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星與月1
最後聯盟之戰結束,林頓、綠林與凱薩督姆的部隊一同向北退兵,沿著當初吉爾加拉德領軍南下的路線北上。三路部隊在靠近洛格·寧格洛隆的地方,也就是格拉頓平原分兵。正值隆冬,安都因大河在那一帶水淺,凱薩督姆與林頓的部隊得以順利渡河西去。綠林的部隊則留在大河附近的小片林地裏紮營,等待寒夜過去再繼續北上,這裏離綠林的南緣已經不遠。當晚,洛斯蘿睿爾去營地各處巡查,她現在是綠林的副將了。醫官來王帳為瑟蘭迪爾換藥,爲了方便行軍,他小心把瑟蘭迪爾遍體的灼傷都包紮起來,但面部傷得過重只用紗布虛覆著。最後,他為那隻受傷的左眼上藥,眼簾下的角膜仍舊是灰濛濛的。
“為什麼還是看不見?我眼前的黑霧一點也沒有減淡,”瑟蘭迪爾說。
醫官趕緊安慰說:“稟告王上,眼傷好轉大概還需要時間。埃爾隆德大人調變的眼藥已經是這世上最好的藥方了。”
“會從此瞎掉嗎?”瑟蘭迪爾問。
“這……請王上寬心……”醫官難過又惶恐的低下頭說。
瑟蘭迪爾深深的嘆口氣,說:“你退下吧。”
之後他乏力的躺回被褥裡。醫官離開後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有人躡手躡腳走進了王帳,坐在了他的床榻邊。那是巡查歸來的洛斯蘿睿爾,她並不清楚瑟蘭迪爾是醒著還是睡著,悄悄用手指為他捋開耳側糾纏的金髮,窺視他紗布下的側臉。
“很難看麼?”瑟蘭迪爾忽然睜開右眼直視著她。
洛斯蘿睿爾往後一縮,趕緊搖搖頭說:“比幾天前好很多了。”
“幾天前很難看麼?”
洛斯蘿睿爾搖頭搖得更厲害了,“我從沒想過它難看,無論你傷成什麼樣我都絕對不會……”說著彷彿有些羞澀,眼神閃爍的看向瑟蘭迪爾。
“我明白了,感謝你不會‘嫌棄’我。”瑟蘭迪爾將頭扭向另一側,把受傷的面頰深藏在暗影裡。他看不見洛斯蘿睿爾,但耳邊很快傳來女精靈委屈的聲音。
“我不是想說這個!我想說,無論你傷得多重我都絕對不要離開你!你忘記我的承諾了。”
“我沒有忘……”瑟蘭迪爾凝視著暗處說,之後他回過頭,發現洛斯蘿睿爾的眼睛是溼潤的。
女精靈垂下頭,低聲的說:“埃爾隆德大人告訴我,矮人的面具本來就是爲了抵擋龍火打造的,要是你能戴著它去對付惡龍就好了,一定不會傷得這麼重。可你卻把它給了我……”
“那面具還在麼?下一次我會把它戴上,”瑟蘭迪爾說。
聽到這話,洛斯蘿睿爾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不要再有下一次!而且……而且面具也被我摔碎了……”
“那就沒辦法了。”瑟蘭迪爾故作沉重的嘆氣。
這一回,洛斯蘿睿爾的雙目變得眼淚汪汪,看起來既難過又自責。
瑟蘭迪爾終於忍不住笑了,說:“別哭。我保證,絕不會再輕易將自己的性命、子民的性命置於危險之中,也不會再令你遭遇危險。”
洛斯蘿睿爾抬頭眨一眨眼,睫毛上掛著淚珠。瑟蘭迪爾輕撫她的臉頰與眼角,再次虛弱的露出笑,“你可是我的王后啊。”
洛斯蘿睿爾兩頰羞紅了,過一刻她俯下身,隔著紗布小心親吻瑟蘭迪爾受傷的側臉、失明的眼睛,這親吻最後停留在他的唇上。鹹澀,**,彼此吸吮,相依。
“你會好起來的。”洛斯蘿睿爾用肯定的語氣說。
瑟蘭迪爾無言揉一揉她的棕發,將她摟入懷抱。
那夜凌晨的時候,洛斯蘿睿爾被衛兵叫醒。她匆匆走出營帳,聽取一名被派到樹林邊緣放哨的精靈彙報。這位精靈說:“我選擇在一棵粗壯的樺樹上放哨,那是個不錯的位置,可以俯瞰整個營地。上半夜一直是平靜的,但就在剛纔,我聽到一種動物嗅聞的聲音,彷彿有什麼正在順著我棲身的大樹往上爬。我低下頭,看到一雙蒼白的眼睛,那是半獸人的眼睛!可我正要報警的時候他忽然轉開了,迅速溜下樹不見了!我懷疑自己是否看錯,可我在樹皮上的確找到了半獸人留下的抓痕,而且他有同夥。”
在場的所有精靈對這訊息都很錯愕,他們本以為索倫被殺死,邪惡絕不敢這麼快再次抬頭,但他們顯然想錯了。
“加強戒備,叫醒一隊弓箭手隨我到樹林搜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驚動王上,”洛斯蘿睿爾下令道,她想起了埃爾隆德的那些話。那日直到天色大亮,洛斯蘿睿爾和屬下一直在樹林內外搜尋,但沒有發現一個半獸人。這件事她權衡後沒有向瑟蘭迪爾稟告,只是在接下來的路上加倍的派遣哨兵警戒,直到進入綠林國境。
精靈們並不知曉這隊半獸人的去向,也沒有猜到他們的真實目的。而十餘日後,一支人數不多的部隊從南方的米那斯伊希爾來到格拉頓平原,並在這裏紮營休息準備北上翻越迷霧山去往伊蘭迪爾建立的北方王國亞爾諾。這支輕敵的人類部隊在休息時沒有安排警戒,結果於睡夢中遭遇了大群半獸人的偷襲和屠殺三位成年的王子和王室貴族們全部戰死,王躍入安都因河中泅水逃生也終被射殺——這就是埃西鐸的和他的兒子及近衛團的結局。至尊魔戒從此失落在大河河底,只有三位戰士活下來,將納希爾聖劍的殘片送往了瑞文戴爾埃西鐸幼子處。而那時候,綠林的隊伍已慢慢接近了北方林山。在瑟蘭迪爾的授意下,許多綠林戰士都在路經家園時卸甲回家了,一直行到最後的都是國王的近衛們——身披鎧甲長槍獵獵的辛達騎兵和少數生活在林山附近的西爾凡步兵。
漸漸的,綠林河湍急的水流聲從遠處傳來。一路都枕在洛斯蘿睿爾臂彎裡,忍耐著顛簸和疼痛的瑟蘭迪爾這時睜開了眼睛。他倚著洛斯蘿睿爾坐直身體,透過馬車的車窗望外面的景色。即使天氣嚴寒,林山的柏木也始終蒼翠,毫無凋敝的跡象——那是在葛哥洛斯絕不能見到的美景。樹木的枝葉在北風中摩擦作響,散發出淡薄的葉香,融合在凌冽又清新的空氣裡。瑟蘭迪爾原本灰敗的臉色變得有了生氣,目光也明亮起來。當馬車在林山長橋前停駐的時候,洛斯蘿睿爾為他披上斗篷戴好兜帽攙扶他走下來,才發現所有留駐林山的精靈以加里安為首,全都在長橋上迎接他們的王。見到瑟蘭迪爾的一刻他們紛紛低下頭,將右手的掌心貼合在胸前行禮,那一瞬有精靈落下了眼淚。瑟蘭迪爾緊握住洛斯蘿睿爾的手,牽著她朝長橋走去。精靈們逐一側身下跪讓出通道,令他們的王和王后行在當中。林山石宮的大門在長橋盡頭敞開,門後琥珀色的燈火迎候著它的主人歸來。戰爭,真的結束了。
那年春天橡樹發芽的時候,綠林裡重新響起了精靈們的歌聲。雖然這場長達七年的大戰奪走了許多同胞的生命,令綠林的南方變得居民稀少。但北方尤其林山一帶依舊聚落密集生氣勃勃。精靈們的國王在慢慢康復著,幾個月後也能夠親自處理一些政務。洛斯蘿睿爾常在他身邊幫忙,服侍他喝藥也適時提醒他休息,令他躺在搖椅裏為他揉撫那些反覆作痛的傷處。有一天,洛斯蘿睿爾在書櫃裡發現了一塊收藏在橡木匣子中的寶石。寶石被鑲嵌在一個銀託座上,從前應該是一枚胸針。但它現在損壞了,數道裂痕反覆貫穿了石心。洛斯蘿睿爾好奇詢問它的來歷,瑟蘭迪爾回答說:“白日裏是看不出它有多寶貴的,等夜晚降臨你就明白了。”後來某個春夜,當兩人並肩坐在鮮花盛放的林地中時,瑟蘭迪爾把它取了出來。一瞬間,寶石煥發出的光照亮了他的掌心。
“星光白寶石!”洛斯蘿睿爾驚歎道,這是隻存於蘿林傳說中的寶石。
瑟蘭迪爾端詳著手中的寶物,低沉的說:“它是露西安賜福的白寶石,象徵着多瑞亞斯的榮耀,但已經碎了。”
“能把它送給我嗎?”洛斯蘿睿爾問。她還從未向瑟蘭迪爾索要過什麼,但不知為何她第一眼見到這寶石便不能移走目光,上面每一道裂痕都讓她感覺到心痛。“可以嗎?”她再次請求,湛藍的眼睛裏折射著星光。
瑟蘭迪爾沉默了很久,兩人的周圍是深深的寂靜。最後,他終於開口說:“它是榮耀,也是我的黑暗。佩戴過它的精靈遭遇了不幸——主人香消玉殞,而它也碎裂了。知道這件往事你還渴望得到它嗎?”
洛斯蘿睿爾似明非明的看著他,之後堅定的點一點頭,“我想要它。可是……你還被這黑暗困擾嗎?”
“不,自你出現以後黑暗便散去了,也許它真的應該屬於你,”瑟蘭迪爾說著吻了吻她的前額,“我會令你如願,但不是現在。”
自那夜以後瑟蘭迪爾再沒有提起過這枚寶石,洛斯蘿睿爾也只好耐心的等待。天氣漸漸熱起來,國王決定出門拜訪鄰居——凱薩督姆的都林四世,他打算向矮人王訂購一批步兵鎧甲。這一去將有月餘,林山被交給了王后打理。
“我回來的那天會是夏至,我要你籌備好一場晚宴,邀請所有林山的子民,”瑟蘭迪爾臨行時交待說。
洛斯蘿睿爾信心滿滿的回答:“儘管放心,我會籌備得妥妥當當。”
瑟蘭迪爾在馬背上衝她意味深長的笑笑:“別搞砸了,蘿睿爾。”
在瑟蘭迪爾率著近衛隊出發以後,洛斯蘿睿爾開始認真籌備起這場宴會——這還是戰爭結束後國王第一次設宴。訊息從林山一路擴散,後來不僅林山的子民,連眾多住在南面喜愛熱鬧的西爾凡們也蜂擁而至,他們當中的大部分都因為從未見過王后而要來一睹真容。夏至那天,精靈們佩戴著鮮花攜帶著果實來到林山;從小鎮阿卡德納來了全綠林最好的樂手班子和聲音清朗的歌者;從東面趕來了最能幹的獵人,當然,他們沒有忘記王后的口信用馬車捎帶上新鮮的獵物。白日裏,無論林山還是外地來的精靈都加入了搭建木棧道和平臺的工作,看到工程的規模精靈們紛紛議論著晚宴的盛大。
“別停下手裏的活呀!”總管加里安只得不斷提醒催促他們。
“為什麼沒有看到王后?”有精靈大聲的問。
加里安嘿嘿的笑了,說:“她現在也很忙,一點不比大家輕鬆。”
洛斯蘿睿爾的確很忙,忙著為自己挑選衣服。但當她開啟自己並不豐厚的衣櫥,立刻陷入了煩惱。獵裝和騎馬服很多,從鹿皮到絨布的一年四季都有。可宮廷服卻只有寥寥兩件,這兩件還都是母親從蘿林派信差給她帶來的少女時期穿過的舊衣服。洛斯蘿睿爾試了試,胸部明顯偏小了,這回她一下子泄了氣。她現在明白自己這些日子裏千思萬慮缺漏了什麼——竟然都沒想到為自己做條像樣的裙子!回憶起瑟蘭迪爾臨行那句“別搞砸了”,洛斯蘿睿爾懊惱不已。這時臥室門被侍女敲響,洛斯蘿睿爾趕緊換上一件合身的便服去開門。門扇開啟,她不禁瞠大了眼睛。一隊手捧華服的精靈魚貫而入,跟在侍女們身後的是來自阿卡德納的裁縫內瓦爾。他朝洛斯蘿睿爾深鞠一躬,說:“這些都是國王陛下為您訂購的衣裙,其中一件是特意為今晚的宴會準備的。請您趕緊試裝吧,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可以立刻修改。”
一直髮呆的洛斯蘿睿爾被侍女們擁進了裏間,迅速由那華服裝扮起來。回到外間,內瓦爾裁縫為她整理好衣襬,微笑稱讚說:“非常合身,王后的美麗真是絕世少有。”
洛斯蘿睿爾從未聽過這樣的讚美,心下砰砰直跳。等裁縫告辭後她纔敢走到落地鏡前,仿若不識的端詳鏡中的自己。她身上穿著的拖地長裙是月白色,好像朦朧月光的顏色。衣料是絲緞的,綿密又柔和,但穿起來毫不覺得悶熱。裙子的前胸和袖口都各點綴一圈金葉,裙裾上則繡滿金色的花朵。一襲薄紗從她的肩部飄逸至後襬,彷彿夜闌的霧靄將她環抱。她從未見過這樣美的衣裙,甚至比姑媽伊瑞雅出嫁那天的禮服還要華美。她對鏡開始細細編織自己的棕發,編成瑟蘭迪爾喜愛的樣式,希望自己能稍微配得上這身華服。而一想到就要與離別多日的瑟蘭迪爾相見,她的心跳就變得飛快。
不久總管加里安前來問候,洛斯蘿睿爾趕忙關心道:“林地裏氈毯已經鋪起來了嗎?食物和美酒都擺放好了嗎?”
加里安忍不住笑了,回答說:“大家正忙著搭棧道呢,宴席要等陛下下令纔開始。”
“棧道?我沒有吩咐搭棧道呀,”洛斯蘿睿爾疑惑的說。
加里安鞠一躬回答:“是陛下吩咐的。”
洛斯蘿睿爾才恍然大悟,原來瑟蘭迪爾走前早就有了安排——安排這宴席的一切,而並不限於為自己添置衣物。“那麼……陛下要我怎麼做呢?”洛斯蘿睿爾怔怔的問。
加里安再次鞠躬,微笑說:“請您在月出時走出宮殿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