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鏖戰中土 下 3
濃厚的夜幕在山林之上落下,精靈們紮起營帳燃起篝火。費倫捧著一些剛做好的熱食走進王帳,帳內點著燈但寂靜無聲。費倫輕輕把捧盒放下,轉向行軍床邊。瑟蘭迪爾卸除了鎧甲,正合衣臥著。聽到響動他微張眼眸問:“有事嗎?”“剛剛收到卡洛芬德林的訊息,蠻人的大軍開始進攻河谷鎮了,但刻意繞開了密林河口,看來是忌憚我們的部隊。”瑟蘭迪爾點點頭,“讓卡洛芬德林繼續堅壁防守,不要輕易出擊。”“是。”費倫答應。瑟蘭迪爾這時抬起目光,又問:“有萊戈拉斯的訊息嗎?”費倫的神情變得有些閃爍,“抱歉,陛下……王子殿下他大概……”瑟蘭迪爾注視著跟隨自己多年的傳令官,忽然輕笑了一下襬手,“你不必為我的兒子說抱歉。”費倫不由語塞。
瑟蘭迪爾收回注視,略無力的將手背搭向自己昏沉發熱的額頭,目光飄向帳頂,卻彷彿不是看向那裏染開的光暈而是望著極遙遠的地方。過一刻他問:“費倫,你出生在多瑞亞斯,對嗎?”費倫趕緊應聲:“是的,陛下,我出生在迪歐王加冕的那年。”“那你對多瑞亞斯的印象應該很淡。”“多瑞亞斯城破時我還年幼,我對歐西瑞安的印象更深一些。”費倫回答。瑟蘭迪爾的目光慢慢變得深邃起來,眼中閃爍著光芒,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費倫抬眸看著自己的主人,見精靈王的臉上罕有的露出迷濛的神情,平日的犀利鋒芒都在昏黃光暈中隱去了。
“隆德爾的溪地……艾莫斯的山崗……真想再回到那時候,嚐嚐明尼莫爾的醇酒,看看七河之地的美景。”瑟蘭迪爾低語著嘆息一聲。費倫的眸心動了動,“我曾經跟隆德爾的綠精靈學過如何捕魚。”“是嗎?”瑟蘭迪爾垂下手,轉過眸光,“我只知道你是出色的獵手,卻不知道你會捕魚。說起來,我也見過埃勒斯族人的漁船一條接一條劃出蘆葦蕩的情景——他們拖起水下的漁網,陽光和白魚都在網眼裏跳躍。”“是的,秋天白魚肥美,每一網都不會落空。不過,我還是覺得使用釣竿或者魚叉比較有趣,”費倫興致勃勃的接道,可很快他便反應過來自己的話似乎太多了些,露出點尷尬的神情,“咳……那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伎倆。”“小伎倆?”瑟蘭迪爾悠悠的反問。在精靈王審視的目光中費倫訕訕的垂下視線,“那時候我父親在軍中服侍歐瑞費爾先王,我卻沒什麼志向,也沒有像樣的營生,平日只是喜歡狩獵和閒逛。遇到綠精靈捕魚我常在一旁觀看,他們後來熱心教我,因此各種捕魚的方法我都懂一點。”
“原來是這樣……”瑟蘭迪爾沉吟一下說,“難怪我在軍中第一次見到你已經是東進的途中。”“東進時我也只是個小小的軍需員,沒有機會追隨您和埃勒林大人。”費倫乾脆慚愧的低下了頭。“哦?”瑟蘭迪爾似笑非笑,“那等米盧迪爾成年,我讓他直接做萊戈拉斯的傳令吧。”聽精靈王突然提起自己的兒子,費倫不禁一愣。瑟蘭迪爾又接著說:“到時候你和我就住在阿卡德納,每日在溪邊打打獵釣釣魚,再喝喝酒,過點悠閒的日子。”費倫聽得加倍愣住。見自己的傳令官沒有反應,瑟蘭迪爾輕輕挑眉,“不願意嗎?”費倫這才反應過來,面帶遲疑的開口:“我那小子總是闖禍,要學會服侍殿下恐怕還差得遠……況且,陛下您放心離開林山?”
“還有什麼不放心呢?”瑟蘭迪爾說著神色變了。他忽然咳嗽起來,吃力的側過身體。費倫趕緊半跪為他背後塞上靠枕。直到一口鮮血嗆出,劇烈的咳嗽才逐漸緩和。瑟蘭迪爾一面平復氣息一面放鬆下來,低頭瞧著地下的血,半晌他挑了挑眉。“我看下次再有戰事,你們還是跟隨萊戈拉斯算了。不管怎麼說,我的兒子英俊、機靈又有主意……”“陛下!”費倫情急喚道。“密林是時候迎接更年青強大的國王了,”瑟蘭迪爾沒有抬頭,兀自盯著那血跡說下去,不過片刻他又露出嘲諷的笑,“啊,我忘了前提是……我們的大英雄樂意長長久久待在密林的話。”
“陛下……”費倫躲開目光不忍看精靈王的笑容,一陣哽咽後終於紅了眼眶。君臣兩人在重重燈影裡相伴沉默著,過了許久,費倫才勉強收住眼淚開口:“等這一戰結束,我就陪您長住在阿卡德納吧。您千萬別再為國事操勞了,都交給殿下去處理吧。您只要安心靜養,一定可以恢復的。”瑟蘭迪爾又咳嗽幾聲,調整身體讓自己靠臥得更舒服一些才微微眯眼說:“我對自己的狀況很清楚。不過……索倫要以為我只會縮在林山,任人侵奪我的土地那他就想錯了。”說著精靈王轉過目光,深邃的眸子裡重新閃現一點光芒,唇邊也再次現出笑意。“剛剛聽你說願意陪伴我,我很高興。見你回到林山那天也是一樣,我很高興,費倫。”
洛汗,伊多拉斯的金宮殿內。驃騎軍剛剛結束聖盔谷之戰和聯手樹人對薩魯曼的討伐,一場盛大的慶功宴在堂皇的宴會廳裡舉行。王女伊歐玟捧著金盃緩行到希優頓座下,頭一個向驃騎王敬獻美酒。希優頓接過金盃,又示意全場子民與賓客共飲。甘道夫在艾辛格的時候已經和眾人作別離開,坐在首席的是阿拉貢。他起身舉杯,其他人也都緊隨其後,大家共同為苦戰得來的勝利和為戰死的勇士們乾杯。一杯飲盡,宴席的氛圍轉向了歡樂。金靂端著兩杯酒找上萊戈拉斯,見對方一身銀色的禮服先撇了撇嘴。“想不到你父親給你的小布包裡還藏著件這麼漂亮的衣服!”萊戈拉斯抬手亮出精工細作的袖口刺繡,得意的端詳,“我們密林裁縫的手藝可不輸給孤山或者河谷鎮的。我父親一向考慮周全,他教導我——禮服也算是戰衣。”
金靂不由瞅一眼自己身上的舊皮衣,幹瞪了瞪眼,自從聖盔谷一戰後他和萊戈拉斯便微妙的較著勁。“先別提衣服了,說正事!之前戰場上你是靠耍賴才弄了個和我平手,否則我的戰績是砍殺四十二個半獸人你只有四十一個,你已經輸了!不過呵呵,現在你沒有機會耍小聰明瞭,我要在眾人見證下公平和你對決!”聽到這番話萊戈拉斯低頭斜睨金靂,“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斗酒?”“一人一杯,誰到最後還站著誰就贏了。”金靂一身豪氣的把冒出泡沫的陶杯重重放在萊戈拉斯的面前。萊戈拉斯從未喝過啤酒,對這酸澀的氣味不太滿意的皺了皺眉。
“二位要開始嗎?”伊歐墨這時笑著探過身問,“我來給你們倒酒。”這位驃騎元帥經歷了聖盔谷的出生入死,已經和遠征隊員們結成了莫逆之交。萊戈拉斯挑眉對金靂說:“戰場上我可沒有耍賴,不過你要是不服,我給你機會。斗酒麼,我還沒有怕過誰。”於是一隻只陶杯被斟滿啤酒又遞到萊戈拉斯與金靂手中,兩人都迅速的仰頸飲盡。剛開始,圍觀的驃騎戰士都為兩人大聲叫好。可隨著桌面上積攢的空杯堆積如山,大夥都睜大眼睛忘記了出聲。連倒酒的伊歐墨都遲疑起來,每倒一杯眼神都帶著詢問,懷疑兩人是否還能這麼惡鬥下去。
金靂明顯有些站立不穩了,又一杯酒下肚他紅著眼露出詭異的笑容,“啊,金靂要和渾身毛茸茸的女矮人游泳!”這莫名其妙的胡話引來圍觀眾人的鬨笑。過一刻萊戈拉斯也停止了飲酒,滿目好奇的盯著自己的右手,反覆搓揉著指尖。“奇怪,我的手指居然有些發麻……我想我大概是醉了。”萊戈拉斯說。金靂頓時哈哈的大笑起來,朝四面人群說:“看,我早料到……他酒量不行!”可話音才落他忽然兩眼一番,直挺挺仰面躺倒下去,他身後的圍觀者趕緊散開。伊歐墨見狀長呼口氣擰緊酒桶的開關,萊戈拉斯則朝他調皮的眨一眨眼:“他完了!”
結束這場斗酒,萊戈拉斯又轉向廳內尋找阿拉貢,恰好見洛汗王女向阿拉貢敬酒。白公主今日著了盛裝,她沒有挽發,垂至腰際的微卷長髮如金色河流般華麗——萊戈拉斯認為她是自己所見過的人類女子中最美貌的一位。然而這點柔美並不影響她的英姿勃發,倒是那張平日裏如冰霜般清冷的面孔在對著阿拉貢時竟隱隱現出一絲紅暈。此刻公主雙手捧著酒杯,裡面的酒由她先飲了一小口,之後敬奉給阿拉貢。阿拉貢麵露一絲遲疑,不過還是在公主飽含期望的注視下接過了酒杯,按照洛汗的禮儀飲盡。兩人之間的氣氛微妙有些尷尬,等阿拉貢轉身離開公主,果然從不遠處夥伴的俊臉上看到了別有深意的笑容。阿拉貢自嘲的搖搖頭,上前攬住萊戈拉斯的肩膀,萊戈拉斯不反對的跟隨他到大廳之外的迴廊下,這時兩人才相視一笑。
夜風颯颯吹送著暖意,寒冬終於過去了。有僕人捧著托盤過來,托盤裡是照洛汗王的吩咐為貴賓專門準備的紅酒。阿拉貢和萊戈拉斯各執一杯,轉身面朝夜幕下的荒原。“為這一戰乾杯,感謝你在城頭射出的一箭救了我一命,感謝到此時此地你還陪伴在我的身旁。”阿拉貢說著邀萊戈拉斯共飲。萊戈拉斯執杯欲與好友相碰,可忽然他的手腕顫抖了一下,酒杯翻倒在地上!“你怎麼了?”阿拉貢關切的問。“奇怪……”萊戈拉斯滿目疑惑的看著地上的碎片與流淌的酒液,輕輕握起雙手,“難道我真的醉了?”“你在聖盔谷受了傷,對嗎?”阿拉貢露出緊張的表情——他發現精靈好友的臉色變了,從未見過的蒼白。“那只是一點皮外傷,差不多痊癒了……”萊戈拉斯的眸光閃動著,“可我的心裏突然覺得很不安,彷彿有什麼事正在遠方發生!”萊戈拉斯說著翻身躍出圍廊,他的阿羅德正在院子裡散步。見萊戈拉斯翻上馬阿拉貢也緊隨著上馬,宮廷守衛不敢阻攔他們,兩匹駿馬就這麼一道奔出伊多拉斯奔向東方的荒原。萊戈拉斯故意挑選了一處高丘攀登,等上到頂處,他立馬極目遠眺。在側的阿拉貢並不知道自己的夥伴望見了什麼。
“大河如往常一樣奔流,森林一片安寧,樹木與山崗都在星光底下睡著了。”萊戈拉斯喃喃的低語。可過一刻他抬手按住胸膛,眉心緊皺,“我覺得這裏好痛,阿拉貢,可這兒明明沒有受傷。”阿拉貢驚詫的轉過頭。“受過重傷的是我的父親……”萊戈拉斯滿面憂慮的說下去,“我在猜想這是否意味著什麼……我的母親現在又行到了哪兒,我是否應該……”就在阿拉貢欲要回應的時候,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噠噠。兩位夥伴回首南顧,從這高處連阿拉貢也一眼望見了自南向北疾馳的兩匹快馬。為首的騎士披著深綠色的斗篷,底下套著鎖子甲,頭盔的前方鑲嵌一顆銀星,手中握一支黑色的利器。這位騎士顯然也極為敏銳,發現了高丘上的他們,開始呼喊驃騎王的名號。“那是剛鐸的傳令!”阿拉貢神色一凜。“他手裏拿的是黑箭——最後聯盟的信物。”萊戈拉斯補充道。
與此同時黑森山口,數之不盡的半獸人正集結成軍。彷彿蝗蟲塞滿生病的田野,這些半獸人也塞滿了整片森林。除了少數是從山谷內退出的殘兵,大部分都是剛剛自多爾哥多和更南面的褐地趕來的援部。被他們圍繞在當中的是一小片林間空地,那兒燃著篝火併堆著一些印有白掌的木箱。雖然多爾哥多的重灌精銳部隊已幾乎全部葬身在深溪谷中,但論規模的話,現在這支部隊人數幾倍於前,更加強大可怖。不過,這並非一支紀律嚴明的部隊。士兵們舉著火把推推搡搡的擠到一起,殘部和增援部隊口角,發生碰撞時彼此露出獠牙低吼。只有在提到某個名號的時候眾人才咂咂嘴緘聲不語——因著某種共同的畏懼而保持住了“戰友”之間的和睦。
時間漸逝,終於一陣陰風竄過樹林,讓習慣生活在黑暗中的半獸人也瑟瑟發起抖來。他們一圈圈下跪,剛剛的強悍兇殘全都不見了,此刻如一大堆沒有骨頭的鼻涕蟲,對即將降臨的邪惡頂禮膜拜。而邪惡的中心——一團被陰風送來的黑霧快速在那幾只木箱之上打旋。不久黑霧聚結成人形,兩道光芒自雙目的位置射出。半獸人已全都誠惶誠恐的跪好,只有一名躬身上前。這名半獸人雙手捧一條黑色的連帽長袍,頭也不敢抬的為主人披上。等衣袍裹起這具高聳恐怖的靈體,兜帽下的空洞發出一個令人汗毛直豎的聲音:“敵人現在怎麼樣了?”
剛剛獻上斗篷的傳令官縮頭縮腦又帶點諂媚的神情回答:“主人英明,一切如主人所料!溪流中的魔法已經完全解除了,但那些可惡的精靈仍然藏在山中沒有撤退,看來是鐵了心要阻撓我們的大軍北上。”“沒什麼可擔心的,那個精靈王就要完了。”戒靈說著抬起自己的右手,一枚黑晶石的戒指在那兒閃耀發光,映得他僅餘白骨的枯手也隱隱在黑暗中現形。“敢跟我鬥法術!這種愚行真讓我懷疑他是否是個艾爾達。除非同樣擁有魔戒,否則沒有誰能夠承受魔君賜我的力量還全身而退。”說罷他又睥睨跪伏在自己身前的半獸人,“接到命令的部落都趕來了嗎?”前排四名部落首領通通答“是”。
“很好。”戒靈揮動袍袖伸展右臂,一把長劍憑空出現在他手裏,劍鋒於暗夜中彷彿燃燒著的蒼白火焰。“那些精靈不是喜歡放火麼?就讓他們見識下西方的邪火。”劍靈端詳自己手中的劍,吐出一道刺骨冰冷的吹息,所有木箱的頂蓋都被陰風掀開——箱子裡堆滿大小不等的黑灰色彈丸。靠前的半獸人全都探頭探腦的朝箱子裡瞧,他們早就聽說了那是來自艾辛格的邪物。戒靈緩緩伸出長手,抓起其中極小的一顆投向篝火。不想火苗剎那間轉為耀目的白金色,竟騰燃躥升到數米高,一下燒著了喬木的枝椏!噼啪作響聲裡大樹下的半獸人嚇得四散欲逃,但立刻被自己的首領謾罵呵止。
戒靈惡毒的嘶嘶笑起來,在這恐怖火光中對四名半獸人首領下令:“圍山放火,把瑟蘭迪爾和他那些愚蠢的手下從深山裏燒出來。如果他們逃走一個,我就把你們扔進去烤熟!我要看到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絕望景象——這些精靈,一個也不能活著回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