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魔戒再現5
尋找行蹤不定的巫師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的到來出乎所有精靈的預料——他並非得到信使的通知,而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途經密林,向巡邏隊請求指路時被認出的。那會兒他駕著一輛有蓬馬車從東方來,車廂裡塞滿了在河谷鎮訂製的煙花,每隻花花綠綠的煙花筒上都貼著一個紅色的“甘”字。巡邏隊簡要向他說明了情況,然後指引他去林山。一到林地大殿他便提出審訊咕嚕,瑟蘭迪爾應允了他的要求。在牢房裏,甘道夫與咕嚕獨處了很久,咕嚕彷彿是睡著了。守在門外的阿拉貢告訴萊戈拉斯,甘道夫使用了魔法——老巫師正從咕嚕的思想裡而非嘴裏得到自己想要的資訊,因此旁人並不知道那資訊的內容。走出牢房,甘道夫的神情並不輕鬆,但也不太迫切。當晚他留下來,和阿拉貢一道接受了精靈王的晚宴款待。
依舊在燃起篝火的林地裏,依舊有豎琴聲和歌聲相伴,豐富的菜餚與飲之不盡的美酒鋪滿了席間。瑟蘭迪爾舉杯邀身旁的甘道夫共飲,“歡迎你,老友。我本以為所有埃斯塔力都會像庫路耐爾那樣,塵俗不染的在艾辛格花園裏鑽研學問或修習魔法。看來比起白袍巫師,你要體察民情得多,更能體會我們忙於俗務的煩惱。如果我沒記錯,上一次過境你販的是菸草,這一次換了煙花。世事如此艱辛,令智者又換了營生麼?”這番不鹹不淡的話讓萊戈拉斯忍不住別過臉偷笑。阿拉貢也微微的笑了,灰色的眸子瞥向甘道夫,露出好奇的神情等待巫師反應。甘道夫轉一轉精明的眼珠說:“染指塵俗之事難道不是我等埃斯塔力的本分麼?——踏遍中土,關心世上良善所面臨的危機,好在危難時做挺身而出的義勇之士。像庫路耐爾那樣愛惜羽翼本就不是我的志向。在這問題上,我和他的意見有些小小的不合。”瑟蘭迪爾點一下頭說:“可我聽聞你和白袍巫師的矛盾並不止於是否要做‘義勇之士’,多年前的聖白會議上,你們還為菸草起了爭執?”
聽對方提起這件事,甘道夫晃晃手裏的菸斗哈哈笑起來:“可惜你那時尚在沉睡,並未見到白袍巫師擺出臭臉的模樣。他過去總嘲笑我沉迷於市井和菸草,為證明自己的定力,他也買了些煙來試吸。可這之後,歐薩克塔的僕人每年都得為主人去夏爾採買最上等的菸葉,數量還十分不少。庫路耐爾自以為做得隱秘,夏爾的商人卻早就告訴了我。當他以議長的身份裝腔作勢,指責我不該在會議上吸菸的時候,我就狠狠反嘲了他——定力超群的白袍智者居然也迷戀上了世間俗物,迷上了卻又遮遮掩掩,不是件可笑的事麼?”“哦?有這種事?”瑟蘭迪爾聽得饒有興味,“那的確可笑。難怪我一向不喜歡白袍巫師而比較喜歡和你來往,米斯蘭達。”瑟蘭迪爾說著親自為甘道夫添酒,他的兒子則差點將剛喝進嘴的酒給噴了出來。
第二日,阿拉貢與甘道夫商議後決定一道離開密林。臨行前,阿拉貢特意去牢房見咕嚕。這面目可憎又可憐的囚犯立刻嚇得縮到了牢房一角,抱著頭只敢從指縫裏露出眼睛。“你的拳頭看來挺硬啊,阿拉貢。”萊戈拉斯調侃說。“他咬我的時候我相當不友善的對待了他,恐怕以後他都不會喜歡我了,”阿拉貢聳聳肩迴應,“不過他也是個可憐的傢伙,不知什麼魔力把他從一個普通漁人變成了這副不老不死又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的年紀恐怕比你還大呢。”“他真是人類?”萊戈拉斯皺起清秀的眉,不禁露出一點同情,“我看他只吃生肉不吃熟肉,甚至吵著要吃活魚——這可不像你們人類的習俗。”阿拉貢笑笑說:“的確不是,那大概是他住在地底暗河邊養成的習慣。密林精靈都是仁善的,別像我對他一樣那麼粗暴,偶爾也給點魚吃吧。或許仁慈的對待他能讓他變得正常點兒,要是甘道夫能為他解除魔法的影響就更好了。總之,在想出妥善的處置辦法前,請看守住他。”阿拉貢說著鄭重的拍了拍萊戈拉斯的肩。
好友走後,萊戈拉斯將阿拉貢的建議告訴了父親。瑟蘭迪爾正在書桌前起草政令,聽萊戈拉斯說完他淡淡的迴應:“米斯蘭達也認為咕嚕還有一絲希望可以康復,就照他們的意思吩咐下去吧。”說著他重新拾起鵝毛筆,蘸了蘸墨水。見父親應允萊戈拉斯起了興致,“我看,我們不能把咕嚕一直囚禁在不見天日的牢房裏。他才學會吃一點兒熟食,如果老待在那種地方會讓他念念不忘過去生活在地洞裡的習慣。”“你想怎麼樣?”瑟蘭迪爾挑一挑眉,開始落筆書寫。“既然還有康復的希望,我們讓他偶爾去林地裏像正常人一樣散散步好嗎?”萊戈拉斯話音才落,一旁的加里安便苦著臉叫起來:“殿下!我被關禁閉的時候都沒有獲得可以散步的恩典!”萊戈拉斯好整以暇的轉過頭,“我還沒講完,加里安。我打算讓守衛在他脖子上套個繩圈,就像當初押解他時那樣。難道你也願意套個繩圈在林地裏散步嗎?”加里安頓時露出喪氣的表情:“那我寧願待在禁閉室裏。殿下你要是逼我這麼做,我就立刻放棄我的生命。”“加里安,咕嚕可是個不正常的……”
“鬧夠沒有?”瑟蘭迪爾忽然擱下筆,抬頭瞪一眼萊戈拉斯又瞪一眼加里安。王室總管趕緊把捧了半天的茶水放到精靈王手邊,抱著托盤溜了出去。萊戈拉斯左右蹭一蹭書桌,到底捨不得走。“Ada,您覺得我的想法太荒唐麼?”瑟蘭迪爾慢慢飲下一口茶,說:“這麼‘仁慈’的關押辦法我的確是頭一次聽說。不過你既然有心,就試試看吧,你有權決定這些事務。”萊戈拉斯頓時眉眼笑開,“那再讓他試試爬樹怎麼樣?在樹頂能呼吸到新鮮空氣,森林裏有時太悶了!”瑟蘭迪爾不禁一口水嗆到,扭頭咳嗽起來,萊戈拉斯忙一臉忐忑的遞上手帕。他的父親好容易緩過氣,擦完嘴又白他一眼才說:“你還有什麼花樣?全想好了再吩咐給守衛,不必向我彙報了。”
聽父親原來贊同自己,萊戈拉斯鬆一口氣。見父親還有政務要忙他告退走到門邊,可未及開門又反過身問:“Ada,米斯蘭達有告訴您他從咕嚕的身上探知了什麼嗎?”瑟蘭迪爾漫不經意的收起手帕,“灰袍巫師的嘴貌似毫無遮攔,其實比你我想象的要嚴。拋棄掉無謂的好奇心吧,萊戈拉斯,他願意說的時候自然會說個不休,直到你聽得厭煩。”萊戈拉斯兩眼望天“哦”了一聲,再次告退離開。等書房門關上,瑟蘭迪爾終於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但過一刻,這笑容化作了長長的嘆息。他鬆開攥在掌心裏的絲帕,慢慢垂下視線——柔軟的褶皺裡藏著仍然溼潤的血跡。
那日晚些時候,牢房守衛們果然收到了王子殿下的命令——殿下要他們更加和善的對待咕嚕。在天氣好的日子,兩名專門的守衛會押著咕嚕在林地裏散步或者爬樹。咕嚕倒也老實,既沒有試圖逃跑也沒有攻擊過守衛,看起來果真“正常”了一些。而另一方面,阿拉貢和甘道夫在翻越迷霧山後分手——甘道夫獨自駕車前往夏爾,阿拉貢則回到瑞文戴爾,去與養父和兩位兄長磋商。令他意外的是,亞玟也在瑞文戴爾。由於南方的局勢越來越吃緊,擔心愛女的埃爾隆德命屬下將亞玟接回了自己身邊——畢竟如若開戰,洛絲蘿林會比瑞文戴爾更不安全。再次相見,兩位戀人已別離三十餘年。亞玟的眼中盈滿柔情與相思,可她的愛人卻剋制而疏離。阿拉貢無法忘記也無法忽視養父的話——只有剛鐸與亞爾諾之王纔有資格迎娶精靈中的暮星。不久後他一個人離開瑞文戴爾,再度踏上了冒險之路。
平靜的時光一去不返。在收縮國境數百年後,瑟蘭迪爾意外下達了一道政令,命子民們在阿卡德納動起土木,在小鎮的廢墟之上建起瞭望據點。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孤山之戰後多爾哥多的邪氣一度消失,密林裡的毒物也大為減少。但隨著魔王在葛哥洛斯公然復甦,邪黑塔上魔眼再現,多爾哥多又恢復成充滿邪氣的地方。阿卡德納位於舊林路旁,距多爾哥多很近,幾乎成對峙之勢。精靈們必須加倍頻繁的清掃據點周圍瘋狂涌入的毒物,做辛勞又危險的工作。一些貴族在私下抱怨,認為局勢越艱難越應當堅守林山而不是在邊境虛耗,可已經頒佈的政令無可撤銷。
不久,東方傳來壞訊息。原本生活在魯恩內海附近的野蠻人部族開始整軍經武,侵犯人類的多衛寧住區,再往北進一步就是長湖。現任的河谷鎮鎮長,巴德之孫,巴恩之子布蘭德對這局勢十分擔憂。從布蘭德的來信中,瑟蘭迪爾還讀出了另一層更深的恐懼——所有文字都在魔王的陰影下寫就。索倫的使者這些年裏已數次前往河谷和長湖招安,極盡甜言蜜語或威逼利誘的招數,這令布蘭德十分害怕。而埃雷波爾也面臨著相似的境遇。許多年前,一股流言在孤山散播,有人說先祖都林之所以能開創凱薩督姆的盛世是因為擁有一枚矮人魔戒。後來這戒指傳到埃雷波爾,讓索爾王富甲天下。可它並沒有從索恩手中傳給索林,極有可能是被索恩掉落在了摩瑞亞礦坑裏——只要找到它,就可以重建凱薩督姆,恢復先祖榮耀。受這流言鼓動,老巴林之子巴林二世帶著許多年輕的矮人離開孤山前往摩瑞亞,希望能找到戒指。幾年過去,信差傳回摩瑞亞熔爐重開的訊息,但沒有隻言片語提到戒指。而這時索倫的使者卻帶著矮人們心心念唸的寶物來孤山拜訪丹恩,許諾如果丹恩歸順,矮人魔戒就將屬於他,助他成為像都林那樣的偉大王者。丹恩心性堅定,但也沒有一口拒絕,而是以言辭拖延。隨著使者拜訪的次數增多,丹恩能感覺到對方越來越不耐煩,他不知道這種拖延還能換回多少平靜的日子。
所有這些訊息,似乎都只讓瑟蘭迪爾更加堅定了爭奪密林的決心。那些日子裏,他率近衛隊駐紮在阿卡德納監督營造,常常連續數十日不回林山,把大部分政務都交給了萊戈拉斯處理。萊戈拉斯自然支援父親的決定,勤勉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再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關照咕嚕,守衛們的彙報倒也讓他放心。可危機就這樣不知不覺的到來了。某個無星無月的夜裏,一群半獸人藉着黑暗掩護偷襲了林山。他們偷襲的目標既非大殿也非林間的住區,而是咕嚕散步的小樹林!那一日,咕嚕爬上樹後便不肯下來,一向和善待他的守衛只好在樹下等候,一直到天色入暮。誰知半獸人突然從黑暗中齊齊殺出,殘忍殺死了所有守衛,之後迅速南逃。精靈們發現敵人有些遲了,但萊戈拉斯還是派出弓兵追擊,一直追到與恰巧北返的國王近衛隊匯合。大部分半獸人被殺死,其餘的竄逃回了多爾哥多。對此瑟蘭迪爾十分震怒,連夜趕回林山。一見父親,萊戈拉斯便焦急的報告咕嚕失蹤了,他猜想咕嚕不是被半獸人帶走就是趁亂逃跑了。
“繼續搜!你親自帶隊去搜!”瑟蘭迪爾臉色鐵青的下令。但萊戈拉斯與卡洛芬德林分兩頭搜遍了林地還是毫無所獲。第二日他們回到大殿請罪,瑟蘭迪爾卻什麼也沒說揮手令他們退下。之後一整天精靈王都獨自在書房中沉思,直到夜裏纔再度召見自己的兒子。萊戈拉斯沮喪的垂下頭說:“我沒有照料好林山,也辜負了朋友的託付。請您責罰我,父親。”瑟蘭迪爾負手背對他站立著,神色依舊嚴峻,“現在不是責罰的時候,這件事可能比我們看到的還要嚴重。咕嚕能夠逃跑,說明我的土地上有魔王的耳目——令他提早知道有人會來救他,在你眼皮底下演了一出裏應外合!”萊戈拉斯不禁愕然,“可我相信同胞們……”“我沒有說我的子民中有奸細!”瑟蘭迪爾冷聲打斷兒子的爭辯,之後頓了頓,嘆一口氣,“這耳目可能是飛鳥、走獸,是蛇蟲鼠蟻……魔王的觸手比我過去所認為的還要隱蔽,而且無處不在。”“那要怎麼防範?!”萊戈拉斯失聲道。
父子倆都陷入了沉默,直到瑟蘭迪爾轉過身。“先不管咕嚕逃去了哪兒,最緊迫的是把他已經逃跑的訊息傳遞出去。既然半獸人肯花費這麼大力氣來營救他,說明在魔王的眼裏他仍有重要的價值——他身上揹負著秘密。米斯蘭達或阿拉貢也許知道。”萊戈拉斯心頭一凜,趕緊說:“要找灰袍巫師太難了,找阿拉貢的話我們可以去林谷!就算阿拉貢不在那兒,我想領主閣下也有辦法通知他,還會給我們一些有用的建議!”瑟蘭迪爾瞥一眼自己的兒子,從書桌上拾起一封以火漆封印的信,“這是我寫給埃爾隆德的。你明早帶幾名近衛出發,把它送去瑞文戴爾。”萊戈拉斯接過信,鄭重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