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算命先生
從義陽府到九嶷山,車馬快些也要半月有餘。更別說是要靠這匹馬鬃都禿的七七八八的可憐老馬了。
黑瘦子趕著老瘦馬,剛置辦的馬甲不知道被扔到了哪裏。一身粗布袍子的三公子倚著馬車的破舊架子,手裏拿著那把沒開鋒的劍在空中揮來揮去。
車棚裡坐著一個老神在在的算命先生,伴隨著車輪碾過泥土“咯吱…咯吱…”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頭打著瞌睡。
從義陽出發已有七日,一路上沒走官道,在算命先生的指點下選了一條人不算多的小路。聽說往來的客商多是喜歡這條路的,一是比走官道近些,二是不用被那些披著官服的攔路小鬼盤問惦記,省的破財,也少些羅亂。
“葛老頭。”寧西涯收劍回鞘,這柄臨時的劍鞘顯然並不嚴絲合縫,發出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音,把顧凱驚了一個激靈。
寧西涯鑽到車廂裡,“葛老頭!”算命先生依舊點頭打著瞌睡,嘴唇一張一合,口水差點都要流到下面那撮山羊鬍上面。
“別在這裝死,問你點事!”
“不可說…不可說…”算命先生依舊保持著這姿勢,要不是聲音發的真切都沒人會覺得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第十三次~”充當車伕的顧凱一掃剛剛的睏倦,豎著耳朵,壞笑調侃到。
“得意什麼?我總能問到的。”
寧西涯認識算命先生是在四五年之前。那時候算命先生就早已經是京城裏炙手可熱的人物了。
算命先生原名葛亮亮,自稱京都百曉生,號稱能算天,算地,看生老病死,測吉凶禍福。坊間傳言都說他妙算如神,甚至有幾分武侯當年風範,所以又送了他個便宜名頭“小諸葛”。也不知是真心實意的誇讚,還是在嘲諷葛老頭那些年在京城這幾家達官顯貴家裏吃的日漸滾圓的身子,“小豬葛”?反正,這個名頭,從沒有人聽到從他自己嘴裏說出來過。
大家都傳說葛亮亮算的精準,事實上卻沒有幾個人有幸得到過他的讖語。當時京裡的達官顯貴們不惜重金血本,只為求得葛亮亮金口一開。葛老頭可不管那麼多,該蹭吃蹭吃,該拿錢拿錢,一說到算,就指著一句“不可說...不可說。”
能讓葛亮亮開上一掛,在當時的京都,那可算得上是極其有面子的事情。
寧西涯第一次見到葛亮亮時,他還是一個圓滾滾的胖子,沒有蓄鬚,也用不著像現在這樣靠帽子掩飾自己的滿頭白髮。
寧西涯被逼著讀書煩悶不已,和幾個紈絝少爺喝完花酒打道回府,正巧寧劭在將軍府花園宴請葛亮亮,兩人也是喝的正酣。
下人來稟少爺回府,立馬就讓人把醉了一半正準備就寢的寧西涯拽到花園。
“葛兄,我這半輩子,什麼命格自己心裏已經有幾分輪廓。只是小兒...生性頑劣,也怪寧某管教無方,不知能否請葛兄幫忙看看...”
不知是喝的高興還是談的開心,葛亮亮當真看了看寧西涯,愣了下,說道:“若從天意隨命去,散盡氣運仍不凡。只怕......”
“只怕什麼?”
“不可說...不可說啊...”
寧劭知道葛亮亮的脾氣,再加上也沒看葛亮亮正兒八經的掐算搖掛,就當做一句隨口謅的奉承話和算命先生的小心機,也就沒再多問。
“我凡不凡不知道,你這算命的當真是煩透了。”寧西涯本來氣就不順,又因為這算命的,大半夜的還不讓睡覺被拉到花園。“要真能算出點什麼東西,本少爺也就忍了。”
說著就這麼走到花園涼亭一把掀了桌子“我是寧劭的兒子,那能凡的了麼?淨他孃的說些屁話!”
抄起手頭的笤帚朝著算命先生就是一頓猛掄“你不會算麼,算沒算到今兒來這吃飯有一劫啊”
寧西涯掄的起勁,追著葛亮亮,一路把他攆出了將軍府。整個過程,滿府的家丁侍從,沒有一個膽敢插手阻止。
發起瘋來的三少爺,可是連首輔大臣都是要追著打的。再者說將軍還沒發話,這群做下人的自然不能攔著主子。
寧劭呢,只是看著寧西涯追著葛亮亮轉出花園。一句話也沒有說,表情看不出是什麼情緒。吩咐下人收拾好花園就回了臥房。
第二天,這件事在京城裏傳的沸沸揚揚,坊間都在議論,說寧西涯罔顧長幼尊卑,不管禮儀太過荒唐。而自那天之後,葛亮亮再沒進過將軍府,過了不足一個月,在京城裏也沒了多少音訊。
江湖上流言四起,不少陰謀論應運而生,說葛亮亮被將軍府三公子逼死的傳聞在當時的京都輿論圈裏風頭無兩。
“葛老頭,不用你算”寧西涯眼睛一轉,計上心來。“問你點過去的事。”
“哦?”葛老頭終於睜開了眼睛。卡巴兩下。眼神恢復了清明
“我想問,你當年,真的是被我打出京城的麼?”
聽到這個問題,葛老頭眉頭皺了一下,又舒展開來。“當然不是。”
“不過跟你也有點關係。”
“你自己都說了不是了,可別想再訛上我。”
“那天,一對年輕人找上我,郎才女貌的一對。”葛老頭望著車窗,眼睛裏卻沒有車窗的欄杆陳舊斑駁的倒影。風景隨著馬車迅速後退,帶著葛老頭的記憶,一併拉回了那天。
“那兩個年輕人,想要和我對賭。”
“賭什麼?”
“賭我能活多久。如若我贏了可以讓他們替我辦件事,如若他們贏了,則要我今生不可再為別人算命。”
“這算什麼賭約?”
葛老頭低下眼睛,咧了咧嘴。“這算不算賭約我都必須得接受。”
寧西涯看著葛老頭突如其來的傷感,沒有多問。
“那個女娃叫趙婉兒,男娃是誰,就不用多說了吧。”
“我當時給他們的答案是:我命休矣。就這麼才僥倖逃得一命,卻輸了賭約。”
“所謂的外出遊歷也不過是避禍罷了。一個不能給別人算命的算命先生。呵。”
聽到“趙婉兒”這個名字時寧西涯的瞳孔瞬間收縮,心裏差不多也盤清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為什麼葛亮亮幾年時間就從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發福形象,變成這樣一個佝僂的老頭。為什麼幾乎最後所有人都認為是寧西涯逼走甚至逼死了葛亮亮。
“葛老頭,對不起。”寧西涯一把抓住葛老頭的手腕。一臉誠摯的說到。
葛亮亮有點驚訝,根本沒有想過這個混世魔王原來還有這樣一面。
“哈哈,沒事啊。不過是,不能為別人算命罷了。”葛亮亮迅速整理表情,沒讓寧西涯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驚訝。
“而且現在,我已經完美的解決了這個問題。”
寧西涯回神,看葛老頭得意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什麼?”
“我們定的賭約是不能為別人算命,我做到了。我現在算命,都是爲了自己有口飽飯吃,不管算誰,算什麼事情,都是為自己算命。這不就好了!”
“我本來還覺得你挺可憐,但是也是值得尊敬的。”寧西涯收回那隻握著葛老頭手腕的手,一臉嫌棄的在粗布袍子的下襟抹了抹:“你就是個不守諾言,不講道義的人渣。”
“這可不能怪我,人啊,都是被生活碾來碾去就碾成渣了。”
“那你為咱們算一下,算一下,咱們這一路能否一直平安無事。”嫌棄中帶著點狡黠。
“那當然,順著我指的路,當然平安無事。”
“啊呀~”車棚外的顧凱傳來一聲哀嚎。
“第十四次,沒到十五,我贏了!”寧西涯衝着顧凱喊到。
“知道啦知道啦,這是真的傳說中那葛亮亮麼,咋一點都沒有傳聞裡的矜傲。”顧凱撅著嘴唇一臉不情願的嘟嘟囔囔,非常後悔自己定下這個價值一百兩的賭約。
“唏律律~~”
寧西涯正得意呢,就見那匹老馬兩隻前蹄像是被什麼東西勾到一樣,向前跪去。顧凱狂拉韁繩也擋不住巨大的慣性把整個馬車甩了出去。朝著路邊一塊巨石橫衝而去,撞成了一地木屑齏粉。
幸好寧西涯被葛老頭拎著袍子後領閃了出來,要是這兩人連人帶車飛向巨石,後果定是不堪設想。
葛老頭拎著寧西涯站定,顧凱死死握著韁繩,跟著老馬一起摔到了地上。
寧西涯掙扎著被葛老頭輕輕放下。拉起倒在地上的顧凱。
“怎麼樣?沒事吧。”
顧凱打掃打掃身上的灰塵“我倒沒事,不知道這馬怎麼了,怎麼突然就驚了?”
“驚了?”寧西涯看了看馬路兩邊高挺的山崖,道上的沙石,又瞥了一眼老馬腿上那條細細的血線。“我看不像。”
寧西涯轉過頭來,細細的眼睛睜得微圓。
“怕不是......”沒等寧西涯說完,一道洪亮的聲音就證實了他的猜想。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處過,留下買路財。否則,匪爺我是一刀一個,管殺不管埋。”
“管殺不管埋!”
“管殺不管埋!”
幾聲嘈雜的附和夾雜著山谷的迴響,氣勢洶洶,非常唬人。
寧西涯和顧凱齊齊看向葛老頭。目光相接,場面再度十分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