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胡洽漢大吼，半獸人紛紛再度揮舞著刀斧釘錘嚎叫著衝向溪流。唯有一隊來自同一家族部落的半獸人悄悄滯留了一刻——用來追蹤精靈的座狼都由他們馴養。“聽到胡洽漢的話了嗎？誰殺了精靈王，大酋長的位子就是誰的，”騎在一頭棕狼背上的族長哥巴說，“這是我們部落的機會，而且，我們應該為自己的兄弟報仇！”哥巴所提到兄弟正是頭一個渡水被射殺的狼騎兵。另一名駕黑狼的半獸人則說：“可是大酋長會留機會給我們嗎？他嘴上這樣說，自己一定會先下手的。”“他當然會先下手！”哥巴抬起狡猾的眼睛，望一眼正拼命渡水的其他半獸人，“但運氣不一定在先下手的那一邊。”說著他掌心攤開又狠狠握起五指。一眾族人相視點頭，目中閃過同樣兇狠的光芒。

    與此同時溪流彼岸，精靈們放過兩輪箭後逐漸向森林撤退，並分散成多個方向。攀上岸的半獸人追殺入森林，很快也被樹木阻隔。如果是在寬闊的平地上作戰，這些半獸人也許能對數目明顯少於自己的精靈造成壓倒性的優勢。但在光線幽暗、樹木密集的森林裏，這優勢被大大削弱了。等把最初追上的精靈殺死，一些半獸人很快發現自己丟失了目標，而另一些則陷入了精靈們的集中圍攻。許多半獸人在森林裏亂闖亂撞，唯有胡洽漢和他的親衛隊緊緊咬住了瑟蘭迪爾的衛隊，雙方在一小片林間空地上爆發了持續的白刃戰。

    胡洽漢來勢洶洶，瑟蘭迪爾卻駕輕就熟與他周，旋。無論他的怒火多麼旺盛，手中長戈始終無法越過安加赫爾傷到精靈王分毫。終於，安加赫爾刺中胡洽漢的手腕。胡洽漢慘叫一聲扔掉了武器，緊跟一支精靈的長槍捅穿了他的身體。胡洽漢從狼背上滾落下來，失去主人的座狼立刻竄入了叢，林深處。見胡洽漢被殺，半獸人隊伍頓時亂了陣腳，精靈們開始佔據優勢的一邊。瑟蘭迪爾沒有再縱馬殺入敵陣，而是面色蒼白的在一旁督戰，有兩名近衛守護在他左右。忽然，隨著一聲嚎叫灌木叢枝椏倒折，一頭巨，大的棕色座狼張口咬住一名近衛的咽喉同時飛撲向瑟蘭迪爾的白馬！這不是胡洽漢的坐騎，而是屬於哥巴的。瑟蘭迪爾急提韁繩，白馬一聲長嘶揚起前蹄。但躲過了這次偷襲，另一頭黑色座狼又從旁側撲咬過來。霎時鮮血迸濺，白馬向一側轟然倒下。瑟蘭迪爾也隨之重重跌進灌叢。

    除了這兩匹頭狼，緊跟而至的還有數頭體型稍小的座狼。它們在騎兵cao縱下同樣衝入精靈中一陣狂撲亂咬，造成近衛隊傷亡慘重，也沒有任何精靈還能靠近中，央的戰場。哥巴舉起彎刀，對其餘的半獸人大喊：“誰先殺了精靈王，誰就是新酋長！”哥巴的話令本已退縮不前的半獸人聽得一愣，跟著通通興奮起來，拼命敲擊手中的武器和盾牌。哥巴下視瑟蘭迪爾，見金髮的精靈王孤立無援的自灌叢中艱難站立起來。“這是你們所謂的‘格里馬那’？”瑟蘭迪爾搖晃咳嗽一聲，一面擦拭唇邊的血一面問。哥巴不禁露出愣怔，萬沒想到對方會懂得自己的語言，並知曉這樣並不常被提及的詞彙。“格里馬那”是南方半獸人語，指酋長位置空缺時不以資歷來選擇接任人，而以一戰的首功論定。“你很聰明，等酋長送了命，也等別的同胞送了死，你纔來取這個首功。”瑟蘭迪爾抬眸，目光裡含，著嘲諷的笑意，從哥巴表情難堪的一張臉掃向其他半獸人狐疑的臉。

    “哥巴！你為什麼現在才帶著狼騎出現？！”“你是不是一直悄悄縮在後麵，等我們送死？”幾名胡洽漢的近衛先後大聲質問。哥巴瞪視他們一眼，轉而加倍兇狠的看向瑟蘭迪爾，發出一聲嘶吼。他的憤怒已達到極點，因為其他半獸人看他的眼神也變作了蔑視。這時瑟蘭迪爾抬手提起安加赫爾，令白劍的劍尖離開原本深扎入的土地。瑟蘭迪爾凝視一回劍鋒，又抬起蒼白但鎮定的面孔，以建議的口wen說：“如果我是你就不再多費唇she，因為行動比語言更有用。不如試試‘馬克戈拉’？讓那些質疑你的人住嘴。”“哥巴！”黑狼背上的半獸人大聲提醒自己的族長。但哥巴已聽不進他的話，兩眼發紅的從狼背上跳了下來。自從哥巴跳下狼背，外圍半獸人與精靈的激鬥便停止了——馬克戈拉是受到南方半獸人尊重的傳統。原本處於劣勢的精靈紛紛緩一口氣，但他們並沒有立刻理解發生了什麼。

    “好！就照你說的一對一公平決鬥！”哥巴大喊道。瑟蘭迪爾微微偏頭挑眉，一如之前應對溪流對岸胡洽漢時的神情。只是兩眼眸光雪亮，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明銳逼人。哥巴終於一聲吼叫舉起彎刀猛衝過來。瑟蘭迪爾候在原地，雙手同時持劍瞬間揮出劍鋒。兵刃在空氣中相撞，迸射出白金的火花。哥巴比死了的胡洽漢要高大許多，但和精靈王交手他仍然感受到刃間傳來的巨，大壓迫力。這倒並不完全來自對方的力量和速度，而更多來自他無法企及的另一樣的東西——經驗。雖然是一柄長劍，卻有著如短劍一般靈活多變的招式，殺傷範圍又遠勝短劍。無論防禦還是進攻，這把劍都罕有破綻。哥巴漸漸感到吃力，他才擋開一劍，瑟蘭迪爾又立刻旋身使出兇狠的第二劍，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終於，哥巴一個趔趄退後，瑟蘭迪爾挑飛了他手中的彎刀。不等他起身回神，白劍的劍尖已壓在了他的咽喉上。哥巴梗著脖子，青筋暴綻的看著瑟蘭迪爾。瑟蘭迪爾冷眼朝他搖搖頭，“我剛說如果我是你，會選擇用行動而不是廢話來證明自己。但我如果是你，就不會這麼輕率的選擇‘馬克戈拉’。”話音落下瑟蘭迪爾已重心下沉雙臂用力，將哥巴自咽喉處仰面刺穿，狠狠釘在了地上。

    就在哥巴斷氣的時候，森林外溪流的方向忽然響起號角聲——那是屬於林地王國的號角。半獸人群傳出嘈雜的低語，沒有一個人再敢主動向精靈進攻，紛紛試探著的往後退——原本胡洽漢死的時候他們已生出退意，現在明知對手的援兵已至，他們更巴不得退兵。剩下不甘後退的都是哥巴的族人，但沒有其他半獸人支，持，精靈們全都手持刀劍包圍上來。爲了活命，這些狼騎也只得往後退。但一名騎兵悄悄摸向身側的長弓，猛然返身朝瑟蘭迪爾射出一箭！這一箭速度極快，瑟蘭迪爾身邊並沒有一個近衛。可箭矢飛到半途忽然被另一支凌空射來的箭截下，兩支箭同時掉落進了灌叢裡！這精準的箭法令一眾精靈也側目，他們紛紛抬頭望向樹頂，尋找射手的蹤跡。而這時看不見的射手已射出第二箭，剛剛偷襲瑟蘭迪爾的半獸人已從狼背上栽倒下來當場斃命。

    瑟蘭迪爾睨一眼地上的屍體和箭矢，目光又投向黑狼背上的半獸人——對方顯然是哥巴以外這支狼騎的二號首領。瑟蘭迪爾威嚴注視著他說：“我殺了你們的大酋長，也殺了你們的族長。如果你們願意現在退兵，我會令子民不殺你們。這不是因為我容忍你們侵入我的土地、放火燒燬山林的惡行，而是尊重你們馬克戈拉的傳統。”黑狼背上的半獸人靜靜聽著瑟蘭迪爾的話，始終一語不發。最後，他還是率著族人返身離去。這支部落從此沒有再參與過魔王發動的戰爭，也成為索倫覆滅後少數存留的半獸人部落之一。他們仍舊繼續生活在密林南方的褐地，無論與後來的東洛斯蘿林還是林地王國都在長時間裏保持著和平。隨著眼前的半獸人慢慢退出森林，瑟蘭迪爾朝身側吩咐道：“儘快搜尋林地裏剩餘的半獸人。把願意投降的送過喧吵溪，押行一段確認他們退兵。如果對方仍然反抗就全部殺掉。還有，看看是誰帶兵增援，命他來見我。”

    聽到吩咐近衛們仍舊有些猶豫，擔心的偷看精靈王越來越差的臉色。“可是陛下，您一個人……”瑟蘭迪爾咳嗽一聲倚靠一棵大樹坐下，朝自己的近衛擺擺手說：“這兒附近已經沒有敵人。再說，有那個藏起來不敢見我又一步不敢離開的‘神射手’在，你們還擔心什麼？”近衛們面面相覷，只得聽從這命令。等近衛們都消失在樹叢裡，瑟蘭迪爾才搖晃一下，側身佝僂下去。鮮血很快一口口嘔出，淅淅瀝瀝灑在之下的草葉上。這陣咳血比以往哪一次都更厲害，幾乎把他全身的力氣都掏空。直到不再有血嗆出，他才慢慢垂下緊攥住xiong襟的那隻手，無力的搭在泥地上。“身為下屬，你看著自己的主人這樣還一動不動待在樹上嗎？”瑟蘭迪爾面色慘淡，卻忽然笑一笑說。

    他話音才落，一個瘦小的灰色人影果然自高處躍下，伴著腐葉細微的碎裂聲輕捷落在了地面。瑟蘭迪爾抬起視線，見終於現身的精靈保持著低頭半跪的姿勢，只雙手將長弓珍重託捧起來再放置於腳下——與之前費倫請罪同樣的動作。瑟蘭迪爾盯著對方淺棕色的發頂，眼睫無法自控的戰慄。這時精靈才揚起面孔，露出溼漉漉的冰藍雙眸和微染髒污的清秀面龐，不過身體仍端正跪立，一動不動。“作為下屬你來請罪了……”瑟蘭迪爾說著面上閃過惱火的神色，跟著他握緊安加赫爾，竟掙扎站立起來。“那作為妻子呢？”瑟蘭迪爾的眼中也蘊出了淚水，他上前一步，微微彎腰拄劍質問對方。忽然，他沒有看清那個精靈是如何起身便感覺有人撲進了自己的懷抱，給了自己除手中長劍以外另一個支撐。

    一瞬間，所有不斷鞭策自己、驅迫自己絕對不能倒下的意志都消失了，眼前所見的天地皆在旋轉。瑟蘭迪爾閉眼埋首，沉沉喘，息，gan脆把所有重量都交付在了對方的身上。直到這陣暈眩過去，他才抬手摩挲上對方腦後的長髮。細柔髮絲自他指縫裏穿過，散發出比森林更清幽的春日新生的氣息。瑟蘭迪爾訝然失笑，將掌心愛撫的頭顱di向自己的xiong膛——女精靈順從摟住他，終於開始放肆的啜泣，哭到渾身發抖。

    “你追蹤援軍來這兒的麼？這六百年……你到哪兒去了？”瑟蘭迪爾仍舊摟抱著她，其實倚靠著她問。然而懷中的精靈除了哭泣再沒有別的迴應。歇息一刻，瑟蘭迪爾微啟眼眸，溫柔下視髮絲間那張被淚水沖刷出道道白痕的臉龐。他撩開她腮邊的亂髮，撫，摸她纖細的頸項，直到指尖觸到一條虯曲不平的傷疤。瑟蘭迪爾一瞬間眸光閃動，面上掠過怒火：“是那時候……”洛斯蘿睿爾稍稍離開他的xiong膛仰起臉，兩眼淚水汪汪，連嬌俏的鼻尖上也掛著淚珠。瑟蘭迪爾卻不為所動，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動作毫不溫柔反而刻意用了力。“我說過，你如果沒有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萊戈拉斯，我不會原諒你！”瑟蘭迪爾口wen嚴厲，洛斯蘿睿爾的眼中霎時涌出更多的淚水，不知是因為內心羞愧還是真有些疼。瑟蘭迪爾卻並沒有因此放鬆力道，只是久久的凝視她，直到她滿面沾淚才埋首，輕輕wen在了她鼻尖的淚滴上。這一wen只是淺淺的觸wen，但很快他又含向她的唇，竭盡全力的吸吮。

    “蘿睿爾……你欠我的……”直到妻子的雙唇被吮腫，瑟蘭迪爾才低語著鬆開她，結束這個帶著濃濃血腥氣的親wen。洛斯蘿睿爾淚眼朦朧，此刻眼底有道不盡的情愫翻涌，卻一聲也發不出。瑟蘭迪爾到底看得不忍心，重新將妻子的腦袋塞回自己的xiong膛，“不能說話就先忍著。如果埃爾隆德治不好你，他別想順順利利的西渡！”洛斯蘿睿爾愣怔一下，深深擁緊自己的丈夫，那懷抱的溫暖安穩令她片刻也不想捨棄。過一會兒，她才自瑟蘭迪爾的腰際抽回一隻手，溫柔撫觸他xiong膛的傷處，抬起眼眸露出關切的神色。讀懂她的意思，瑟蘭迪爾移開一點目光回答：“暫時不會死吧……”洛斯蘿睿爾神色霎時變了，再度頭di丈夫的xiong膛哇的哭出來。大概是被突然加大的壓力刺，激，瑟蘭迪爾咳嗽一聲身體微微有些搖晃。這舉動嚇得洛斯蘿睿爾趕緊抬頭。她才發現瑟蘭迪爾正瞧著自己，面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原來只有哭才能出聲嗎？”

    不久，許多精靈陸續趕到國王的身邊。他們驚訝失語，難以置信的揉著自己的眼睛——一名女精靈竟然伏在自己陛下的懷抱裡，而國王陛下彷彿對周圍無所察覺，只是一門心思沉浸在懷中精靈的髮絲當中！精靈王正反覆柔緩的撫，摸那些淺棕的長髮，細緻摘掉髮間蛛網、枯葉之類的雜物——那些髮絲看來並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整潔美好，時常惹得他眉心微蹙。就在所有精靈不敢上前也不敢出聲的當口，自上游趕回的費倫和率隊增援前來的羅斯行到隊首。面對這一幕他們也同樣驚愕，但反應明顯更迅速。兩位將領相視一眼，很快一道半跪下來，“陛下！王后殿下！”許多精靈聽到這稱呼才幡然醒悟，紛紛跟著跪下來。

    無數甲冑碰響的聲音驚動了洛斯蘿睿爾，她雙眼猶溼的自瑟蘭迪爾懷中轉過頭，眼前的景象令她完全呆住。只見周圍林地裏密密都是行禮的精靈——他們的右手掌心緊，貼在心臟的位置，有些精靈面帶笑容，有些女精靈卻和她一樣掛著淚水。洛斯蘿睿爾不安的仰視瑟蘭迪爾，見對方的目光也瞥向了眾精靈。她趕緊脫出丈夫的懷抱，但又不敢完全離開。因為只稍微脫離她的支援，瑟蘭迪爾拄劍的手便不可抑制的微顫，剛剛緩和下來的臉色又明顯的發青，身體顯然已經超出了極限。洛斯蘿睿爾心底一陣疼痛，重新悄悄貼回瑟蘭迪爾的身邊，令自己的丈夫能夠倚靠著自己站立。

    “羅斯……是你來了。”瑟蘭迪爾看向費倫身旁的精靈——對方是陶瑞爾戰死、卡洛芬德林外調後林山新的護衛隊長。“是的，陛下，”羅斯迴應，“東面戰線壓力很大，卡洛芬德林大人不敢抽調兵力，所以派遣我來。”瑟蘭迪爾點點頭，又看向費倫，“你們倆立刻率增援部隊去救援阿卡德納，只留傷兵和近衛隊在這兒休整。”說著他微微眯下眼睛，費倫會意立刻起身。等傳令官到跟前，他才皺眉低語：“如果阿卡德納已經淪陷或無法救援……調查海拉爾有沒有留下殘部，儘可能保留兵力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