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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多瑞亞斯的回憶1

    故事開始在神樹紀年的時代。那時的中土大地尚無日夜之分,漫長的歲月只被籠罩在滿天星光之下。伊露維塔首生的兒女降世了,就在東方的甦醒湖畔。這一百四十四位精靈先祖,傳說要比他們後來所有的子女更加高大,更加強健,因為伊露維塔希望他們能在這片仍舊苦寒的土地上生存。而其中有一位精靈,他雄壯得如一棵挺拔的山毛櫸樹,因此被族人以古精靈語贈名歐瑞費爾——巨樹。巨樹家族逐漸繁衍,日後成為帖勒瑞貴族,效忠於族長埃爾威。再後來眾神捉拿住迷爾寇,中土的邪惡暫時藏匿進黑暗中。帖勒瑞族精靈與凡雅精靈、諾多精靈一樣接受了神的邀約,開始從苦寒的東部出發,向西方蒙福之地維林諾遷徙。然而,在渡過了安都因長河、翻越了迷霧山脈經歷過種種磨難之後,由埃爾威率領的部分帖勒瑞族精靈卻最終留在了中土大陸上。

    斗轉星移,這些精靈並不知道凡雅與諾多族精靈在維林諾所經歷的種種。他們與西方蒙福之地隔絕,卻真正成爲了腳下袤土的主人。憑藉日漸繁育的人口,以及在王后邁雅貝特麗克斯的教導下增長的智慧,這些精靈在迷霧山以西的貝爾蘭平原上建立起一個龐大的王國——多瑞亞斯。他們發展了自己的文化,日後被稱為辛達或者灰精靈,族長埃爾威加冕為灰袍王庭葛。後來巨樹家族積極謀求與王室聯姻,由此誕生了一位出類拔萃的子孫——他有著源自王室的銀髮與超出尋常精靈的高大體魄,在成年後不但成為家族族長,更繼承了傳說中先祖的名字“歐瑞費爾”。庭葛王看重他忠誠的品格,將他召到身邊成為親信大臣。

    多瑞亞斯,一直是貝爾蘭平原上精靈們最安全的聚居地。在巧於刻石的矮人工匠的幫助下,庭葛於大山腹地建起一座堅固的石窟宮殿——明霓國斯。從此多瑞亞斯王族與權貴大臣們都長年居住在這座宏麗非凡的千窟石殿裡。歲月流逝,雖然中土大陸上仍有邪惡的種族與事物繁衍,但沒有什麼能夠威脅到多瑞亞斯。這平靜一直持續到迷爾寇擾亂維林諾,令雙聖樹之光熄滅,又殺死諾多至高王芬威,搶走精靈寶鑽,重回中土入主安格巴。爲了恢復對中土的黑暗統治,迷爾寇迅速召集起一支半獸人大軍南下,但遭到了包括庭葛率領的灰精靈、迪奈瑟率領的綠精靈和來自藍山的矮人軍隊在內的頑強抵抗。精靈們死傷約一萬,但迷爾寇的軍隊也同樣遭遇了重創,這次大戰史稱第一次貝爾蘭會戰。爲了防止戰禍再度發生,庭葛的王后貝特麗克斯利用魔法建築了一道無形的防護帶環繞在多瑞亞斯的周圍,這個朦朧的迷陣隱藏了多瑞亞斯的入口。不久之後,爲了復仇和奪回精靈寶鑽,也爲了開創功業,在芬威長子費諾的鼓動下,諾多諸部陸續自西方渡海返回中土。這些諾多精靈憤怒又輕蔑的稱迷爾寇為魔苟斯,並在北方展開對安格巴的合圍作戰。

    多瑞亞斯的邊境守衛們以警惕的雙眼盯著這場廝殺,他們的陛下不願意介入這場戰爭。庭葛一直謹慎地保持著和費諾諸子的疏離關係,不過因為和歐威是兄弟,他允許歐威的外孫女凱蘭崔爾及追隨她的精靈進入多瑞亞斯。這段日子裏凱蘭崔爾與貝特麗克斯結爲了密友,她從貝特麗克斯那裏學到了關於魔法封印的知識。但後來,諾多諸部返回中土的詳細經歷被揭發,庭葛知曉了費諾和他的兒子們在海港城奧闊隆迪屠殺帖勒瑞族精靈、奪走船隻的罪行。勃然大怒下,庭葛命令驅逐多瑞亞斯境內的諾多精靈,禁止自己的子民學習諾多族使用的西方高等語言,並宣佈自己的王國將永不對費諾諸部施以援手。這場風波中,凱蘭崔爾表白自己並未參與屠殺而得到了庭葛和貝特麗克斯的諒解,況且她已經與庭葛的侄孫凱勒鵬相戀,因此得以繼續居留多瑞亞斯。而追隨她入境的諾多子民,除少數已經與辛達精靈聯姻的的以外,最終都北上歸於凱蘭崔爾之兄芬羅德麾下。

    就在一切風浪才只是初起的潮涌,還遠不足以傾覆這個偉大王國的年歲裡,明霓國斯的石窟中發生了一件小事——大臣歐瑞費爾的諾多族妻子生產了。這個誕生在春日清晨的男孩,繼承了來自外祖母凡雅精靈的金髮和白皙的面板,而超長的身量與濃密的眉睫卻像他的父親。志得意滿的歐瑞費爾用辛達語為他取名瑟蘭迪爾,意思是“蓬勃的春天”。他不會忘記,在兒子出生的早上,產房的窗前恰好垂下一條青蔥柔韌的新枝。他的妻子霓西斯安,日後也按西遷精靈的傳統給了幼子一個適合於家人呼喚的母名——彌爾瑞斯,意思是“晶石一樣閃爍的目光”。

    這件小事很快傳遍了親族,精靈們都為“巨樹”家族迎來繼承人而興奮。除了得到父母親友的祝福,依照慣例,這個小生命還將得到王室的祝福。後來某個陽光滿地的下午,霓西斯安小心翼翼抱著愛子去面見王后。王后貝特麗克斯是一位聰慧的邁雅,在西方她曾是維拉的僕人,擁有僅次於維拉的大能。但這千百年裡她卻自願以精靈的樣貌陪伴在庭葛的身邊,並以封印術保護著丈夫的土地與子民。當霓西斯安將襁褓送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微笑著彎腰親吻了一下嬰兒的眉心,在這祝福之吻裡小傢伙仍沉沉地睡著。這之後她以能夠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視嬰兒的睡顏,透過這樣的注視她能夠看到一些尚未發生的事。

    霓西斯安在王后座前滿懷期望的等待著,通常她的殿下都會送出一些對新生兒未來的預言和祝福。可令她詫異的是,貝特麗克斯久久沒有說話,眼裏的神色數度變幻,竟慢慢流露出憂傷和疑惑。霓西斯安心底一陣惶恐,終於忍不住抱着兒子跪下來,再次請求王后賜福。

    貝特麗克斯垂下視線,神情複雜地對她說:“我在你兒子的命運裡看到許多美好的事物——鮮花瓊漿、華冠麗服,但也看到一些不幸的事物。這些不幸既與多瑞亞斯相連,也與辛達族的命運相連。我無法看清那是什麼,但我毫不懷疑——你的兒子會成長為一名出色的戰士,在未來擔起辛達的榮耀——我會為此送去無上祝福。”

    得到王后的預言和賜福,霓西斯安匆匆抱着兒子回到家中,將一切告訴了丈夫。歐瑞費爾聽後同樣驚詫,但也為兒子被預言將成長為戰士而高興。雖然有魔法環帶存在,多瑞亞斯一直安全無虞,但邪惡的陰影已逐漸覆蓋至明霓國斯的上空。歐瑞費爾暗自認為,國王陛下的身邊將需要更多的武官。不久,噩耗果然從北方傳來,諾多精靈對魔苟斯的合圍失敗了。繼費諾之後,至高王芬國昐也隕落在安格巴城門前。他死於魔苟斯的鐵錘之下,但至死英勇不屈,無愧於王的榮耀。芬國昐死後諾多諸部南撤,只留下一些曾經追隨他們的人類繼續在北方作戰。這些人類固然頑強,但也不敵魔苟斯的殘暴軍隊,兵力漸漸耗盡。貝爾蘭平原如今已徹底暴露在魔苟斯貪婪的目光下,多瑞亞斯環帶的光芒開始黯淡,貝特麗克斯的悲傷預言正變成現實——人類英雄戈恩透過峭壁闖入了這片精靈王國。

    那是春天臨近的一個黎明,當庭葛的女兒塔尼斯在青翠的山崗上時突然放聲開始歌唱。她的歌聲如此熱切動人,彷彿雲雀穿越過黑夜之門,望見世界邊牆即將升起的太陽。塔尼斯的歌聲釋放了被寒冬禁錮的大地,冰凍的泉水開始輕吟,她足跡所過之處,花朵漸次在寒冷的泥土裏綻放。她蔚藍色的衣裳綴滿金線,翩然的身姿彷彿流動的光。見到這一幕的戈恩立刻被美麗擊中,他在樹林裡狂熱地追蹤塔尼斯的腳步,無法剋制地喚出精靈語“緹努維爾”這個名字——夜鶯。但是,他魯莽的舉動不久被一支白羽箭擋下,這支箭就射落在離他腳趾一寸遠的地方。

    驟然清醒過來的戈恩警惕地望向森林深處,除了密密匝匝的枝椏他什麼也沒發現。但他知道,在庭葛王的領地裏現在任何一點點輕率都可能讓自己送命。戈恩立在原地不動,懇切的對那個看不見的幽靈說:“我是人類領袖巴拉漢的兒子戈恩,我完全無意冒犯你們。我在崇山裏度過了可怕的寒冬,尋找可以對抗邪惡的力量,誰知莫測的命運將我引領到了這裏。”

    “你是戈恩?我聽說過你的事蹟。”

    這時一個溫婉如夜鶯的嗓音透進了戈恩的耳膜。伊露維塔最美麗的女兒塔尼斯款步從森林的那一端走來,她黑髮如瀑,臉龐如新月般皎潔。戈恩又一次如同著了魔,朝塔尼斯走過去。由於長時間的征戰和惡劣環境的折磨,他雖值盛年卻頭髮灰白、脊背彎曲,樣子不免讓人害怕,而塔尼斯的臉上也真的閃過一絲疑懼。立刻又一支利箭破風襲來,貼著戈恩的髮鬢飛過!塔尼斯急忙扭頭向樹木的高處呼喊:“住手!”

    一時間森林沉寂了,塔尼斯回過頭深深望向這位被命運帶到自己生命中來的人類英雄。對方燃著蓬勃活力的眼睛和眼睛裏熾熱的感情莫名將她的心絃撥動。注視片刻,她緩緩地說:“你和你的族人在北方英勇地抵抗著魔苟斯,連諾多組的費拉剛王都敬重你的父親。我剛剛在你的指間看到了那枚精靈王所贈的戒指。”之後,她又對隱匿在林中的護衛說:“放心,彌爾瑞斯,他是我們的朋友。你現身吧,不必再戒備了。”

    遠處一點枝搖葉動,戈恩心知就要見到那個幽靈了。可即使早有準備,當對方從樹上翻身躍下,自暗影裡輕捷走出的時候戈恩仍舊吃了一驚。出現在他眼前的竟是一個如晨光般明麗的俊秀少年!對方穿一身灰色的合體布衣,揹着彎弓,腰間紮緊的皮帶上掛著一柄細巧的劍,身量雖然修長但看來還沒有成年。最讓戈恩驚訝的是少年淺金的髮色——在他所見過的精靈裡沒有誰擁有這樣美麗的金髮。少年逐漸走近,微蹙著眉、緊抿著薄唇,一雙如湖水般清冽的藍眼睛裏閃著冰冷的並不友好的神情。

    “不要把今天所見到的告訴任何精靈,包括我的父親。”塔尼斯說。

    “可殿下,他只是個渾身髒污的人類。”年輕的侍衛依舊瞪著戈恩迴應。

    這話讓戈恩露出不安的神情,甚至微微紅了臉——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糟。塔尼斯卻善意地笑看向他,“還好附近有溫泉,可以幫助你恢復從前的樣子。”塔尼斯說完再度走近自己的侍衛,替年輕的精靈輕輕摘掉衣服上的枯葉,以姐姐似的語氣說:“彌爾瑞斯你先回家,悄悄帶一些衣服和食物過來,記得要為我保密。”

    少年又看一眼戈恩才低下頭,右手掌心貼於心髒的位置,之後輕輕地向下攤開。轉身走入樹叢的那一刻他的眸光黯淡下來,兩手在身側緊緊握攏。他本能地警惕這個闖入環帶的人類,但並沒有生出要向國王陛下告密的念頭,因為他早已習慣於服從自己的主人塔尼斯。在他尚年幼時,王后貝特麗克斯已經因他精湛的箭技和忠誠聰慧將他選為公主的近侍。而塔尼斯也用信任回報了他,甚至和他的家人一樣喚他彌爾瑞斯,而非瑟蘭迪爾。

    自此以後在這王國的秘境裡,塔尼斯與戈恩攜手漫遊了許多日子。從春到夏,塔尼斯時常只帶著瑟蘭迪爾來見戈恩,然後與戈恩一起靜靜地穿越森林,享受愛情最甜蜜的時光。瑟蘭迪爾總是遠遠地遊離在林地邊界上,保持著不打擾主人也不至於完全不知曉主人行蹤的距離。夏去秋來,最後一撥薔薇花開了,紅色和黃色的花朵把黯綠的灌叢重新裝點得豔麗起來。告別酷暑,山豬和野兔都比夏季更加肥腴,精靈們盛大的秋獵活動就要開始了。按照慣例,幾個顯赫家族的年輕子弟們會各組一支狩獵隊伍在圍場裡較量,獲勝的隊伍將會得到庭葛和貝特麗克斯的嘉獎,同時為自己的家族贏得榮耀。巨樹家族向來重視這盛會,一些射技出色的年輕族人被挑選出來加緊訓練,希望能擊敗勁敵——飛羽家族的精靈。作為族長,歐瑞費爾在處理公務之外仍分心出來關切此事,卻發現訓練中從來不見已經入選的瑟蘭迪爾的身影。

    事實上,他的兒子彷彿完全無心於此,歡樂不知什麼時候起離開了他。連他的母親也不知道他藏著怎樣的心事,每日又在做些什麼。他不再撫弄豎琴,不再駕馬出遊,也不再參加林地裏的晚宴聚會——而這些原本是貴族少年們最熱衷的活動。他變得寡言少語,連喜愛的詩集與歌譜都扔到了一邊。

    “你應該好好準備一下這次秋季狩獵,或者你可以向塔尼斯殿下請假,在這段日子裏加緊練習馴鷹和騎射。”歐瑞費爾終於忍不住在某日早餐桌上對自己的兒子說。

    “我不用練習也能在百米外射中飛跑的狐狸。”瑟蘭迪爾一邊攪動餐盤裏沙拉一邊漫不經意的迴應。

    “我很久沒有看到你去靶場了。”歐瑞費爾皺一皺眉說。

    “我每天瞄準的可比靶子難對付多了。”瑟蘭迪爾說著手托腮,目光溜向了窗洞之外。

    “那麼你告訴我,你每天到底在做什麼,是在陪伴公主殿下嗎?陛下非常關心公主最近的行蹤。”

    “不,殿下不要我陪伴,我只是在森林裏閒逛。”

    聽到這回答歐瑞費爾面上終於有了慍色,但他的兒子完全沒有留意,仍舊盯著窗外一株葉片開始泛紅的楓樹想著自己那不為人知的心事。霓西斯安趕緊將才切好的麪包分進父子倆的餐盤裏,同時懇求似地看一眼自己的丈夫。

    歐瑞費爾勉強壓抑住怒火說:“那麼閒逛了一天,晚上你也該練習幾首新的詩歌,調一調你的琴。薩日隆德夫人和她的女兒們都向我表達,她們很期待在晚宴上聽你唱詩。”

    “別提那種無聊的宴會了,為什麼要輪流唱詩?還有那些矜貴的小姐們更是無聊透了。”

    瑟蘭迪爾才說完歐瑞費爾突然啪的按下餐刀,一旁的霓西斯安嚇一跳看看丈夫又看看自己的兒子。瑟蘭迪爾這纔回過神,發現觸怒了父親。他眸光閃了閃,迅速拉開椅子起身,禮儀完美地朝歐瑞費爾鞠躬致歉。

    “請原諒我的言辭,父親。”

    說完他退後一步,轉身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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