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與說書人
“上古之時,有大魔頭與所謂仙人傾力一戰。那一戰打的天崩地裂,日月倒懸。相傳北桐廬州洪荒時本是天極所在,一州地脈十之七八都是高大山嶽,直通浩蕩青冥。大戰過後化為皚皚雪原,只剩下一方通天石柱,便是那魔頭所立之處。”棲鳳州太平鎮一座小小的茶館裏,一位說書老先生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幾個少年搬著小板凳圍坐一圈,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生怕一眨眼便會遺漏了故事一般。
“後來呢,後來呢?誰贏了?”一名少年眼巴巴的提問,其他少年跟著點頭,又一起用期盼的眼神緊緊盯著說書老生。
說書老者並不急著講,只是輕輕乾咳了一聲,好像嗓子不舒服一樣。一名機靈的少年立刻端上茶水:“老先生,您慢用,說書累您潤潤嗓子。”太平鎮地處偏僻,鎮民都習慣了自給自足怡然自得,說書老先生是少有的在外闖蕩過的人,也是少年們唯一瞭解外面世界的渠道。自然要多多供奉著點。
老者滿意的接過茶水喝了幾口,給了機靈小子一個讚賞的眼神,心道真不愧是茶樓少掌櫃,這才繼續緩緩說道:“後來啊,自然是仙神降世。魔頭與所謂仙人都被斬殺一空,人間廣傳修煉之法,從此進入修煉盛世啊。”
沒想到幾名少年頓時沒了興致,口道無趣散去了:
“切,怎麼還是這個結局,什麼故事都是仙神降世。算了,仙人魔頭都不是好東西。”
“就是就是,這不就是漁翁得利嘛,哎,我這話可不是對仙神不敬啊,別告發我。”
“放心吧,你我兄弟一場,你只需偷你姐肚兜與我,我便。。。”
“滾,我拿你當兄弟,你卻想做我姐夫?想都別想。”
說書老者似乎對此並不意外,只是笑呵呵的看著少年們鬥著嘴四散而去。此時正是盛夏五月,田間刈麥正忙,能有幾名少年聽他說書便很好,權當練習嘴皮子。至於壓箱底的故事結局,當然不能隨便講出來,說書人與寫書人一樣,都是最吃肚子裡的墨水。輕易地倒出來,想再添新的可就不易。
話說回來,哪行哪業不都要藏私?三分力最多隻出兩分,最怕兔死狗烹卸磨殺驢,都不容易啊。
說書人一邊暗自感慨著,一邊又端起茶水望嘴裏送。眼角餘光卻瞥見機靈少年立在身旁一動不動,猶猶豫豫的向自己問道:“陳老先生,結局恐怕不是這樣的吧?”
被稱呼為陳先生的老者似乎十分受用這一稱呼,如沐春風般笑咪咪的望著向少年:“這不肯定的嗎,萬古之前的事情了,誰又說得清啊。”
少年清秀的臉上難掩失望之色,片刻後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一般,抱著些許希望復問道:“那名大魔頭所悟的心道不過是人人可修仙一事,為何會被稱為逆天大罪呢?”
陳姓老者看著少年失望中帶著期盼的眼神,暗暗一嘆,並不直接答話,反而是說起了一件看似風馬牛不相干的事情:“你那青梅竹馬的小情人,這就要被三宮六殿中的紫薇宮選走了,你就不傷心?”
少年神色堅定,甚至有些眉飛色舞:“不傷心,天下修煉者不算多可也不算少,能夠被三宮六殿選中的人卻是萬里挑一,幾乎註定會擁有上等神脈。她能被選中是她的福氣,我不應該攔著。”
“哪怕便是從此仙凡永隔,生死兩不相見?”老者手指輕敲桌面,眼神玩味,一字一句問到了少年的心坎上。
少年瞬間變得臉色蒼白,眼神黯淡,語氣卻依舊堅定:“楚長生沒有此等機緣,十六歲修至煉體九層不可寸進便知道我此生為一凡人,百歲之後便是枯骨一堆。既然如此,為何還要連累心愛的女子不得長生?”說到這,他又低下頭去,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就是我不願她去,又能攔得住紫薇宮的仙神道長嗎。”
年少時的愛戀,單純直接,雖然笨拙卻最是用力,像極了滴水石穿的清泉。不看對方想要什麼,只看自己能給予什麼。
說書老者停下了敲桌子的手指,眯起眼來望著低下頭的少年:“這便是了,你可知萬古之前修仙之人可是連今天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茫茫神州大地上修仙之人萬里挑一。為何?彼時修仙之人講究一個爭字,爭靈脈,爭機緣,爭洞府,什麼都爭。是以連弟子都少得很,很多人乾脆連徒弟都不收,免得有人和自己爭來爭去。每天除了殺就是殺,這樣的人,即使成了仙,也無非是力氣大一點的狗罷了,搶食的姿態還不如只狗。”
“這樣的心態,怎麼可能容得下一個宏願人人修仙,萬物長生的傢伙?殺不奇怪,不殺才奇怪。所謂天道更是可笑,仙界用來管理飛昇之人的工具罷了,若不是三千凡間界亦是仙界根基,他們恨不得人間死絕了纔好。”
乍聽老人洩露天機的少年茫然抬頭,看似懵懂無知,眼神卻清醒了許多。
老者拿起杯子又品了一口茶,語速不急不緩:“萬古之後,仙神即位傳法,兩者雖然都帶了一個仙字,仙人二字卻成了禁忌。天下之人皆可修得仙神之法煉體一重,若是合適便可賜予神脈,修仙之人多了十倍不止。然而有些人卻天生不能接納神脈,仙凡之隔仍存,你想問的其實是如果人人修仙,那麼你也有機會與心愛之人合道雙修,比翼長生了對不對?”
被點破了那點小心思,少年也不臉紅,只是重重的點頭。
老者斷然搖頭:“沒那個法子,早被毀了,萬年已過,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少年神色黯然:“那我就和蘇青霞說,塵緣已了,我和她從此再無瓜葛,也免得耽誤了她修行。”
說書老者嘿嘿一笑,全然無丁點長者風範,“你倒是果決,遇事有大丈夫風,不如你先看看身後有誰再來說這話不遲。”
楚長生錯愕回頭,發現一名纖細瘦弱的少女立在自己身後,手裏還提著給自己送菜的飯盒,雖然荊釵布裙難掩玲瓏曲線,尚顯稚嫩的小臉隱隱有傾城之姿,長大了想必定能傾國傾城。
只是此刻少女的表情泫然欲泣,手裏的飯盒也是滾落在地,顯然是將剛剛那句話一字不漏的全聽去了。
少年瞠目結舌,望望少女又望望老人,一時之間竟沒了主意。
老者幸災樂禍,絲毫不管。
少女眼神悽婉,話語間難掩哭腔:“長生,你當真是這麼想的?”
楚長生方纔從錯愕中回過神來,狠心道:“不錯,蘇青霞,你我塵緣已了,從此你是你的蘇仙子,我是我的楚長生。”
遠處,有幾名女子駕彩霞祥鶴,寬衣飄帶,大袖飛舞,飄然如仙,直奔茶館而來。
近處,少女已經不見了蹤影,有一名少年跌坐在地,淚流滿面。
陳姓老者低頭飲茶,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低語道:“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