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探望
小月想起來,好長時間沒有去看望廖老師了。一是這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其次,是因為廖老師跟廖曉娟住在一起,小月實在是不想見到她。
她不知道帶點什麼去,廖老師一身的病,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想來想去,買了幾斤水果,幾袋奶粉,擰著一個網兜,到了一中教師宿舍樓。
小月敲門,裡面似乎“窸窸窣窣”有些響動,但又聽不真切。再敲,連這似有似無的聲音有沒有了。小月不覺有些心慌,她知道,廖老師眼睛不好,晚上一般是不出門的,這是怎麼回事?
“你是找廖老師?他在家。”在操場遛彎回來的張老師從身邊經過,對小月說。
小月於是加重了敲擊的力度。
門被憤怒的開啟,“敲鬼敲,又冇換鎖!”
小月心裏一酸,這幾天沒見,爹怎麼變成這樣了!
花白的頭髮,雜亂的蓬在頭上,本來就不怎麼講究的他,此時邋遢的不成樣子,眼睛蒙著一層白翳,眼角不知什麼時候流出來的分泌物,黏黏的粘在鼻樑兩邊,他兩手支撐著門框,似乎站立不住。
“爹,是我,小月!”
“小月?”廖老師抬起眼睛,費力的望著小月,“真是小月,真的是小月!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廖老師老淚縱橫。
小月連忙扶著廖老師進屋,端了一盆水,給廖老師洗了洗臉,梳理了一下花白的頭髮:“爹,你這是多久沒有理髮?”
“我不敢出門呢,我要守著這屋子!”
“守著屋子?”小月有些奇怪。
“她要了幾次呢,我沒答應。這是留給小月的,都是說好了的,她不能再要我的東西。”
小月聽出來了,這個“她”,肯定是廖曉娟:“她要房子,您住哪兒?”
“她說她要結婚,她沒房子結婚,要我把房子讓給她!她還說,你一個人,那用得著這麼大一線屋(很大的屋子)。”
看來,廖曉娟沒少把罪給爹受。小月忍著氣,收拾著屋子。廖老師好久沒有人說話,在小月身邊絮絮叨叨。這時,門鎖轉動的聲音,小月抬頭一看,廖曉娟氣嘟嘟進來了,眼前的兩個人,在她眼裏如同空氣。
小月也懶得理她,繼續著自己手裏的活計,只聽見屋子裏到處翻找,“噼裡啪啦”的響。
廖老師用手罩著嘴巴,在小月耳朵邊上說:“我藏起來了,她找不到的。”臉上露出孩子般的調皮的笑。
廖曉娟翻完一間屋子,又跑到另外的一間,到處折騰,還是一無所獲。怒氣衝衝的出來,一雙手攤在廖老師面前:“拿來!”
“這是要什麼呀?”小月有些不解。
“工資!”
“我爹領了你的工資?”
“他的工資!”
“他的工資為什麼要給你?”
“我要結婚了,錢不夠花,他的工資不給我給誰去?要知道,這錢姓廖不姓羅!”廖曉娟理直氣壯的說。
“我什麼時候要過爹的錢?”
“他不是都想留給你嗎?你說這個老東西,說要把房子給你,現在把錢也要留給你,防我就像是防賊的。你看看,噁心不噁心,把廁所門堵上,在客廳中間開門,正對著房門。上廁所都不關門,一雙死魚眼睛盯著門口。”
“沒人做賊,怎麼會有人防賊。”廖老師小聲的嘀咕著。
“你個老不死的,敢罵我是賊!看我不撕了你這張臭嘴!”廖曉娟張牙舞瓜撲過來。廖老師瑟瑟的往小月身後躲。
“你動我爹試試!”小月插著腰站在她面前,怒目圓瞪。
廖曉娟知道厲害,縮回了手腳。小月苦口婆心的勸道:“不管怎麼說,他是你的伯父,你怎麼能這麼對他?”
好好地一句話,哪知道卻是火星子,點燃了廖曉娟這個炮仗:“我伯父,他像個伯父嗎?我說他行動不便,我到財務室幫他領工資,結果他在學校裝窮,到學生食堂去翻垃圾桶,臊我的臉,好像我多麼刻薄他似的!”
廖老師是個多麼愛面子的人,怎麼會去翻垃圾桶?小月轉過頭:“爹,這是怎麼回事?”
“我餓。”廖老師小聲的說。
“我每天從學生食堂回來,不都給你帶饅頭了?”
“有好幾次沒帶。”
“那是饅頭都買完了,沒有多的,我怎麼帶?”廖曉娟厲聲說。
小月這纔是聽明白了:廖曉娟以廖老師行動不便為理由,到學校財務室把廖老師每個月的工資領走,一分錢都沒給廖老師留下,每天趁著在食堂工作的便利,帶幾個沒有賣完的饅頭,給廖老師當做每天的伙食。有幾次食堂饅頭買完了,廖老師實在是餓的受不了,到食堂翻垃圾桶,學校看不過眼,直接把工資送到廖老師手中,這才引起了廖曉娟的不滿。
這些天,廖老師這是過的什麼日子!小月心疼的說:“爹,你怎麼不去找我?”
“去過呢,你是真忙。方師傅說的好哇,老了老了,不要活成後人的累贅。爹不能幫你,也不能拖你後腿不是?”廖老師嘆了口氣,“我還活著有什麼用?眼睛看不見了,連放大鏡都沒用,看不見書,寫不了字……”
“是呀,看不見還留著這破書幹嘛,這堆廢紙還值幾個錢呢。我要賣了,他死活不準,還要跟我拼命呢!”
小月進入書房,只見一堆書散落在屋子的角落,那是廖老師視作珍寶的東西,山北做的那個大書架也不見了。
“能變幾個錢的東西,她都拿出去買了,都賣了……”廖老師給小月解釋說。
“還留著幹嘛,好事(讓人佔便宜)這姓羅的?這都是我們廖家的東西!把錢拿來,我要買縫紉機!”
“我爹是今生該你的,還是前世欠你的?”小月質問道。
“我們老廖家的事,要你管!你不就想著我伯父把錢都留給你?我敲一點,你就少得一點,我就賺到了一點。憑麼事不要!”
“國華這是要敲骨吸髓呀!”廖老師直搖頭,“老的、小的,都一個樣子,真的是不是一樣的人,就不進一家門!你們就不能吃相好看一點麼?”
“老不死的,你竟然敢罵我爹!你挺屍了,還不是我哥給你燒紙。現在跟你要幾個錢,你都像個鐵公雞,你死了,讓姓羅的給你披麻戴孝,我們老廖家的祖墳園,沒你這號吃裏扒外的位置!”
“有你這樣的子侄輩,活著盼不了善終,死後還有什麼福廕!”
“我們怎麼啦,我們怎麼對不起你了?你一個孤老,沒有留一個根,留著這些錢財,不給我們,成天什麼好事都想著這個外人。到底是我們對不起你,還是你對不起我們?”
小月怎麼都想不出,如此厚顏無恥的話,竟然說得如此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