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父與子
一下火車,人流分成了三股,最大的一股人流走向正中的檢票口,那些沒要買票的,分別沿著鐵道,向着南北兩個方向行進,準備沿著鐵路線,走出圍牆包圍的車站。
小月忐忑的跟著小天,隨著下車的乘客,沿著站臺,向北行進。忽然看到走在前面的乘客一陣騷亂——車站工作人員從車站南北兩頭堵過來了。
“所有的乘客,從出站口檢票出站!”
小天小聲說:“還記得我們摸進來的那個小巷嗎?到那裏去,翻過那道矮牆。我把他們引開,到門口會合。”
“嗯。”小月順著車站屋簷下的陰影,拐進兩個夾牆中間的仄巷子,這裏是僻靜之地,很多人在此方便,腥臭難聞。小月小心試探著前行,牆上有很多逃票人攀爬過的痕跡。小月把箱子背在身後,皮帶勒著頸子。小月強忍著窒息的感覺,扒上矮牆,翻了過去——小月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小天逆著人流,揹着箱子朝著車站工作人員圍堵過來的方向走去,假裝沒有看到他們,等到走到跟前,似乎是突然發現了他們,轉身逃跑。工作人員以為他是逃票的,一邊喊著:“站住!”一邊包抄著追去。跑了幾步,看著把這個方向所有的人都調過來了,這才停下來,裝作一臉的無辜:“為什麼追我?”
“查驗車票!”
小天這個口袋摸摸,那個口袋翻翻,做足了功夫,估計小月跑遠了,這才掏出火車票。
“有票為什麼要跑?”
“你們追,我才跑的呀!”
“你纔是個小鬼頭!”這幾個工作人員隱隱感覺到上了這個小子的當了,可是有沒有抓住證據,只好悻悻然走開。
出了車站,小天興沖沖跟小月講起掩護小月逃票的過程,小月笑的直不起腰。等到直起腰來一看,頓時傻了眼:小天的爸爸正站在他們的對面,眼睛冒著火,似乎就要熊熊燃燒,臉紅一陣,白一陣,電閃雷鳴就要爆發。
“老齊,有話回去說。”小天的媽媽從腳踏車後面下來,扯了一下齊縣長的後襟。
這天晚上,她和老齊幾乎找遍了小天可能出現的每個地方,每去一個地方,心裏都充滿著希望,小天一定是在這裏,可是一次次希望換來的是一次次失望。她祈禱著,小天,千萬別出什麼事,千萬別出事!就在自己幾乎快崩潰了的時候,小天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你就這麼嬌慣他,將來有你好果子吃!”這聲音不大,但是這種壓抑的低沉,如同雄獅的吼叫。
“你知不知道,你爸滿世界找你,都快瘋了!”小天媽媽抱著小天,心裏是五味雜陳。剛開始和他爸爸一樣,恨得牙癢癢的,恨不能打斷小天的一條腿,看你還滿世界亂跑。等到真正見到了疲憊憔悴的小天,又是喜悅,又是心疼。
“爸,媽,等會回去我跟你解釋,要殺要剮隨你。這會你把你的腳踏車借給我用一下,我把小月送回去。她家離縣城蠻遠,在羅店呢。”小天又變成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小天媽媽趕緊說:“要送叫你爸爸送,你還小,黑燈瞎火的,又是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齊縣長惡狠狠瞪了小天一眼:“你回去等著!”轉過頭來,溫和的對小月說:“姑娘,上來吧,我送你回家。”
齊縣長將小月扶上車座,騎上腳踏車,一過車站,街上就沒有幾個人,冷冷清清的,零星的幾盞昏黃的路燈,反而將暗處照的更黑。小月從小天的懼怕中受到傳染,畏畏縮縮的,不敢作聲。
“小月,聽小天媽媽講,這幾天,小天一直都帶著你在賣冰棒。跟我說說,這幾天有哪些有趣的事情呀?”
這可是和師傅介紹的不一樣啊,小天爸爸還是蠻溫和的嘛。
“好多好多,叔叔,我不知道從哪兒講起呢。”
“這一路上有的是時間,就從你們認識開始講起吧。”
小月於是就開啟話匣子,講到小天的冰棒生意經,講到他受到張老師的誤會,講到今天的冒險,講到今天逃票的經過。
齊縣長不時插上幾句話。緊張的時候為他們擔心,高興處也會爽朗的笑幾聲。尤其是說到逃票,小天引開車站工作人員的過程,齊縣長笑得像個孩子。自從退役回來,齊縣長還從沒有這麼開心過。
笑過之後,齊縣長突然很是失落。跟著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孩子,自己對他的瞭解,還不如剛剛與小天接觸三天的小月多。在她的講述中,他認識到了一個與自己印象完全不同的小天。這個小天是自己的兒子嗎?
好些話,兒子為什麼不跟自己說呢?
他反省自己,為什麼和兒子之間的關係走到了這一步。自己總是想,把小天扳向自己為他設定的軌道,沿著自己規定的軌道前進。於是,自己開始帶著一個假面具,扮演一個嚴父的角色,沒有去關心兒子到底是這麼想,他喜歡什麼。小天也帶著一個假面具,故意用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來對抗自己嚴厲的管束。一個屋簷下,一對父子,居然都用一個假面具掩蓋著真實的自己,沒有辦法走進對方的內心,多麼可悲呀!
看著叔叔半天不做聲,小月有些擔心:“叔叔,你是不是還在生氣?要怪你就怪小月,師傅是個好人呢!”
齊縣長這時也童心大發:“你師父是好人,你師父的父親就是壞人囉!”
“不是哩,不是哩,叔叔也是好人。”
“那就對了,好人是不會難為好人的!”
在後座的小月拍著手笑了,她知道,這次回來晚了,小天最怕的就是他父親。
“快到了,前面就是橫山,下坡就到了,叔叔請回吧!謝謝叔叔!”
“這座山好野的,我再送送。”
“不哩,我二叔會在山頭等我呢。”
“那好,小月再見!”齊縣長調轉車頭,向縣城方向走去。
二叔會等自己嗎?小月對自己搖搖頭。她這是爲着齊叔叔著想,這麼晚了,能讓他早點回去就早點回去,這上山下山的,多不容易!
雖說這道山樑,小月夜晚也走過多次了,但是每次走過,還是有些害怕。她哼著小調為自己壯膽,踏著月色進了家門。
門是虛掩著的,推門進去,小藝睡在床上,一床被單蓋得嚴嚴實實,灶臺上碗筷也收拾好了,看來小藝已經吃過了。什麼時候小藝變得這麼懂事了?
隔壁二嬸的聲音:“出去幹啥子了?”
“上了趟茅房。”
“這麼半天?”
“這兩天鬧肚子,有些結火。”
二嬸打哈欠的聲音:“睡吧,明天還要出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