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即將前往瑞文戴爾的最後一天的清晨。

    瑟蘭迪爾給他下了命令，讓他去愛隆王的領地赴會。那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會議，關於哈比人佛羅多手中的至尊魔戒。離開之日便是明天。

    十月的空氣微涼，彷彿還和六十年前一樣。

    六十年前，這裏曾經有一個女孩子。

    他的時間總是彈指一揮，百年之後也只當是昨年。只不過她是例外，像是過了很久很久，可是人和事卻依舊曆歷在目，清晰無比。

    六十年前一個普通的清晨，她在這裏。她在這裏宮殿內蜿蜒的懸空道路上行走，好奇地伸著腦袋去瞧一個個從未見過的房間，在他父親華麗精美的王座下仰著頭歎爲觀止。

    她傷沒好，卻老是愛笑。這裏原本是靜謐的，她一來，好多都變了。

    她走的那天他親自帶她出去，卻刻意繞了遠路。他在旁邊故意讓她亂走，聽她嘀咕，從來沒有這樣的女孩子讓他如此。那天清晨的風也是這般，開啟大門的時候陽光和著風吹入，著實有點冷了。他偷偷看了看她的穿著，精靈的披風還披在她身上，他也放心一些。

    她說，再見了，萊戈拉斯。

    他以為再也見不到，於是一直看著她淡出視線。

    沒想到後來還會遇到。

    再後來，沒有了。她只是輕輕地掀開帳篷門，門簾垂下，那裏就沒有她的影子了。雙腳又像粘在了地下似的，難過得動不了。

    她是什麼樣子呢？臉像鵝蛋一樣，眼睛挺大......頭髮垂肩微卷，瞳孔和頭髮都是異於本地人類的顏色。和她在一起就像同是精靈一樣，完全沒有不同種族的排斥和不自然。

    幽暗密林從前還是有些陽光的時候，他也常到處跑的。可惜那時還算自由的時候，在林子裡沒有遇見那隻他能愛上的鳥。

    萊戈拉斯打算，去長湖鎮看看。最後一次。

    “你們這些小孩子們，快別亂跑了。別撞倒了我的東西啊！我在上面可花時間的。”

    “知道了！雅禮蒙卡姨媽！”

    六十年過去，長湖鎮的景象可不能同日而語。這裏已經有了繁榮的大集市，人口和鎮子面積也擴大了很多。人們在不斷老去，同時又有新的生命出生，日夜交替，永不停歇。

    只是，時間在她這裏，彷彿停止了一樣。

    六十年光陰，竟沒有蹉跎她半分。她依然年輕貌美，只是走過這六十年，她也看上去成熟了一些。沒有那時愛笑，性情溫和了許多。她並沒有和母親的悲慘遭遇一樣，鎮裡的人沒有把她看成異類。她得到過那麼多人的尊敬，況且這個世界發生的奇蹟太多。身旁不遠的精靈種族亦是如此，她不一樣又有何不可？

    好友茉莉的父母早已逝去，茉莉也走近暮年。她膝下的許多孩子，無論大小，都只許叫雅禮蒙卡姨媽。雅禮蒙卡不願被叫做更老的就像祖宗似的，她和茉莉是要好的姐妹，她面容也是如此，就只叫她姨媽了。

    她現在在鎮上利用手工來保持收入。她的手很巧，想法也一直獨特，枯葉到她手上也會開花似的。在集市裏的小店生意很好，這麼多年也是過的很好。

    她也會時不時地想起那個人。

    他現在在做什麼，到了哪裏，她都想知道。無盡的炙熱的思念思念在燒著她的時間，可她不怕消耗，儘管將思念帶到心底。就像一顆價值連城的鑽石。

    獨一無二。

    Thirty-three.Seeherforthelasttime（二）

    他騎馬一路馳騁，踏過沼澤的泥潭，撥起厚重的漣漪。到達湖岸乘上來往交易的船，他戴上了披風的帽子，鎮民只當他是普通的精靈，一路盪舟蕩進深秋濃濃的冷霧裏。

    這裏的改變與六十年前相比，實在很大。湖面阻礙來路的沉船和暗礁被清理得很好，船伕也比那時悠閒，再不比小心翼翼心驚膽戰。

    近年一到秋冬季，精靈們就會逐漸與人類斷了交易。這條交易的船應該是最後一批了，沒有精靈再進鎮，船伕以為他是去鎮裡交換些所需，沒有多問，也看不清他的臉。

    這裏......還能看到曾經有她出現過的街道嗎？萊戈拉斯心裏逐漸有些不安。已經六十年了，屬於她的那些痕跡還在嗎？

    那時她身上有染血的鮮紅的裙子，躺在那個街角。抬頭望著星空，目光呆滯沒有了靈魂一般。他心急火燎地跑過去口中卻還佯裝淡定，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對她已經不一樣了。

    她和他一起在這裏的屋簷上奔跑跳躍，緊跟半獸人的行蹤，她在夜空裡揚起的發與明亮的眼眸，令他產生她並不屬於這裏的想法，她屬於另外一個充滿碧綠樹木曠闊草地的田野。她本應是不羈的，本應自由的，好像隨時會展翅飛翔到天空中消失不見。不應該在這個四周冰冷的地方的。她應該站在陽光底下，然後朝他笑，只用上揚嘴角。

    就是這麼一個女孩子吧。

    他念念不忘甚至愛著的人。

    相遇時間那麼短，思念卻那麼長。

    像是人一輩子的時間裏某天有隻美麗的蝴蝶飛過你的窗外，你卻記住了它一生。

    時間走向正午。空氣逐漸暖和，集市上的人也越來越多。雅禮蒙卡一邊照看著吉娜的小孫女，一邊讓幫忙的小女孩把綢子整理好。

    每天都是這樣，只是不一樣的忙碌。她從來不甘心做閒人，也沒有做大生意的雄心壯志，就在這裏開個比較精緻的小鋪，賣一些愛好做的小物品和繡花的布藝，在精靈交易的繁忙季節會暫時充當精靈語翻譯。她從沒放棄過學習那門語言，老人去世之後也沒有。幫助男人們打獵的事她還是會做的，不斷成長的少年們都會驚歎於她的技藝。

    總之，這些年，她過得挺好。

    看了很多的事物，見了許多人的逝去，目睹新生命的成長。她也許能保持住最初的心，可是再也不會像當年過於衝動，想什麼就會去做的。當年什麼都直來直往的她，也熟捻了人情世故。腦袋越發靈光一樣，看什麼都清楚起來，人和事，看明白的不知有多少。當年是一隻充滿熱血與活力的飛鳥，如今就是月光下湖水中輕搖尾巴的魚。她再沒有喜歡過人，靜，感情靜得不得了，自那以後就像心被封住一般。

    房屋樹木行人已經有影子了。今天還是個好天氣。那片厚重的黑雲總是不走，陰了許多天，終於放晴。小鋪前是來來往往的人，比起前幾日更加喧譁熱鬧。

    雅禮蒙卡長出一口氣，伸了個懶腰。好天氣總是給她好心情，她喜歡在天氣好的日子早些關鋪子去到處閒逛休閒一下……

    “嚓！”

    身後傳來什麼罐子被摔碎的聲音，嚇得她猛地回頭。一看，吉娜那不滿五歲的調皮孫女瑪麗正無辜地看著她。

    “你......天，又......我的罐子！”雅禮蒙卡有些氣結，“搗蛋鬼......今天第二次

    啦！”

    小孩子天真的大眼睛看著她，臉上盡是無辜裝可愛的神情。她盯了她一會兒，嘆了口氣，躬下身去收拾碎片。

    “以後小心點，我這店一不小心被你拆了......”

    “雅禮蒙卡姨媽不要生我氣了嘛......”小女孩眨巴著大眼睛，搖搖雅禮蒙卡的手臂，“剛纔好像走過了一個精靈哥哥呢，你都沒看見！你不生我氣不是就可以看到啦......”

    “看精靈哥哥......不，看精靈幹什麼......又不是沒見過......不過這個季節還有精靈來也真是奇怪......”雅禮蒙卡記得精靈們每年九月就漸漸不來長湖鎮做貿易了的。她下意識地向外望去，朝人群裡看了看，都是平凡匆忙的鎮民們，沒什麼特別的人。

    “明年開春就可以看到精靈們啦，你腳挪挪，你雅禮蒙卡姨媽的腰躬不了那個那麼矮的角度啊......”雅禮蒙卡回身，蹲下來再仔細找碎片。

    “小瑪麗，我叫你挪挪你的腳啊......”瑪麗沒動，雅禮蒙卡抬頭嗔怪地瞧她一眼。瑪麗卻正看著外面出神。

    “真是，又看什麼呢——”

    雅禮蒙卡無奈地朝著她目光回頭，突然看見店鋪前站著一個人影。

    那個人戴著身上披風的帽子。披風是熟悉的精靈族的東西，領口彆着樹葉別針。那個人看見她轉過來，怔了好幾秒沒動。

    雅禮蒙卡心中一緊。可是卻看不太清楚……

    “你是……？”

    那個人的身體微微一抖，然後迅速用手拉下他的帽子。金色的髮絲迅速散開來，在逆光之下顯得格外耀眼。

    “雅禮蒙卡姨媽！我在看精靈哥哥啊，就剛纔走過去那個！又回來了！”瑪麗嚷嚷。

    好安靜。

    很安靜。

    集市上的所有喧鬧聲都無影無蹤一般。

    她只看見他逆光下依舊明亮的藍色雙眸，熟悉的臉，熟悉的容顏。

    他的表情凝住了一樣。

    時間凝住了一樣。

    “雅禮蒙卡……？你......回來了？”

    他的聲音打破了屏障。周圍又喧譁起來。

    可是她的全世界還是隻剩下他的聲音。

    “萊戈拉斯，我一直沒走。”她定定地站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如同他六十年前看見的笑容一樣。甚至連上揚的角度都似乎一樣。

    他一邊不由自主地展開笑容，還一邊問：

    “這是真的你，還是幻影的？”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雅禮蒙卡猛地撲過去，他雙臂朝她展開來。

    “我真的好想你。”

    “真的。”

    ……

    雅禮蒙卡突然一驚，猛地睜開眼睛。

    “我也是。”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萊戈拉斯仍然在眼前笑著，角度不再揹着太陽，柔和的光芒照射著兩人的臉頰。

    “我做了一個真實的夢……”

    “明明就是真的。”

    “就像……我在無數個夢裏看見的你……”

    “這次是真的。”

    “我知道……！”

    六十年後，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有結局的。

    因為萊戈拉斯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