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逆天而行
寧西涯確信自己逃出昇天的洞口是在離校場不遠的一處綠化景觀。身後那座沒有被毀掉的假山便是證明。只是此刻,目光所及之處,除了那座假山,便再沒有半分白光宗的影子了。
綠色的霧氣森然詭異,又宛若實質,看上去就不是什麼易與之物。寧西涯忙調動真炁護住自身,運轉之間,丹田裏內力流逝的速度更快了幾分。寧西涯視野距離嚴重受限,被控制在六尺左右。
心下自知定是又有什麼大事發生,寧西涯半分不敢耽擱,還想施展神行之術,卻是半分也使不出來。不知是不是與這詭異的霧氣有關。當下也無法計較,還好有座假山當做地標,尚能分得清東南西北。寧西涯便摸著綠霧往房區走去。
找了個房間安頓好大長老,又替他服下了一粒自己受傷時白光宗拿來的藥。為防大長老醒來後仍有不適,便索性把那個裝藥的水晶瓶子給他放在了床頭。安置妥當後,寧西涯轉身便匆匆向校場跑去。“黑瘦子,葛老頭,你們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寧西涯跑的急,沒有注意到越往校場的方向,這詭異的霧氣便越發濃重,但跑了一會也覺得不太對勁。“這都到了校場邊緣,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寧西涯心下想到。從被顧凱丟到湖裏,到脫身而出,怎麼算也超不過一個時辰,可現在校場的場面可是和一個時辰前大相徑庭。
地面寸裂,綠霧升騰,原本喊殺震天的兩隊人馬也已不知蹤跡。
寧西涯跑動的步伐再快幾分,沒一會便看到了成片成片的白光宗弟子倒在地上,橫七豎八形狀各異。胳膊相交,大腿相疊,配上這個詭異的綠霧,場面瘮人。
看到此景,寧西涯愈發擔心顧凱二人,毫不猶豫便先向湖邊尋去。
越往湖邊走,寧西涯心中的不安也越發沉重。湖邊的綠霧濃稠到有些液化,寧西涯的衣服上甚至都掛上了一層細密的綠色水珠。液化的霧氣不再升騰,也不墜跌,像是沒有存在感的牆,看不見,摸不著,卻又讓人穿不過,舉步維艱。因為霧氣更加細密,寧西涯視物的距離便更加有限,甚至此時低下頭都看不清腳底的地面,在這濃霧裏,明明視力沒有受到任何損傷,但卻和一個瞎子沒什麼兩樣。
寧西涯只能步履維艱的彎著腰,一步步摸著,試圖從地上的磚縫找找線索,至少找回突然間因視距問題而喪失的距離感。一塊磚,兩塊磚。朝著那個既定的方向,緩慢的前進著。越過了幾個倒下的白光宗弟子,寧西涯便知道,這應當離之前顧凱所在的地方不遠了。
果然,又摸過了十八塊磚。
寧西涯摸到了湖邊。
“媽的,顧凱你到底在哪啊?”寧西涯喊到。
濃霧裏傳來“咚咚”兩聲,是手掌拍地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黑瘦子!是你嗎?”
無人應答,寧西涯忙向剛纔聲音傳來的方向尋去,才過三塊磚,便見到了那個倒在地上的黑瘦子。只是,見到了顧凱的寧西涯,卻有點...不太敢認。
此時的顧凱,整個人被綠色的水漬裹得嚴實,即便這樣,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出冒著綠霧。若不是寧西涯認得他那亙古不變的黑皮褲裙,真有可能把他當成怪物,一劍拔出,斬殺了事。
寧西涯見顧凱如此,急上前半跪在地,把著他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用袖子拭去他臉上的水珠,忙問到“這...這是怎麼回事。”
而顧凱滾圓的眼睛半閉半睜,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全是“咕嚕~咕嚕~”的聲音。寧西涯把耳朵貼到顧凱唇邊,貼的很近,才勉強聽到幾聲氣音“傻...少爺,救我...,救...我!”
聽清了顧凱的話,寧西涯的方寸仍舊很亂。“怎麼救?”白光宗拿來的丹藥,被寧西涯留在了大長老的床頭。寧西涯自己對醫術是半點不通。更別提此時顧凱的狀態,就算是有個絕世名醫在此,想必對這種狀況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這種情況,怎麼救?
顧凱在說完這句話後便昏死過去,身上的綠霧仍舊在冒,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寧西涯對此毫無辦法,只能不停地晃著顧凱的身體,妄圖讓他快些清醒。“怎麼救?怎麼救啊?顧凱!你給我醒醒啊!”
“踏踏”有腳步聲。
“踏踏、踏踏”越來越近了,寧西涯眼睛有些微微的泛紅,朝著那個方向看去,卻什麼也看不到。
“踏踏、踏踏、踏踏”腳步聲停住了,寧西涯的面前,顧凱的身邊,是一雙穿著繡花鞋的腳,垂到小腿的錦布裙子下襬依稀可見。
“是個女的?”寧西涯心中想著,楞了一下。抬頭往上看去,卻因霧氣濃厚,什麼也看不清。
那女子似是知道寧西涯正在端詳自己似的,極為配合的蹲了下來。
“怎麼是你!”寧西涯大驚。
這女子不是別人,竟是無名山寨的土匪大當家。
“你怎麼......”寧西涯張嘴欲問。
“你若想救他,就給我憋回去!”大當家一句話,寧西涯便沒了聲音,一肚子問題只能就此作罷。兩唇相抿,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大當家也沒說話,皺著眉頭不知是在思考什麼。看了看顧凱,又看了看寧西涯。“你給了他什麼好處,竟然讓他這麼拼命?”似是發問,又似是自語。
寧西涯還是剛纔的模樣只是兩唇相抿的看著大當家,沒有出聲。
“你別在這給我裹亂了,這綠霧的藥性很強,你能走到這,身上有什麼避毒的寶貝吧。”大當家打量著寧西涯“放心,我用不著那玩意。”
“你在這也幫不上忙,趕緊,往回走,出了這綠霧的範圍,省的一會你那寶貝扛不住這麼猛的藥性,到時候我還得救倆人。”
寧西涯仍舊沒動,雖是沒有說話眼神裡卻透出了濃濃的不信任。
大當家自是看的出來,也不解釋,對著顧凱身上的氣戶、膻中兩個穴位伸手一點。顧凱身上冒出綠霧的速率便慢了下來。“我接下來要施針,不想有人在旁打擾。你要不想這黑瘦子薄命,就有多遠給我走多遠,別來煩我。”
寧西涯看到大當家這一手,心下已把她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哪還有不聽之禮。朝著大當家一抱拳,眼神中流露出的感激之情勝過千言萬語。轉身就走。
“哦,對了,你別往校場方向走。”大當家叮囑到,捏著顧凱的手腕不知在摸著什麼。
“校場方向?那不是葛老頭的方向麼?”寧西涯心中想到。
“校場方向怎麼了?”
“那個算命的......”大當家手上忙活著,脫口而出。
“葛老頭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寧西涯急到。
大當家楞了一下,接著說道“沒怎麼,那個算命的能有什麼事。讓你別去你就別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還不等大當家說完,寧西涯便向校場中央奔去。
“誒,那不是你能管的事情!”大當家忙喊到,寧西涯定是聽到了,卻未傳回一句應答。半晌,大當家嘆了口氣,又伸出手掌打了打自己的嘴唇。“怎麼那麼多話!”
寧西涯不管那些,只是朝著校場中央的方向跑著,霧氣還是那麼濃重。
忽然之間,寧西涯的視野豁然開朗,彷彿只是一步,便踏進了另一個世界一般。寧西涯回頭看去,濃厚的綠霧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擋在外面。這順著空氣便能堪稱無孔不入的詭異東西,居然沒有一絲蔓延進來。
再回頭望向場中,寧西涯的眼睛一瞬間便佈滿了紅絲,脖子上、額頭上,青筋暴起。拿劍的手攥得很緊,彷彿再一用力便能把這劍鞘握碎一般。
只見場上,宗主和那個不知名的長老分聚一側。兩個人此時皆是力竭之態。宗主眼中的紅色褪去大半,但還是殷紅的有些嚇人。反而那位長老的眼睛此時更紅幾分。兩人扶劍而立,雙腿有些不自覺的抖動。身上的衣袍被割的一條一條,凌亂的有些窩囊,白底藍邊的配色上都染著十幾塊新鮮的血紅。二人的嘴角皆是滲著血跡,後趕回來的那位長老看起來傷的更為嚴重,兩個耳垂上也各有一條血痕。
見寧西涯忽然闖入,宗主扶額大笑道“哈哈哈!我本以為今日被你逃了去,甚至都已經要準備怎麼面對將軍府的說辭了。沒想到,你居然還敢回來?寧劭沒給你生個好丹田,怎麼連腦子也沒給你麼?”
寧西涯沒有理會,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葛老頭,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葛老頭此時躺在地上,身上的劍傷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從弟子手中奪來的白鐵劍此時只剩一柄握把,卻還被他死死的攥在手裏。頭上的帽子跌在一旁,漏出他那滿頭的白髮散了一地。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流血,血跡浸溼了衣袍,浸透了頭髮,也浸著寧西涯的心。
寧西涯快步走到葛老頭旁邊,雙腿一區,便直直跪下。葛老頭抬眼看著寧西涯,一張嘴,嘴裏咕咕冒出一口血,流了一半,嚥了一半。嚥下這半口血,葛老頭的精神反而像是更好了幾分。
眼睛亮了一亮,操著沙啞的氣音對著寧西涯說道。“弘景去找我時,我便算了一卦。”
“卦上說,我這一趟,有來無回。”
“來九嶷山這一路上,我又補算了很多次,答案...都是這個。”
“今日,你看,我...葛老頭,還是能算準的吧。”咧嘴一笑,苦的讓人心疼。
寧西涯眼中泛淚,咬著嘴唇,卻是沒有說話,只是狠狠的點著頭。
“我這一輩子,算天算地,趨吉避凶。老了老了,又偏要和這天道鬥一鬥。”
“可憐我這把老骨頭,沒鬥過這賊老天,最後還是順著天意要死在這九嶷山。”
“但是傻少爺你記住。你之前問我,什麼是俠?...我到今天...纔想明白。”
葛老頭咳了兩聲,又是兩口鮮血。眼神裡的光芒瞬時間便暗淡了許多。
“知...天...易,逆天...難。逆天而行,方為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