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鏖戰中土 上 6
遠征隊經過數日的休養,離開蘿林是在一個有霧的清晨。天色尚暗時哈爾迪爾便帶著一些隨從來到宿營地與他們會合,把一些蘭巴斯干糧和衣物交給他們。遠征隊的每個人都得到了一件量身定做的灰色連帽斗篷。這斗篷在移動中會變色,顯露出與周圍環境一致的色澤。每件斗篷的領口,都被精靈們以一枚綠葉形鑲著銀邊的領針為他們別上。在這大霧中他們再次由哈爾迪爾引領離開了要塞。按照凱勒鵬的建議,他們將走更安全的水路而不是陸路南下。當雲開霧散陽光普照,他們走出了森林,來到銀光河邊的一片草地上,領主夫婦與侍從們早已等候在那兒。遠征隊的每個人都飲下了餞別的蜂蜜酒並得到了領主夫婦的各種賞賜。
當凱蘭崔爾走到萊戈拉斯的身前,哈爾迪爾奉上一把銀色長弓和一支黑箭。萊戈拉斯不禁心頭一震。女王親手將弓箭交予他,說:“我要送你凱蘭崔爾之弓,它將助你百步穿楊。你有一雙我所見過最明亮的眼睛,萊戈拉斯。”說到這兒女王頓了頓,似乎在觀察萊戈拉斯的反應——果然,年輕的精靈在撫摸讚歎過一遍長弓後,目光很快回到黑箭上。“這另一樣禮物你大概認得。”凱蘭崔爾說。萊戈拉斯恭敬的低頭,“是的,在我父親的武器架上、在河谷鎮巴德的箭筒裡我都見過一模一樣的黑箭!”凱蘭崔爾蘊含深意的笑道:“它是最後聯盟的信物,洛絲蘿林作為盟國在戰後也收藏了一支。據說這支箭曾在達哥拉戰場上立下過赫赫戰功,歷經輾轉被送達這裏。現在,我把它交予你——它在流著神射手之血的精靈手中會比留在我這兒更有用。”萊戈拉斯聽著女王的話,心有所悟的握緊手中弓箭。
再次向領主夫婦道謝後,大家一同向渡口走去。銀光河渡口由白石和一些木材搭建,停靠著許多船隻。有些船身上漆著十分鮮豔的色彩,閃耀著金色、銀色和綠色的光芒,另有三隻潔白的雙人小艇是為遠征隊準備的。萊戈拉斯背好弓箭和他的寶貝布包,輕巧躍上其中一艘。望著河面粼粼的波光與漂浮的船隻他嘖嘖讚歎:“這景象讓我想起了故鄉的喧吵溪!我就是在那條溪水裏學會的划船。不過我們密林的小船可沒有這麼多美麗的色彩。”“不管什麼顏色的船矮人都不喜歡!踩在陸地上我會安心得多。”金靂嘟囔著抱怨。萊戈拉斯笑著轉身,忽然一把將他從碼頭上拽下小艇。金靂一時站立不穩左搖右晃,不過大家也看出小艇雖小卻十分結實,在金靂笨拙的晃動下絲毫沒有傾覆的危險。
遠征隊在正午時起航。大家最後一次與立在天鵝船上的女王、領主及其他在岸邊揮手的精靈作別,之後轉過臉面對陽光照耀的水面。三艘小艇前後排開:阿拉貢和山姆、弗羅多乘坐的船行在最前面,負責引領;波羅莫與梅里、皮聘的船居中;萊戈拉斯和金靂依然斷後。金靂意外的熱淚盈眶,“我太傷心了,因為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女王。以後我不會再稱讚任何事物美麗漂亮,除了她送我的禮物。”和他同船的萊戈拉斯一面熟練操控著葉形槳一面迴應:“女王問你要什麼禮物的時候你吞吞吐吐,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一點也不像個矮人。你到底要了什麼?”金靂以粗大的手掌按著胸口,目光中充滿柔情和回憶,“我請求女王賜我一根她頭上的金髮……”“結果呢?”“她給了我三根。”萊戈拉斯不禁莞爾,美麗祥和的洛絲蘿林正在他們身後漸漸消退。
就這樣,遠征隊的小艇順著銀光河進入了安都因大河,又一直順水漂流。他們無分晝夜的行船,只找河心的小島歇息。前三天的旅程沒有任何起伏,他們可以看見安都因河的東岸是許多外貌模糊的斜坡——他們已經來到了介於南幽暗密林和艾明莫爾之間的廣大荒地。第四天夜裏,宿營時山姆發現水岸邊有可疑的生物活動,阿拉貢懷疑那是跟蹤在後的咕嚕。次日,河流兩岸的風景開始急速變化,河岸的地勢升高,變得岩石和荊棘處處。一整天他們的頭頂都盤旋著各種各樣的鳥類。當天紮營休息的時候,阿拉貢不安地看著頭上的飛鳥,擔心是否咕魯做了什麼曝露了他們的行蹤。“我們等到天全黑再出發,”他決定道。
當夜大河中的激流似乎比之前更加湍急,而且偏東流去。他們漂流一段後,突然間,首船上的山姆開始大叫。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都聽見大河東岸弓弦彈開的聲音。一支箭正中佛羅多的胸口,讓他往後跌入山姆懷裏弄丟了船槳。幸好他外套下的秘銀鎖甲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而另一支箭射穿了阿拉貢的兜帽,第三支箭則是牢牢釘在第二艘船的船舷上。有許多黑影在東方河岸邊跑來跑去,更糟的是,他們正被激流衝得離東岸越來越近。
“半獸人!”萊戈拉斯吃驚的自語。金靂也重複了一遍。阿拉貢這時大喊:“拼命劃,趕快遠離東岸!”眾人全都彎下身,拼命地划槳對抗逆流。許多黑羽箭飛掠過他們四周落入河中,幸而再沒有任何一支射中目標。終於,水流漸漸趨緩,他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劃近了河西岸。當荊棘叢的陰影掩映住小艇,萊戈拉斯把自己的槳扔給金靂,縱身一躍便上了岸。他立刻解下背後長弓,轉身張弓搭箭。每一箭射出,對岸就會傳來一聲慘叫,然而從其他人的視野裡什麼都看不清。
“好樣的,萊戈拉斯!”阿拉貢一面系船登岸一面鬆口氣。但這時候,自南方飄來的一大朵烏雲遮蔽了天上星光,眾人被恐懼所包圍。萊戈拉斯停止了射箭,也和其他人一樣抬頭往上看。只見一個黑暗的形體從烏雲中飛出,正快速降落撲向遠征隊停泊的位置!河對岸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佛羅多則覺得一陣熟悉的寒意流過全身,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正在接近的是騎著飛獸的戒靈!萊戈拉斯雙眸閃著精光,反手伸向箭筒。
臥房的窗戶驟然被夜風吹開,拍打窗框發出刺耳的聲響。一時間燈火搖擺不定,桌面摞起檔案的陰影不斷縮短又拉長。瑟蘭迪爾擱下手中的筆,聆聽夜風的聲音。突然,房間一角的武器架上傳來震顫抖動的金屬鳴響!瑟蘭迪爾訝異的起身,走到架前,見震顫鳴響著的是那支黑箭。瑟蘭迪爾眸光閃動,這情況還從未發生過。他猶豫一下抬手握住黑箭經重製過的箭桿,在觸到箭身的剎那,一陣尖銳刺痛毫無徵兆的自他的後背透向胸膛!他急喘口氣低頭闔眸,達哥拉戰場的幻象一幕幕閃過腦海。他永遠記得這不同尋常的痛感——飛騎士射下的黑箭彷彿淬毒的尖冰,在刺穿他時令他整個右體都陷入劇痛與冰寒。之後在亂軍中撤退向繆爾山,伏在馬背上的每一次顛簸都讓他痛得渾身發抖,傷口滲出的血只在外表看不到的地方流淌浸潤,死死黏結住他的戰甲與底衫。他除了不斷默唸父親歐瑞費爾的臨終之詞,想不到任何可以剋制這疼痛的力量——直到有個精靈抬手環住了他,緊緊擁抱了他,令他得到安慰與休息。
“伊爾碧綠絲!姬爾鬆耐爾!”——他仍然記得女精靈在他耳邊祈禱。星光之神的名號被無比堅定的誦出,而吟誦者的掌心就緊按在他涌血的傷處。“求星光永耀吾愛之人的路途!”——最後昏迷前他感覺到了落在自己頰上的溫潤淚水。瑟蘭迪爾睜開眼,發覺刺穿胸膛的疼痛減退了,掌心的箭鳴也消失,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如此令人難以置信。他重新拾起黑箭仔細端詳,千年前幾經清洗早已除掉上面的殘毒,又經過自己的魔法淨化,它現在已是無邪氣的武器。究竟是感應到了什麼令它鳴響?瑟蘭迪爾思索著將黑箭帶到窗下,按住隱痛的傷處注視外面沉茫的夜色。“伊爾碧綠絲!姬爾鬆耐爾!求星光永耀吾愛之人的路途……”他眺向夜空誦道。
趴到船舷下的弗羅多突然聽到一聲巨大清亮的彈響——那是長弓在吟唱!和著尖銳的箭矢破空聲刺透暗夜,譜出一首驅魔的樂曲!弗羅多翻過身,見萊戈拉斯沐浴在驟明的星光底下,凱蘭崔爾的銀弓於他手中閃閃發亮。而那有翼的怪獸就在遠征隊的正上方搖晃。接著半空傳來嘶啞的慘叫,那黑影就這麼改變矛頭落向了東方。河東岸隨即傳來混亂的腳步聲、詛咒聲和哭嚎聲,之後漸漸歸於平靜。萊戈拉斯輕呼口氣垂下手中長弓,當晚再沒有任何箭矢從敵人那邊射來。
所有人蜷縮在停泊的小船上等待天明,金靂仰臥著嚼一片蘭巴斯,對回到船上的萊戈拉斯說:“感謝凱蘭崔爾的弓和箭,感謝精靈的絕技和銳眼!這可真是射向黑暗漂亮的一箭!”“還要感謝突然變亮的星光。可惜我不能確定是否射中了飛獸的要害,不知它還會不會捲土重來,”萊戈拉斯抱著雙膝若有所想,“我其實不願失去那支箭的,我總覺得……那支箭和我有某種聯絡。”過一刻,他朝金靂露出揶揄的笑,“你不是說,再也不用‘美麗漂亮’來形容除了你懷中寶貝之外的任何事物嗎?”金靂也咧嘴笑起來:“看在你解除了危機的份上我破例用一次吧。我很高興那黑影沒有繼續靠近,它的墜落讓敵人很失望。你真是我們的英雄吶,萊戈拉斯。”
天明的時候遠征隊裡起了爭執。因為如果要去魔多,他們得再次返回河東岸,跟著攀爬到大瀑布底下,走一條被魔影籠罩無比艱辛危險的路程。而如果選擇去往米那斯提力斯,他們應當現在就棄舟登岸、穿越洛汗。“即使只有我一個人,我也必須要回去米那斯提力斯,因為這是我的職責。我不能讓父王孤立無援的去面對魔多大軍,儘管我知道法拉墨會在他身邊,但我的弟弟不能代替我。”波羅莫說。他的話讓萊戈拉斯眸光閃了閃,金靂吐出菸斗嘆口氣。過一刻,波羅莫看向弗羅多,“如果你想要摧毀魔戒,那麼武器和戰爭都沒辦法幫上你的忙,米那斯提力斯的人們也無法協助你。但是,如果你想要摧毀魔多大軍,在沒有後援的情況下進入魔多隻是愚勇,丟棄它更是愚行。”
弗羅多從波羅莫眼中看到了奇怪的情緒起伏——“它”是什麼?是魔戒嗎?波羅莫在瑞文戴爾也說過類似的話,但那時候得到了埃爾隆德和甘道夫的糾正。弗羅多又看向阿拉貢,對方皺眉陷在自己的思緒裡,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波羅莫的話。內心有個聲音正在召喚伊蘭迪爾的子嗣,回到自己的子民之中去,守衛那座神聖的白城。“由魔戒持有者來決定吧,你來選擇道路。”阿拉貢結束沉默對弗羅多說。注視他良久的弗羅多深吸口氣迴應:“我知道你的猶豫,阿拉貢,我也知道不能再拖延,但我一時之間無法做出選擇。請給我一個小時考慮吧!”
“好吧,我們來生個火暖和一下,等待這一個小時過去。”波羅莫說。之後遠征隊員們分散拾柴,弗羅多也到小樹林中沉思。時間逐漸流逝,弗羅多一直沒有現身,其他遠征隊員開始圍著篝火取暖,討論接下來何去何從。不知過了多久,波羅莫神色恍惚的走出樹林,一言不發走向眾人,在篝火邊坐下。“怎麼了?”阿拉貢察覺出他不對勁,“你看見佛羅多了嗎?”波羅莫遲疑一下回答:“是,也不是……是,我的確發現他在山坡上,我也和他說了話。我請求他前往米那斯提力斯,不要去魔多。我忍不住發怒了,他就離開了我,消失了。他一定是戴上了魔戒,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以為他會回來找你們。”
“這就是你的說法嗎?!”阿拉貢毫不留情的盯著波羅莫。“這真糟糕!”山姆跳了起來,“我不知道你這個人類到底有什麼用意,為什麼佛羅多先生會戴上魔戒?他根本不需要啊!”“弗羅多沒有回來,他會去哪兒?他人在哪兒?”梅里和皮聘六神無主的四面看看。“我們得立刻想辦法找到他才行,大家快來!”山姆喊道。
“等等!”阿拉貢趕緊起身勸阻,“我們必須兩人一組去搜索,等等,先別急啊!等等!”可一點用也沒有,三名霍位元人根本不理他。山姆第一個衝了出去,梅里和皮聘緊跟在後。幾秒鐘之內,他們就已經衝進了樹林。“這樣分散開會迷路的!”阿拉貢於事無補地大喊,又轉身對篝火邊呆坐著的波羅莫說:“波羅莫!我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但你最好來幫忙!就算你找不到佛羅多,至少也確保其他霍位元人的安全!”
說完這番話,阿拉貢和萊戈拉斯還有金靂都衝進樹林,但一直搜索到山丘頂上都沒有任何結果。忽然,阿拉貢聽到河岸邊有些不尋常的動靜,似乎是半獸人在叫嚷。接著一道低沉的吶喊之後,傳來了驚天動地的號角聲!“波羅莫的號角!他遇到了敵人!”阿拉貢失聲道,“該死!今天我做的每個決定都是錯的!”自語時他已邁步飛奔衝下山坡。但在他抵達山腳之前,半獸人的叫嚷已漸漸變遠。最終,他在一棵樹下發現了渾身插滿羽箭的波羅莫。對方手裏的寶劍還在,但已折為兩段,號角也碎成兩半,至少二十名半獸人的屍體橫陳在四周。
阿拉貢跪下來。波羅莫睜開眼睛,掙扎著說:“那時候我想要從佛羅多手中奪走魔戒。對不起,我罪有應得!梅里和皮聘被半獸人擄走了,我沒辦法救他們,但我想他們還沒有死。”停了片刻,波羅莫的雙眼疲倦的合攏,再一次睜開時他說:“永別了,阿拉貢!我失敗了。這世界將陷入黑暗,誰來拯救我米那斯提力斯的同胞?”阿拉貢握住他的手,親吻他的眉心,淚水流了下來,“不,你沒有失敗,你贏回了你的榮耀,沒有多少人能贏得這種輝煌戰果。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力量,但我向你保證,米那斯提力斯將永不陷落!”波羅莫笑了,再無法說話。
不久萊戈拉斯和金靂從樹林中走出來。金靂手中握著染血的斧頭,萊戈拉斯握著刀背著空空如也的箭筒,他們消滅了之前爬上山坡的半獸人。而當他們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約而同的垂下頭,為死去的夥伴哀悼。阿拉貢將波羅莫的遺言告訴了他們。“他曾鬼迷心竅,但仍不失為一名好漢。”金靂評價說。之後阿拉貢拔掉波羅莫身上的箭矢,抱起他的遺體,和兩名夥伴一道返回河邊。這時奇怪的情況出現了——原本栓在河邊的三艘小艇少了一艘。阿拉貢檢查一回岸邊的腳印,驚訝的說:“沒有半獸人到過這裏,這兒只有兩名霍位元人留下的新鮮腳印。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有個大膽的猜想——是弗羅多和山姆自己解開了船,離開了這裏!”
“那我們現在就駕船追蹤嗎?”萊戈拉斯問。阿拉貢眸光閃了閃,搖搖頭,“先處理波羅莫的遺體。”說完他將波羅莫重新抱起,放置在剩下的一艘小艇裡,又為他整理好遺容和衣衫,把他的劍和碎裂的號角放回他的手中。三位夥伴立在岸邊目送載著波羅莫的小艇隨水漂遠,大瀑布將最終接納這位米那斯提力斯英勇的戰將。“波羅莫上路了,我們也必須選擇自己的路。希望我能做一次正確的決定,扭轉這不幸的一天。”阿拉貢望著遠方說。沉默一刻後,他再次開口:“我決定追蹤綁走梅里和皮聘的半獸人。我曾以為我是領路者,但現在的局面告訴我,魔戒持有者的命運無法由我掌控——弗羅多和山姆是自己離開而非受敵人脅迫。所以,我們只能護送他們到這兒了,但我們不能捨棄被綁走的梅里和皮聘。”聽到他的話,萊戈拉斯和金靂都認可點頭。阿拉貢左右握住兩個夥伴的肩膀目光如炬的說:“來吧!我們即刻出發!把所有不必要的行李都丟掉,日夜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