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里江陵一日還 下
京城波瀾起了很久。
吳海潮駕著自家的小船,在波浪之中起起伏伏。
他清楚京城的情況,知道京城第一不能惹的皇帝,第二不能惹的就是眼前這尊神。
惡神。
紅頭陀。
紅頭陀的真名無人知曉,也不知道他是從何派,從哪處來,要到何處去。
他來的很突然,在皇帝與大臣的一次吵架過程中,他突然出現在殿外。
那一日,他用自己的降妖杖敲碎了五位大臣的脊骨。
他一遍敲,腦袋變的如鮮血般紅,臉上卻出現了慈悲的笑容。
“佛曰!”
他說。
“痛與樂,不過一線之間。參透了其中奧妙,就是佛陀,世人愚魯,所以我來度之。”
他唱起了不知名的佛經,梵音渺渺,然而他卻行修羅之事。
他將大臣的頭顱從身體上扯了下來,更用秘法儲存其一時之命!然後從懷裏掏出一節白骨,就在開灤殿前敲了起來。
咚咚咚。
皇帝滿意的笑了。
自此之後,紅頭陀就成了皇帝手下的一條惡狗,也不知這妖僧修行的是哪家功法,城裏有識之士曾經組織過對他的數次刺殺。
結果……
毒藥入口,利刃加身。
一切都全然沒有用處,甚至有一次城中騰龍將軍召來了自家已經有地仙三階修為的子侄,暗中偷襲。
兩人交戰後,很快都沉入水中,結果一天一夜之後,紅頭陀從水中站起,提著那地仙頭顱,去將騰龍將軍滅了滿門。
自此無人敢惹。
“怎麼遇到了這一尊殺神?”
吳海潮的心裏滿是苦澀。
他看到屍山之中,有一具身穿白衣的屍首。
那就是吳侍郎的身體。
他是前朝的臣子。
卻要為今朝盡忠,在滿朝一片寂靜之中,他怒寫一十三條疏諫。從頭到尾,將皇帝批了個稀里嘩啦。
然後……他摘掉帽子,吊起官印,打好棺材,穿著一身白衣坐於院中。
又覺得不妥,於是寫了一封簡訊綁在小鷹上送走,盡了最後的朋友之義。
幾乎是他剛做完這一切,甲士就衝進了屋。
抄家。
滅族。
外逃的吳海潮被抓了回來,看著自己的父親在自家門口,被力士一刀砍下了腦袋。
血濺獅子。
“爹!”
吳海潮看到紅頭陀的時刻,就知道今天自己的一切想法都已經落空了。
於是他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搖搖晃晃上前,呵斥道:“妖僧!”
紅頭陀嘻嘻笑道:“妖也好,僧也罷,都是佛也!”
“胡說八道!敗壞佛門。”
“錯!錯!錯!”
紅頭陀搖頭晃腦。
“施主不知佛理!罷了罷了,且看貧僧將你做成木魚,日積月累,或能感受佛理。”
一抹鮮紅漸漸的浮現於他的頭頂上。
紅頭陀晃動著身子,從屍山上爬了下來。
搖搖晃晃,步步逼近。
吳海潮抽出了一把刀。
“雖知必敗,也要戰上一場才行。”
吳海潮起刀。
一刀畫大江。
一刀寫山河。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李牧原還有張攸攸,曾在家中切磋武藝。
如今世事變幻,一切都不一樣了,兩人分別,各有前程。
李牧原應該無事吧。
張攸攸也失蹤很久了,據說與他的丈夫鬧了些矛盾,回老家,誰知道呢?
生死一刻,吳海潮腦海中卻詭異的閃過了這些雜亂往事。
“人死之前,就是這樣嗎?”
刀落。
萬里河川歸於海。
隱隱海潮聲。
吳海潮此時的狀態極差,飢餓、傷痛、疲憊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
然而他此時的一刀,卻隱隱有超越之意,甚至帶來一絲靈性。
“妙哉!”
紅頭陀不閃不避,撫掌大笑。
刀落在身上,斬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紅頭陀哈哈大笑,不但沒有攻擊,反倒伸手壓住了吳海潮的刀刃。
“用力一點,施主,您也是練過武的,怎麼就這點閹雞似的力氣?貧僧看看,您不是那個什麼將軍嗎?嘖嘖,怎麼,想來給父親盡孝?”
吳海潮大怒,手臂用力,刀刃切入紅頭陀的脖頸之中,深入一半,隱約見骨!看似只要他再加一把力氣,就能將對手的頭顱斬將下來,可無論吳海潮怎麼用力,刀刃就是不得入!
更詭異的是,紅頭陀脖頸處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甚至將刀刃裹在了皮肉之中。
“妙哉妙哉。”紅頭陀叫一聲無量壽佛,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根小小鼓槌。
一錘滿堂紅。
吳海潮單膝跪地,只覺的自己似乎被一匹戰馬從頭上踩了一下!又好像是頭朝下從十幾層高的寶塔掉了下來。
痛不欲生。
這一錘要了他半條命,紅頭陀卻沒有了結他,他掏出一串佛珠,看著慘叫不已的吳海潮,笑面如花。
“施主安好?可別死了,貧僧最近很是無聊,沒人來殺貧僧,這京城也沒有人可殺!難得尋見施主,千萬要讓貧僧痛快一陣。”
吳海潮緩了好一陣子,才逐漸恢復了清明,他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鋼刀沾了不少血,正扔在身前。
抬起頭,和尚依舊是那個和尚。
“妖僧去死!”
吳海潮大叫一聲,一隻手抄起鋼刀,一隻手撐在地面之上,朝著紅頭陀的小腹一刀刺去!
這一刀輕鬆貫穿了紅頭陀的肚子,鮮血噴灑了吳海潮一身。
吳海潮沒有什麼喜悅,紅頭陀受此重擊,身形連動都不動一下,反倒是衝着吳海潮笑了起來。
“這一刀貫穿貧僧的心肝脾肺!真不錯!”
他一邊笑著,一邊揚起了鼓槌。
又是一下,這一下敲在了吳海潮的一隻手臂上,他的手臂上瞬間就出現了一個深深的凹陷。
手臂已經沒有知覺了。
吳海潮大叫一聲倒在地上,就在他即將昏迷過去之前,就看著紅頭陀正將鋼刀從腹中抽出,鋼刀一出,傷口就已經痊癒……
不知過了多久,吳海潮悠悠醒來,他發現自己已經被吊了起來,懸在半空中。
他的腳下是屍山。
他的身邊是紅頭陀。
曾無意間為他解圍的江湖人的屍首胡亂的堆積在一旁,就像是一堆垃圾。
“施主醒了?”
紅頭陀笑著說道,他光滑的腦袋一片鮮紅,彷彿在血裡沐浴過。
“混蛋。”
“施主莫要罵人!留點力氣再砍貧僧一刀如何?貧僧可是講規矩的!你砍貧僧一刀,貧僧纔回你一招。絕不佔施主半點便宜!”
吳海潮哪裏不知道,自己的攻擊對眼前的妖僧無半點用處,他忍不住大罵道:“霍亂朝綱!破壞民生,草菅人命!妖僧!你不得好死!”
“貧僧來時就是地獄,何曾作孽半點?施主你莫要血口噴人!老和尚我雖然好脾氣,但是也不喜歡被人噴滿臉唾沫!”
他越這樣說,吳海潮罵的越發起興!他雖是武人,卻也讀過好多年的詩書,嘴巴甚是鋒利毒辣!眼下一心求死,再無半點忌諱,什麼難聽罵什麼,幾句話的功夫,就讓紅頭陀的臉色都變了。
“貧僧有心度施主,也有心再給施主一個機會,施主卻不珍惜……罷了罷了!落!”
紅頭陀伸手一指,吳海潮就落了下來,此時受傷太重,他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一落在屍堆之上,吳海潮鬼叫一聲,用力向前一挺身子,一口咬在了紅頭陀的小腿之上!
他拼命撕扯著,感覺卻很不對,好像是咬在了一塊用煙燻制過的皮子之上,牙齒咯掉了幾顆,連印子都沒有留下一點來。
“施主啊!”
紅頭陀抓住吳海潮的頭髮,將他提了起來。
“你慘叫幾聲,給貧僧助助興如何?君子要成人之美,施主你行了方便,貧僧下手的時候也注意點,讓施主多活幾個時辰。”
“呸!”
一口汙血噴在了紅頭陀的臉上,他也不惱,反倒看著吳海潮扭曲的臉嘻嘻笑了起來:“貧僧修的是羅剎魔經,施主越是痛苦,貧僧越是高興!”
“恩……”他一邊思考著,一邊取出白色的小鼓槌,用鋒利的一端狠狠的扎進吳海潮的小腹之中。
他慢慢的攪著,好像是在熬一鍋稀粥,他臉上更是出現了陶醉的神色。
“施主,你不要忍著啊,慘叫啊,求饒啊!你忍著多沒意思!”
“你……這個……混……蛋!”
吳海潮咬住牙,忍住痛,就是不慘叫和求饒,紅頭陀腦袋上的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重,彷彿要滴落下來……
“施主啊,如何?這難道不夠痛嗎?您父親的屍首就在那裏,你要是不伺候貧僧滿意的話,貧僧可就對令尊大人下手了。據說啊,這人雖然死了,只要不入土,就依舊和魂魄連著!陽世中屍首受的苦,會百倍傳到魂魄之中!貧僧也不知道真假,不過施主願意試試嗎?”
“你想要什麼?”
“貧僧想要施主生不如死!”
“你要什麼,全都拿去,放過我父親!就讓他安息吧!”
“施主說的大方,貧僧喜歡!”紅頭陀笑了起來,忽的遠處的異響吸引了他的注意。
遠處,城牆塌了一塊。
接著是一座小樓倒塌,煙塵四起。
無數樓閣傾覆。
似有神龍在此橫衝直撞。
“什麼東西?”
紅頭陀驚道:“卻是朝著此處來了!妙妙妙!難道是個高手?痛快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