赫家族:銀鋒家族、飛羽家族和鐵槍家族,各統帥一族人馬。他們擁戴歐瑞費爾為首領,並不意味著對所有命令都言聽計從。誰都知道,迷霧山脈以東尚是一片蠻荒之地,與文明富饒的貝爾蘭根本無法相比。雖然沒有直接反對,猶豫與質疑也明白寫在他們的臉上。歐瑞費爾以平靜的目光審視三位族長,等待他們答覆。
這一切被瑟蘭迪爾看在眼裏。他皺一皺眉,忽然說:“不必回到甦醒湖,廣袤的大綠林已經足夠我們辛達容身,助我們恢復多瑞亞斯的榮耀!我願用我的弓和劍誓死捍衛我族與我的父親!”說完他霍地抽出長劍。
聽到瑟蘭迪爾的話,幾名族長也不由動容。他們再度互相對望一眼,紛紛抽出腰間的佩劍,高舉著讓劍尖與瑟蘭迪爾的劍相抵。歐瑞費爾眸光閃動,亦上前抽出自己的劍——五柄長劍一道指向帳頂,在熊熊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金色的光。
“為辛達的榮譽——”歐瑞費爾高聲說。
“吾將誓死忠誠!”所有精靈迴應。
這便是日後被記載為“帳殿之盟”的事件——這一盟誓預言著一群繼承了多瑞亞斯榮耀的辛達戰士即將踏上東進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