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這一輩子最難忘的就是襄陵的暮色。

    高大的楊樹把光暈切成塊狀，斑斑駁駁地蔭在地面上，空氣裡到處都是好聞的泥土氣息混著梅子糖的香氣，這是哪怕是沒下過雨也能嗅到的獨特氣味。尤其是夏天，平日裏不肯讓安歌饞嘴的雲衣總會許她吃一小碗冰碗，再搬兩張竹床在院子裡，藉着光線做繡活，由著安歌打蒲扇，無奈地笑著看她蹦蹦跳跳地趕蚊子。

    此刻的夏天，是安歌最喜歡的時節。

    “歌兒呀，我雲衣這一輩子來到這世上，能伺候你阿孃一遭，聽到你喊我一聲雲姨已經是我莫大的福分了。”雲衣坐在黃昏的光暈裡，手裏扯著為安歌做的繡花裙，低頭笑的溫婉柔麗。本該嘻嘻哈哈抓蟋蟀的安歌停了下來望著雲衣穿針引線的樣子，耳邊傳來這番話，卻覺得近在眼前的雲姨朦朧著一層她怎麼也看不清的霧色。

    “雲姨……”她只能在嘴邊喃喃，甚至懷疑能不能夠被聽到。

    雲衣當真是沒有聽到的，她慢慢站起來，慈愛地抖開為安歌新做的裙子，像從前一樣為她撫平了肩膀的褶皺。

    是她最喜歡的煙紫色，裙裾上繡了幾朵或開或半閉的梔子花，好看又有生機的樣子：“雲姨唯一未盡的心願，是希望我的歌兒累了有處可棲。”

    安歌呆呆地看著雲衣走過來，如同往常一樣把裙子在她身前比量了一會兒，也一如平常抬手摸著安歌的臉蛋兒：“雲姨很欣慰，我的歌兒已經長成了一隻自由的鳥兒，既善良又真誠，雲姨從前就護不住你，往後更是要靠你自己庇佑自己。歌兒要記得，良善不能成為你的悔恨。”

    安歌眼裏蓄滿了眼淚，拼了命地搖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她模糊著雙眼緊緊盯著雲衣，生怕稍不留神，她會再一次失去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

    雲衣揉揉她油亮的辮子，目光移到了院子前面那棵樹上：“歌兒瞧瞧，雲姨種的香樟樹總有長大的一天。”

    “雲姨！”

    雲衣越來越模糊，安歌忍不住大喊，卻眼睜睜看著霧氣散去，眼前藤蔓圍繞的院子忽然變成了一座雅麗的江南苑景，變成了初見時那扇硃紅色的大門。

    “歌兒要殺我？”

    “林槐序，你要知道我註定這一輩子都是趙氏的女兒！”

    “歌兒別走，往後我定護你周全！”

    …………

    “林槐序……雲姨！我不去摘石榴，我不吃冰碗……我不要……雲姨，雲姨！！”

    猛的坐起身，映入眼簾的是飄著沉水香的房間，屋子裏被烤的暖烘烘的。如果不是窗外依舊紛飛的大雪，安歌當真以為自己還留在襄陵的夏天。身上被冷汗浸透了些，她解開頸間的一粒釦子，剛要抬起手擦擦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就被一陣敲門聲嚇得怔住了手。

    “小丫頭，是我。”

    安歌聽出是林槐序的聲音，才安心的放下手：“你怎麼來了，我沒事。”

    她剛說完就被自己暗啞的嗓音嚇了一跳。

    門外的林槐序顯然也沒信她的話，但是聲音聽上去比起剛纔穩定了不少：“我在隔壁……歌兒可是，被夢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