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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綠林的兒女7

    當安羅斯他們走到王座面前的時候,歐瑞費爾仍在閱讀埃勒林·阿瑪蒂爾親手寫下的信件——這封信在三天前由安羅斯交給了加里安,又由加里安呈給了國王。安羅斯可以確定這不是歐瑞費爾第一次讀信,他只是在接見使者之前稍作回顧,因為他翻開信紙的時候直接跳到了第二頁。但歐瑞費爾的臉上帶著不快,無人可以確定那是由信件內容引起的還是由剛剛結束的父子爭執引起的。而洛斯蘿睿爾的思緒還在那場爭執上,瑟蘭迪爾充滿怒氣的眼睛叫她驚訝又難忘。

    “歡迎,洛絲蘿林的使者們。”這時歐瑞費爾從王座起身,緩步走下來。他甚至比瑟蘭迪爾更要高大,五官也更硬朗和深邃。當他走到安羅斯和洛斯蘿睿爾面前的時候,兩位精靈感覺到了比他兒子更甚的壓迫力,但他卻態度和藹的對安羅斯說:“歡迎!埃勒林·阿瑪蒂爾之子安羅斯,我沒想到這次的信使會是你。”

    歐瑞費爾的禮待讓安羅斯一瞬間感覺到舒心和愉快,他趕緊回禮說:“我父親命我向您轉達他的問候,偉大的綠林之王。”

    歐瑞費爾微笑著點一點頭,但凝重的神色很快重返他眉宇之間。“阿瑪蒂爾領主在信裡寫到,你們的森林最近接待了一位貴客,這實在是一件必須令我知曉的大事。那麼現在,請把整件事的詳情告訴我。”

    安羅斯早已知曉信件的內容,因此流利而恭敬地回答:“如信中家父所言,我們接待的這位貴客是來自伊瑞詹的女王凱蘭崔爾。她在上月動身穿越了凱薩督姆矮人王國,從山那麵的西門進入,又出東門向南遊歷到蘿林。我的父親如同接待其他西面來的精靈那樣招呼了她,並讓她隨自己的心意留居在瑟林要塞。”

    “她可有告訴你們她東來的目的?”

    “是陰影之地的火山吸引了她。自索倫被登丹人帶走後那裏沉寂了許多的年月,但不知何時又重新噴出了邪惡的黑氣。她向我的父親建議,蘿林應當派出隊伍去那一地探查。”

    “真是高尚的理由,”歐瑞費爾說,“可即便為這樣的理由,她拋下自己的丈夫和子民,離開自己的領地也是十分怪異的!”歐瑞費爾語速愈緩,蘿林眾人卻愈發體會到來自他話語的壓迫感。“她可有告訴你們現在伊瑞詹的情況?”歐瑞費爾又問,安羅斯完全茫然的搖頭。歐瑞費爾慢慢的側過身,望向石廳的深處說:“我會給阿瑪蒂爾領主回信,要他關注這一點。我善意的警告你也當帶回給你的父親——曾經在多瑞亞斯的時候,凱蘭崔爾刻意隱瞞了諾多族在海港犯下的罪行。即便她的目的真如她所說,也別忘記,她心思極深!所以小心,陰影之地也許有邪惡復甦,而伊瑞詹也必有事發生!雖然我的兩眼無法看見那遙遠的西面,但惡行未必會受高山阻隔。”

    剛剛還和顏悅色的歐瑞費爾此刻越說越嚴厲,安羅斯和洛斯蘿睿爾聽得面面相覷。他倆都在蘿林出生,對久遠的往事都只是聽說,況且南多族的風氣並不像諾多或者辛達那樣關注精靈各族的歷史。一番話終了,歐瑞費爾才重又看向蘿林的使者們,換成和緩的語氣說:“給我一些時間斟酌回信吧,今晚的林山會為你們舉行一場晚宴。改日睡足後請帶著我對阿瑪蒂爾領主的問候踏上返程之路。”

    “是,陛下。”安羅斯畢恭畢敬的行禮,洛斯蘿睿爾也趕緊跟著行禮。

    離開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大殿去到戶外,安羅斯他們發現,這場將由國王主持的晚宴已經被眾多的西爾凡精靈熱熱鬧鬧的準備起來。他們白天去了林地東緣狩獵,新獵回的肉食被架在火堆上炙烤,空氣裡瀰漫着烤肉的香味。他們又在林間平整出一塊空地,上面鋪起許多的氈毯,每張毯子都堆滿新鮮的蔬果和黃油麪包。成桶的葡萄酒也被搬運到野外,又被分入一堆個頭同樣不小的水晶酒器裡——當然為王室貴族和客人們準備的是上等醇香的美酒,與士兵和僕從們所飲的淡酒不同。晚宴的一切都在暮色初降時準備停當,許多的火把被點燃,整片林山除了值班的衛隊其他所有精靈都將參加這場宴會。蘿林的使者們被特別安排與國王共聚在一張毯子周圍,每一座面前都鋪設金色的綢墊,對應放著小巧腳杯。

    宴會在一陣悅耳的豎琴聲中開始了,撫琴的是一名辛達族吟遊詩人。他穿著精緻的禮服,邊奏邊唱一首作於遠古時代的歌謠,歌詞充滿多瑞亞斯式的古典與優雅。席間好些王室貴族的臉上都露出懷緬的神情,放下酒杯默默細聽。精通音律的安羅斯也陶醉不已,手指在膝蓋上輕輕點著拍子。洛斯蘿睿爾環顧一週,發現瑟蘭迪爾奇怪的並沒有和自己的父親同席,而在座的精靈裡又似乎只有她對這歌詞不甚明瞭。無聊之餘她除了自斟自飲,不禁懷念起像《露西安之歌》這樣詞句雅緻又淺顯,自己尚可歌唱的作品。這曲終了,歐瑞費爾邀請蘿林的精靈唱一首。安羅斯主動接過豎琴,稍稍沉吟後用絲緞般柔美的嗓音唱起來:

    蘿林的精靈美女,

    如同白日閃亮的星辰,

    披著純潔的斗篷,

    出現在椴樹林的清晨,

    她的長髮飄逸,雙手雪白,

    她的腰肢輕柔,嗓音如鈴,

    歌聲灑在銀光河畔,

    眉心閃著熠熠星辰,

    她究竟漫遊何處啊,

    林間的鳥兒你可知曉,

    她究竟漫遊何處啊,

    痴情的詩人反覆尋找,

    ……

    安羅斯的歌聲旖旎深情,聞者不由陷入其中。可突然,這浪漫憂傷的氛圍被一陣嘈雜的喧譁打破。安羅斯的聲音梗住,表情變得難看極了。洛斯蘿睿爾扭頭朝喧譁的方向望去——意外的見到了瑟蘭迪爾!他不在王子的席位卻和一群侍衛共席。幾個綢緞縫製的靠墊被胡亂扔在氈毯旁邊,他少有的一派懶散的側臥在那堆墊子裡,一手支腮,一手轉動把玩著酒杯。共席的其他精靈全都和他一樣用大杯來盛高純度的美酒——殿下自己也許只是小口啜飲,可他的屬下們卻是把醇酒當成淡酒一樣敞開了豪飲。這樣的喝法不但浪費了佳釀,還令飲酒的精靈太早帶上了醉意。王子殿下的豎琴被屬下們輪流撥弄,卻只是用來伴奏一些唱詞粗淺的西爾凡歌曲。剛剛的喧譁便源於一曲終了侍衛們發出的大笑。

    這一幕令國王席上幾名辛達貴族露出了難堪的神情,可歐瑞費爾本人卻神色如常,一眼也不曾看向自己的兒子,只是禮貌的舉杯邀席間眾精靈共飲。一杯酒尚未飲下,那邊又一支曲子唱起來,這次卻是洛斯蘿睿爾極熟悉的《空桶之歌》。環繞在瑟蘭迪爾身邊的侍衛們全都歡快的唱道:

    酒喝乾了桶見底,

    空桶往水裏一路滾!

    用力推,轟隆掉,

    掉下水,往外跑,

    漂回你們來時的大道!

    洛斯蘿睿爾一點也沒想到會在綠林國王的盛宴上聽到這首歌,她倒是在廚房裏聽傭人們唱過許多次。瞬間歡快的情緒感染了她,她也笑著跟唱起來,完全不顧一旁臉色愈加難看的安羅斯。這舉動很快被唱歌的精靈們注意到,紛紛起鬨要請蘿林的女戰士也加入他們。洛斯蘿睿爾最終被拖到那一席,站到了一群戰士當中。初時她還有些羞澀,可在眾精靈的攛掇下她到底藉着酒意清一清嗓子,接著剛纔的段落唱下去:

    沿著河水往外漂,

    飄回你們來時的大道!

    離開廳堂和溪谷,

    離開高聳的山削,

    飄過樹木的地盤,

    越過風吹的河灘,

    跟隨跳躍的星辰,

    曙光來臨時轉彎,

    往南走,往南走,

    尋找太陽和白晝!

    往南走,往南走,

    漂回你們來時的大道!

    洛斯蘿睿爾大氣有餘婉轉不足的歌聲意外贏來了侍衛們極大的讚譽。他們把她推到氈毯前,為她用大杯滿上美酒,而她也爽快的一飲而盡。不過她沒有忘記偷瞄一眼臥在對面的瑟蘭迪爾,發覺對方眯眼帶著笑,那笑意似在說“唱得還是不行,不過倒很有趣”。——這想法叫她微微的紅了臉。不久瑟蘭迪爾放下空杯,挽起身邊的一張弓說:“戰士們,山下的酒已經喝夠,讓我們到山上喝下一輪吧。”

    席間和其他席上的一些精靈聽到瑟蘭迪爾的話全都亢奮起來。洛斯蘿睿爾這才發現他們每個包括瑟蘭迪爾自己都穿著獵裝,身旁也都放著短弓和箭袋。“來吧,蘿林的女戰士,和我們一道玩樂吧,我會把自己的弓借給你!”剛剛邀她唱歌的那名侍衛說。洛斯蘿睿爾還沒來得及應答已經被眾多驟然離席的精靈們推著走了。在大片火把的引領下,洛斯蘿睿爾隨著那些精靈開始登山,最後來到一處格外幽深的柏木林——星光在這裏被密集的枝葉遮擋,變得十分暗淡,還好火把補充了光亮。洛斯蘿睿爾上下四顧,發現這片林子當中的一塊地被區分出來,它的高處懸掛著許多“圓球”,這些球形的物體被銀色的細繩綁住懸掛在枝椏下方。夜風吹過,一堆灰白的東西和繩索影影憧憧,偶爾發出互相擊打的沉響——洛斯蘿睿爾判定那是一些相當堅硬的物體。

    不久,幾捆白羽箭被行在後麵的幾名木精靈搬過來,同時搬來的還有一堆灌滿葡萄酒的巨大水囊。圍攏的灰精靈與木精靈全都嬉笑著檢視那些羽箭是否合用,他們微帶醉意的眼裏閃著加倍興奮的光芒。最後,一隻僅裝著十支箭的箭袋被呈給了瑟蘭迪爾。洛斯蘿睿爾已經可以確定他們將要做的絕不只是“上山喝酒”或者“玩樂”這麼簡單。

    “我是獵手,誰來當追捕手?”瑟蘭迪爾問。

    一名西爾凡精靈自告奮勇舉起了他的弓。很快,背上弓箭的瑟蘭迪爾輕巧的攀上了樹,而追趕他的精靈也緊跟著上去,後者只揹着弓沒有帶箭。洛斯蘿睿爾不久看出了這場遊戲的規則——追捕手將驅趕獵手不停在樹頂上向前飛奔,每發現一次獵手他便大聲彈響他的弓弦,而弓弦一響獵手便不得停留,必須再次隱蔽起來,悄悄射出羽箭去擊落那些枝椏下懸掛的物體。黑暗中雖然看不清兩名戰士的身影,但枝椏輕搖和羽箭疾飛卻是可見的。空弦稀疏的彈響,懸掛之物卻不斷的落下。其中一隻滾到近處,洛斯蘿睿爾驚訝的發現那是一隻半獸人的頭骨!骨頂蓋上被鑽出小孔,用來固定纖細的繩索,不過這根繩索已經被箭射斷了。等十隻頭骨都落下來,瑟蘭迪爾也從大樹上躍下——他的箭袋空了,遊戲也結束了。事實上他所用的時間極短,精靈們立刻圍聚攏來由侍衛長獻上酒囊。瑟蘭迪爾將弓和箭袋交給下屬,當衆飲下一大口酒,精靈們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這之後大家開始輪番扮演獵手和捕手——凡到終點前十箭全中的獵手都能獲得綠林王子的賞賜,反之則由捕手享有那些佳釀。

    洛斯蘿睿爾也被邀請加入到這遊戲中。擔任捕手的精靈幾乎追蹤不到她,她的靈巧與擅於藏匿即使在綠林也罕有敵手。不一刻,十隻獸人的頭顱已接連滾到了地上,洛斯蘿睿爾笑意盈盈的從樹上跳下來。這出色的表現爲她贏得了極大的讚譽,精靈們鬧鬧哄哄的把她推到瑟蘭迪爾的面前。

    “看來比用劍更在行啊,”瑟蘭迪爾神情玩味的遞出酒囊。

    洛斯蘿睿爾臉頰羞紅,仰頸將這賞賜飲下。那晚所有精靈都不止參加一輪,直到把帶上山的酒全喝光為止。快到天明的時候,柏樹下到處都是橫七豎八躺倒的精靈,其中也包括洛斯蘿睿爾。她是累倒的,也差不多是醉倒的,她從未試過喝這麼多酒,也沒試過喝下後還射掉這麼多箭——這實在是離開蘿林以來她所經歷過最離奇也最盡興的一件事。醉後她睡得極香極沉,直到一樣柔軟又溼潤的物體輕撫過她的臉頰。那彷彿是一張浸潤清泉的絲帕,被某隻溫柔的手所有。可當她睜開眼的時候,卻見到一個大大的黝黑的鼻子!所有甜蜜的幻想都破滅了,她尖叫著往後一縮,終於看清那是一頭大角鹿,仍輕輕的舔著長舌頭。洛斯蘿睿爾還在發呆,卻聽到一陣男性的笑聲。她扭頭,見瑟蘭迪爾靠坐在一根不高的枝椏上撫額笑望著她。她第一次見他笑成這樣,和之前在林地大殿裡所見的瑟蘭迪爾完全不同。

    “蘿林的女戰士,如果是在野外,你大概已經被狼吃了。”瑟蘭迪爾說。

    “那麼你的屬下也好不到哪兒去。”洛斯蘿睿爾推開一旁還在打鼾的精靈。

    瑟蘭迪爾從樹上滑下來,落在那頭母鹿的身邊——那實在是一頭極雄壯的鹿,渾身皮毛髮亮,鹿角巨大又舒展。他輕輕撫摸鹿的額頭,用手心裏某種食物飼餵對方。見角鹿和瑟蘭迪爾親暱的樣子,洛斯蘿睿爾忍不住問:“這是林山飼養的?”

    “不,”瑟蘭迪爾說,“它是鹿群之王。”

    “我以為鹿王會是頭公鹿!”洛斯蘿睿爾驚訝的說。她在蘿林只見過一些小型的豚鹿,豚鹿的領袖都是雄性的。

    “性別有什麼重要呢?你不是比我的屬下們都要喝得多麼?”瑟蘭迪爾說。

    想到昨晚醉後失態洛斯蘿睿爾又一陣臉紅,“那是因為我比他們贏得更多。”

    “難道你以為鹿群之王是比別的鹿吃得多麼?”瑟蘭迪爾露出一副我自然知道的神情嘆口氣說。跟著他翻身躍到了鹿的背上,朝洛斯蘿睿爾伸出一隻手問:“要跟我去看看林山的最高處麼?”

    意外又欣喜的洛斯蘿睿爾將自己的手交到對方手裏,她很快被拽到了鹿背上。大角鹿沒有裝鞍轡,隔著洛斯蘿睿爾瑟蘭迪爾歪著身子輕輕拍了拍它的脖子,又朝它低語了幾句,這匹雄壯的坐騎便平穩的走起來。由大角鹿馱著,他們一路穿越了這片柏林。漸漸的樹木在他們眼前消失,陽光直射到草甸上,視野裡出現了迷霧山脈的淡影。立於懸崖頂端,洛斯蘿睿爾俯瞰腳下連綿的綠色——那是由數不盡的橡樹、山毛櫸和柏樹組成的。而被風吹得搖曳的樹梢彷彿大海的波濤,一刻也不止歇。她深深被震撼——洛斯蘿林儘管秀美卻遠不及綠林壯闊,她第一次對故土之外的地方生出由衷的喜愛,也第一次意識到綠林之王的重責。

    “這腳下是你的屬地。”她對身後的瑟蘭迪爾說。

    “不,我只是它的監管者。我的心和我的劍都效忠於我的父親。”

    “有一天你們會離開嗎?會接受維拉的召喚西渡嗎?”洛斯蘿睿爾問。

    瑟蘭迪爾眺望著綠林與遠處的山脈,眼睛裏蘊藏著久遠的回憶。他最後輕輕的說:“我離開只會有一個原因——去了曼督斯的聖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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