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魔戒再現4
告別林谷十餘日後,密林的馬隊抵達了林山。提前接到訊息的加里安在長橋前精心策劃了王室重臣們對國王的覲見,同時帶來他國使者於數日前到訪的訊息。“洛絲蘿林的使者?”萊戈拉斯皺起了眉。密林與蘿林的通訊往來並不頻繁,而凱勒鵬的信使在他離開密林前剛剛來過,帶來了關於南方局勢的訊息。現在又有使者接踵而至,他立刻聯想到南方局勢有變。“是帶來凱勒鵬閣下的手信嗎?還是有什麼要緊的口信?南方發生什麼了?”萊戈拉斯一連串的問。加里安回稟說:“對方什麼也沒有提及,彷彿也並不著急,只是向我表明他會住下來等待被召見。”
“他是我的客人,加里安,帶他到書房來見我吧。”瑟蘭迪爾這時開口。萊戈拉斯忍不住驚訝的看向父親,“您什麼時候向那位精靈發出邀請的?他是誰?”瑟蘭迪爾兀自轉身朝書房走去,同時回答自己的兒子,“他是蘿林北境的巡林官哈爾迪爾,凱勒鵬和凱蘭崔爾最信任的大臣之一。我在瑞文戴爾醒來的時候請埃爾隆德替我傳的信。”萊戈拉斯趕緊跟上父親的腳步扁扁嘴說:“您為什麼剛一醒來就著急見他?恐怕他得到您甦醒的訊息比我還早吧!”瑟蘭迪爾默不作聲走在踏道上,過了一會兒才停下來說:“萊戈拉斯,你去洗浴歇息吧,這段日子你也累了。我想要單獨見見這位使者。”萊戈拉斯不禁瞠大了眼,之後不滿的瞥開視線,“您又有事瞞著我吧,Ada。”不過等他迴轉目光,發現父親眉間不知何時落下的陰影和明顯的心不在焉,他只好識趣的行了個告退禮離開。
書房的木門在兩聲叩響後由加里安推開,身穿宮廷常服眉目安寧的精靈一路走到屋子中央,相當優雅和恭謹的行了個禮。正對著滿架書籍沉思的瑟蘭迪爾轉過身,複雜的眸光投向久未謀面的故人。“感謝你行了這麼遠的路程來到密林,歐諾努伊之子哈爾迪爾。”瑟蘭迪爾說道。哈爾迪爾微微低下頭,“向您致敬,陛下。自蘿林一別,我一直在等待陛下的召見與責難,沒想到六百餘年便這樣過去了。”“我召見你並非爲了責難你,”瑟蘭迪爾頓一頓說,“不過這召見的確如你所說,大概太遲了一些。如果有誰應當被責難的話,那也不是你。”“但也不是您,陛下。您那時已竭盡全力救援蘿林,我和同胞們至今仍然感激。”哈爾迪爾誠摯的說。瑟蘭迪爾搖搖頭,唇邊閃過一絲自嘲,跟著他走向圓桌邊拾起加里安備好的酒具,為客人和自己各斟上一小杯紅酒。
“這次我急著見你是有一點疑問,”瑟蘭迪爾說著將酒杯遞給哈爾迪爾,“我想知道蘿睿爾失蹤後你的部隊向下遊搜尋的詳細情況。”哈爾迪爾顯然早有準備,隨即說:“情況是我們一直沿著河道向南,搜索到凱勒布蘭特地區,可無論在西岸還是東岸,北河套或是南河套都沒有發現王后殿下的蹤影。由於再往南就將深入洛汗國境,我們不得不在南河套平原終止搜尋。”“凱勒布蘭特……”瑟蘭迪爾低聲重複這個地名,“這麼說你們也搜查了利維萊特河口?”“是的,向東匯入安都因大河的支流,我們並沒有忽略它——事實上兩河交匯形成的連續河灣正是王后殿下被水流衝到岸邊的最後希望。爲了防止黑暗的夜色令我們錯失王后的身影,這搜尋一直持續到天明。然而遺憾的是……我們終無所獲。”哈爾迪爾神情凝重的回答,顯然沉浸在那日的回憶裡。瑟蘭迪爾垂下眼瞼,悵然的嘆口氣說:“那麼情況和安羅斯傳遞給我的信函並沒有差別。後來我又向洛汗去信,請他們代為搜尋。西歐德王回函,他計程車兵一直搜索到繆爾山河谷,依然沒有發現蘿睿爾。”
沉默在燈火昏黃的書房裏蔓延,兩位精靈均放下了一口未飲的酒。過了多時,瑟蘭迪爾纔再次抬起眼眸,“那時候你是否有下令搜尋法貢?”“法貢?”哈爾迪爾微微訝異的反問,“法貢森林在利維萊特河的上游,王后殿下沒有可能被水衝向上游。”“我的意思並非水的作用,而是被人帶走。”瑟蘭迪爾說。哈爾迪爾搖搖頭,“那一帶相當荒涼,至今也沒有住民。儘管法貢森林就在蘿林的南面,可我們對它的瞭解也非常少。從阿瑪蒂爾王的時代起,蘿林精靈跨越兩座森林之間的銀光河就是被禁止的。即使隔河遙望也會讓我們心生寒意,人類更加不敢靠近。傳說中那是有魔法存在的地方,只是沒人知道施加魔法的是誰。”
“也許書中記載了答案,”瑟蘭迪爾說著拾起早就放在圓桌上的一本諾多文古書,“這是我在瑞文戴爾的藏書中發現的。法貢森林在很早以前就生活著中土大陸最古老的住民,而大河兩岸曾經都是他們的領地——這些住民在書中被記載為‘樹胡’。”哈爾迪爾無法讀懂諾多文,但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瑟蘭迪爾召見自己的原因,忍不住加倍驚訝,“您的意思是王后殿下還活著?可您為什麼會認為……”“不,我不確定任何事,”瑟蘭迪爾覆手按下古書發黃的封皮,眸光微微閃動著,“我的猜測只是來自於一個夢境。自然,我知道這希望很小,很可能只是我的妄念。但瑞文戴爾也是有魔法的地方,一切的夢境都可能是晦澀的預言。而只要還有一絲可能,我都想要試一試。”哈爾迪爾凝眸注視著精靈王,過一刻他低下頭說:“我明白了,陛下,請將這件事交給我去做。數百年來我始終無法釋懷,而這也許是個機會。等我回到蘿林求得吾王與女王的同意,就會親自帶領士兵去法貢搜尋。”
此刻書房門外,加里安捧著一些待客的果食走了過來。見到交握雙臂靠在門邊的萊戈拉斯,王室總管十分驚奇,“殿下您還沒有休息嗎?”萊戈拉斯一語不發接過總管手裏的托盤,沒什麼表情的說:“快點,敲門。”加里安茫然無措的被王子殿下按到了門上,只好提起手叩了叩。“誰?”門內傳來精靈王的問話。“是屬下……為您和客人送來一些佐酒的堅果。”門內沉寂了一下,之後傳來精靈王的拒絕聲:“不必了,你下去吧。”加里安於是朝萊戈拉斯攤了攤手,表示對王子殿下想要藉機進去的企圖幫不上忙。萊戈拉斯沒什麼好氣的把托盤塞回加里安懷裏,恢復成總管剛來時看到的姿勢。“殿下您想要進去大可以直接進去,您可是攝政王。”加里安壓低嗓音說。萊戈拉斯瞪他一眼,“現在Ada還當不當我是攝政王,我很懷疑!”這時書房門忽然開啟,兩人都嚇一跳站得筆直,萊戈拉斯抬頭看到了拉開門扇的父親。瑟蘭迪爾對加里安說:“你退下。”之後皺眉將目光轉向萊戈拉斯,“你,進來。”
書房門重新合攏,萊戈拉斯見哈爾迪爾朝自己行撫胸禮。“榮幸再次見到您,萊戈拉斯殿下。”哈爾迪爾輕輕攤開掌心。“歡迎你來密林。”萊戈拉斯也抬手還禮,不過他印象中自己從未見過對方。這位來自蘿林的精靈雖然個子不高,但容貌俊美氣度優雅,尤其目光中蘊含著深意——萊戈拉斯自信絕不會遺忘這樣一位出色的人物。不過他的心思很快被另一樣無比耀目的東西吸引——一隻橡木匣子就放在哈爾迪爾身前的圓桌上,匣蓋翻開,裡面黑色的絲絨布麵襯著一條以星月為形的項鍊。無論是秘銀的託座還是其上鑲嵌的寶石,都閃著潔白瑩潤的光——彷彿天上的群星都匯聚在一起,星河流動!瑟蘭迪爾這時返回到桌邊,哈爾迪爾對他說:“感謝您,陛下,讓我再次見到阿蒙勒希爾。我畢生都會記得這純潔的光芒,願它永耀林山。”“一切將如你所言。”瑟蘭迪爾輕輕頷首。
等哈爾迪爾退下,書房裏只剩下父子倆。年輕的精靈凝眸盯著那串項鍊,臉頰微微發紅。“它就是您從孤山取回的寶物?”萊戈拉斯問。“是的,鑲嵌在上面的寶石來自多瑞亞斯,你的母親曾經佩戴過它。”瑟蘭迪爾說。“當蘿林的秋葉旋舞,她曾巡行於溫熱林泉的邊上,當綠林的夏風吹拂,她曾站立在柏樹蔥鬱的高崗;天空有無數明星出沒,都閃耀在她美麗的項鍊上,那是君王贈予的寶物,賜給她阿蒙勒希爾的名號……”萊戈拉斯輕聲吟誦起來,跟著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眼眶有些溼潤了,“我能破壞您的禁令嗎?Ada。”瑟蘭迪爾皺眉嘆息一聲,“這禁令取消了。”萊戈拉斯於是繼續吟誦下去:“鮮花裝點起她的棕發,月華裁剪成她的衣裳,她卻脫去華裳披上戰甲,離開幼子跨在戰馬背上;阿蒙勒希爾,在日落前離開了故鄉,阿蒙勒希爾,策馬馳向危險的地方……”
“她曾穿越沼澤與敵陣,她的強弓能百步穿楊,可如今星辰隕入大河,豎琴也為她哀傷悼亡;冬天降臨,看不見的羽翼伸向黑夜,冬天降臨,她已乘著清風遠翔西方;她會獲得平靜安寧,在那永白山下美麗的不死地,她會獲得平靜安寧,在那沐浴聖光曼督斯的殿堂。”瑟蘭迪爾接着兒子中斷處輕聲誦完,手指撫觸著匣中的星光,唇邊苦澀的笑了一下,“這首詩歌寫得很好,即使只聽過一次我也難以忘懷。或許有一天,寫歌的詩人會原諒我的禁令,再度歌唱你的母親。”“Ada……”萊戈拉斯的話哽咽在喉嚨裡。“孤山之戰的時候,憶及你母親的遺物被矮人惡意扣留,我沒有辦法剋制冷靜。但回頭想想,你那時的決定是對的。有許多東西比一件塵封的遺物更重要,而我慶幸,自己總算沒有領著子民踏入不復的黑暗之中。那時,我的確看不到光亮。”瑟蘭迪爾神情平靜的說,白寶石的光倒映在他眸心。萊戈拉斯聽得萬分驚訝,完全沒想到父親會對自己說這些話。“你要走的路還很長,萊戈拉斯。你的雙目會比我更明亮,擁有看透一切黑暗的力量。我將會因你而驕傲,如果你的母親在,她也會——所有密林精靈都會因他們的王子殿下而驕傲。”瑟蘭迪爾最後說道,扭頭朝愛子露出淺淡笑意。
這之後的一段日子裏,密林與蘿林之間又通訊數次。這些信封上註明了“國王親啟”的信函萊戈拉斯都無緣得見內容,但他從父親讀信後眉目間的凝重能猜出並沒有好訊息傳來。通訊後來中斷了,因為索倫的勢力不斷壯大,凱勒鵬與凱蘭崔爾禁止任何蘿林精靈再出國境,整個蘿林被水之戒南雅的魔力妥善護衛起來。再往後的數年裏,阿拉貢多次過境密林,他似乎是在執行什麼任務,但對任務的內容他不願多做透露。瑟蘭迪爾也不多問,同時制止兒子旺盛的好奇心。某次父子倆在林地裏騎馬漫遊時,萊戈拉斯抱怨阿拉貢的守口如瓶。“他為什麼不說出實情呢?我們不是朋友麼?他身上有傷,看得出總是去些極端危險的地方。而我,也許能提供他幫助。”
“維護友誼除了仗義相助,有時也需要緘口不語,”瑟蘭迪爾笑笑,之後他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我能感覺到魔影在追蹤他,不,也許和他追蹤著同一樣事物。他來到密林的時候,那股邪惡氣息也會接踵而來。他不願多說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也毫無頭緒,那就是任何風聲走漏都可能帶來災禍。邪惡總是這樣,在暗夜裏滋長蔓延,讓人無法捉摸而體會到恐懼。可到最後,所有邪惡都會現身——過去如此,以後也永遠會如此。所以你現在需要的,是等待的耐心。”“可我不喜歡等待,Ada。我喜歡儘快去追查、解決掉。”萊戈拉斯扁扁嘴說。“這就是阿拉貢是阿拉貢,你還是你的原因,”瑟蘭迪爾挑一挑眉說,“不過……”“不過什麼?”萊戈拉斯問。“沒什麼。”瑟蘭迪爾淡淡的回答。
而真相揭露的一天終歸到來了。阿拉貢在某次從南面進入密林時不再是孤身一人,還用繩索綁著一名囚犯。大團棉布被塞在這人形生物的嘴裏,阿拉貢一路驅策他往前走。當遇到卡洛芬德林率領的巡林隊時,阿拉貢疲憊不堪的上前求助——他和囚犯都渾身泥濘,竟然是從繆爾山南面的死亡沼澤而來。一路上爲了提防囚犯逃跑,他幾乎難以安心的打個盹,精神已經疲累到極點。卡洛芬德林忙借了一匹馬給阿拉貢,讓他能夠比較輕鬆的前往林山,而那個名叫“咕嚕”的囚犯由精靈們輪流押著步行。當到達林地大殿覲見瑟蘭迪爾的時候,阿拉貢急切的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希望能在林山借牢房暫時關押咕嚕,並請精靈王派出信使,將抓捕到“咕嚕”的訊息儘快傳遞給不知身在何方的灰袍巫師。
王座上的瑟蘭迪爾手握權杖,默然聽他說完後以通用語迴應:“過去你並未向我們求助,因此我沒有要求你坦陳任何事,阿拉貢。而如今你既然這樣做了,我就有權力知道整件事的緣由和經過。尤其我想請你說明,跪在我王座下那個赤身裸體,像臭魚一樣黏滑噁心的怪物到底是什麼。”聽到精靈王的話囚犯掙扎起來,但由於被堵住了嘴,只能從喉嚨裡發出幾聲連續的“咕嚕”,並使勁瞪圓嵌在瘦削臉龐上一對過分巨大的眼睛。阿拉貢低頭瞥一眼咕嚕,面色複雜的沉默著。瑟蘭迪爾等待一刻,之後起身離開王座,緩緩步下臺階說:“如果你擔心周圍靈敏的耳朵和不甚嚴實的嘴巴,那就隨我去小廳談吧。我的子民中這樣的耳朵和嘴巴的確不少,雖然它們都沒有惡意,但仍可能造成糟糕的後果。至於囚犯,先行關押到地牢。”聽到瑟蘭迪爾的話阿拉貢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對你的建議我十分樂意從命,陛下。”
在小廳中,阿拉貢簡要陳述了自己追捕“咕嚕”的經過。原來在數年前,智者們四處探訪至尊魔戒而未果後,甘道夫終於想到了比爾博手中的那枚可以幫助主人隱身的戒指。比爾博一百歲生日那年,甘道夫與埃爾隆德一道探訪了夏爾,從比爾博口中詢問到了那枚戒指的來歷——它是比爾博在迷霧山的某個地穴中撿到的,而它的上一任主人正是被比爾博稱為“咕嚕”,後來被知曉本名為“史麥戈”的人類。不過史麥戈是如何得到這枚戒指的比爾博並不知曉,所有資訊仍不足以令人判斷出這枚戒指的身份。甘道夫於是前往剛鐸查閱書庫裡埃西鐸留下的手稿,後來又將尋找“咕嚕”的任務託付給了阿拉貢。
這便是數年來阿拉貢離開亞爾諾遠走東方的原因。他除了搜尋大河東西兩岸乃至迷霧山的各處地穴以外,還往東行到過魯恩內海,往南到過達哥拉荒原,經歷了重重危險。就在他一無所獲身心俱疲的關頭,幸運女神眷顧了他——在死亡沼澤的邊緣他找到了一行光腳的人類足跡。當他大膽潛入沼澤地時,咕嚕正蹲在一個靜滯的臭水塘邊望著水面出神。阿拉貢成功偷襲了他,而對方拼命用牙齒來做抵抗。阿拉貢只得用繩索套住他的脖子並在他嘴裏塞上東西來押送——因為除了齒痕,他再也無法從咕嚕口中獲得任何訊息。“所以陛下,我對咕嚕的認識也十分有限,要審訊出更多的資訊我亦無能為力。現在關押他的價值在於,他是查明比爾博手中戒指的關鍵。而他本人看起來不算太壞,據我所知,他曾經是個正常的人類。”敘述完這一切阿拉貢的表情終於輕鬆了些。
瑟蘭迪爾垂眸沉思著,之後說:“恕我直言,阿拉貢,從他身上我感覺到了魔窟的黑暗。這氣息,我一生都不可能忘記。”“你的意思……他去過葛哥洛斯?”阿拉貢的面色再次嚴峻起來,“難道是被魔王的爪牙抓去的!”“這推測是很有可能的。”瑟蘭迪爾說。“那麼情況就十分棘手了,魔王可能比我們更早審訊出了他想知道的一切,我必須立刻去夏爾警告比爾博,或者幫助他轉移到安全的地方!”阿拉貢說。瑟蘭迪爾卻擺一擺手制止,“這件事,我想你的養父應當有辦法處理。我會同時派出使者去瑞文戴爾說明情況和尋找米斯蘭達。在灰袍巫師到來之前,你就留在林山安心休養吧,你看起來很疲倦。”“的確如你所言,陛下,”阿拉貢嘆一口氣說,“這些年我的經歷雖然不足掛齒,但的確讓我感到疲累。”瑟蘭迪爾這時笑了,“你的重擔有人急於想要分擔,他就要從操演場回來了。”阿拉貢會意也笑了,“我已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