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千里江陵一日還 上
這一掌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
李牧原的殺機正好從高處落下,有個緩和起伏。
這一掌比夜帝剛纔展現出來的力量都要強,足足有地仙三階的程度,一掌出,風雲動。
青石化為齏粉,石板下緊實的土壤翻起,化作一條條土龍四處飛舞。
遠處,金明河水開始劇烈翻滾,如同被煮沸了一般。
近處,戰場上甲士的屍首被第一個波及到,紛紛化爲了灰燼。
大臣們狼狽無比,衣衫盡碎,卻依舊跪著。
倒是甲士們見勢不對,紛紛向後退去。
“去死!”
皇帝發出了尖細的聲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非老非少不像是一個正常的壯年男子,倒像是一個小太監。
他再加了一分力氣。
只是他似乎沒有想到,九天之上的巨龍居然撞了下來。
巨龍落下,皇帝一驚,明光一閃,迅速的避開!被一掌打傷的李牧原避無可避,被巨龍之首正面撞上!
灰塵四起,雲霧繚繞,一時誰也看不清其中光景,誰也不知道李牧原落的如此下場。
只是忽然一聲龍吟,巨龍穿透雲霧而出,直入蒼穹之中不見蹤影。
原地,只有一灘血跡而已。
皇帝放聲大笑,彷彿這是天地間的第一喜事,忽然之間,他臉上的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臉色也拉了下來。
“混蛋!”
他怒罵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狠狠一掌,將宮牆上琉璃瓦拍成齏粉。
“都起來!”
他從城牆上一躍而下,一腳將地上伏著的一個大臣踹了個翻個,然後一屁股坐在了那個白髮蒼蒼的老臣身上。
皇城正陽道前,一片狼藉。青石碎裂,斷肢殘臂無數,鮮血滿地。
遠處的京觀靜悄悄。
雨還在下,京城好像更陰了。
“人呢!伺候的人呢?都死到哪裏去了?”皇帝怪叫著,隨手一抓,一個太監居然被他從虛空處抓了出來。
“小三子,快快快!快傳御廚,擺宴!擺宴!回什麼宮,就在此處!灶臺也磊過來!”
太監狼狽不已,不過他似乎也習慣了皇帝的荒唐。磕了個頭,居然真的回宮,喚來了大量御廚。
紅毯鋪下遮掩血跡,灶臺壘砌,誘人的香味飄起,與血臭、腥味摻雜起來,讓人一嗅就產生種耳暈目眩的感覺。
仿若森羅地獄。
皇帝大塊朵頤。
有云出洛陽,過大江。
始於繁華,落於蠻荒。
李牧原從天而降,撞塌了一堵小山。
走獸亂奔,飛鳥慌慌,游魚逃竄,李牧原從碎石之中站起來。
他滿身是血、傷口無數,肋部甚至有骨茬子刺破了面板。
只是此刻,已不在神州龍氣範圍之內。
山清水秀蠻荒地,別是一翻新滋味。
李牧原哼一聲,抹掉了嘴角鮮血。
雲氣若霞,金光閃動,他身上的傷口在迅速的癒合。
一聲長嘆山河動,塵埃不見碎石飛。
二聲長嘆水倒流,鯉魚拜龍蛙行禮。
第三聲長嘆。
李牧原站立起身,一隻紅鯉從水中躍出,正好跌在他的腳邊。
他輕輕捧起紅鯉,放入水中,小鯉魚擺動著身子,卻不肯離開。
一步踩在水上,軟軟的觸感讓他有些陌生。
南國的秋日並不寒冷,相反還有幾分北方初夏的暖意。
清風拂面。
說不出的舒服。
李牧原這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完整的人。
“活著。”
心裏有個人在勸他。
活著就好好的珍惜,縱然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面對惡狗都要拼死搏殺的少年,他已經強大了很多。
但依舊不夠。
一刻鐘前,皇帝就差點殺死了他。
要不是皇帝精神錯亂,關鍵時刻那個曾和李牧原相知的意識出現,調集龍氣呼喚巨龍將他撞走,他定然必死無疑。
既然活下來了,那就從長計議吧。
李牧原這樣對自己說。
天高海闊,世界之大什麼地方都可以去。
只不過。
他冷哼了一聲。
“哪有那樣便宜?”
一步三尺。
一步踏到小河的源泉之上。
一步踏過大江。
一步踏過山巒。
日月交替。
星辰升起。
宴會散了。
血跡洗乾淨了。
甚至天上的烏雲巨龍都消失無蹤了。
但是皇城的破敗,卻不是一日兩日能夠補回來的。
“哎。這天變嘍。這算是什麼日子!”
老人在自己窗前斜斜依著,毫不留情的點評著皇城的情況。
遊曳的兵丁看了他一眼,覺得老人說的話很不合規矩,按照上面的要求,說這樣的話是要被抓起來的。
只不過他覺得老人年紀實在是太大,抓起來的話,說不定會死在半路上。而且看老頭那一身補丁摞補丁的衣服,估計也沒有幾文錢的油水可以榨。
算了吧。
最近京城裏亂糟糟的,平民百姓鬧、商販鬧、大臣鬧、皇帝也鬧。
他實在是不願意惹些事,於是裝作沒聽見老頭的牢騷,繼續大步向前走去。
“哼!”雖然只是互相對了個眼,但飽經世事的老頭已經想到了兵丁的想法,他冷笑一聲:“貪財**哈巴狗!老夫知道你在想什麼。”
“老夫可不怕死,老夫就是要罵!”
“人老了,什麼人都能看的出來,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都逃不過老頭子的眼睛!老頭子可以看出來,啊當今這世道,從上到下一窩子混蛋!”
秋風寂寥,無人回答。
沒有回答他的話語。
又一個人從老頭的身邊走過,這個人一身兵丁打扮,模樣似乎有那麼幾分器宇軒昂,只不過腿似乎有些瘸。
他大步走過老頭,卻完全無視老頭嘴巴里的陣陣牢騷。
老頭眼前一亮,嘆了口氣。
“這不是個混蛋,卻是個可憐人!這世道,不當混蛋,就要倒黴。”
吳海潮很痛苦。
他的腿很疼,很疼!
雖然他已經竭盡全力在用真氣修補,止住疼痛,但斷骨之痛豈是那麼好忍的?再說了更要命的事情,是他要努力裝出正常人的樣子來。
這樣,讓他的痛苦更加了一分。
走到一個無人之處,他扶著牆,終於發出了一聲痛呼聲。
“哎!”
張開嘴,吐出第三顆咬碎的牙齒。
將口中的血沫子吐一吐,吳海潮搖搖頭,邁了一步。
這一步讓他的額頭驟然見汗,豆大的汗珠子滴落在地上,他的臉色也變的青紫起來。
似乎更痛了。
他咬住牙,第二步第三步。
當他走出小巷之時,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人任何的表情,只是依舊微微有些瘸。
離皇城還有九百七十步。
吳海潮向前。
他抬起頭,眺望遠處的皇城。
他可以看見一條從皇城蔓延出來的長線。
從北到南,不知轟碎了多少亭臺樓閣。
他知道這場傑作的主人,卻不知道主人的終點。
“誰都指望不上。”
“我只能靠自己。”
“吳海潮,再忍一會!”
痛苦太多,到了最後也就麻木了。
起碼當吳海潮來到皇城邊上之時,他已經感受不到什麼痛苦。身體好像是麻木了一樣,輕飄飄的。
“父親的屍首就在那裏。”
吳海潮此時處於一種很矛盾的狀態之中。
一方面他的眼前有些發花,好像不論什麼都看不清楚。
另一方面他卻又清楚無比的注意到遠處屍骸之中,有一具無頭男屍。
皇帝爲了傳播他的威嚴和恐懼,除了建造了幾個京觀之後,還將大量的屍體集中填在了原本劍仙斬出的縫隙之中。
京城之人怨聲載道,畢竟瘟疫什麼的,可不是鬧著玩的。只不過誰敢反對皇帝的命令?想要屍溝之中再添一具屍骸嗎?
沒有人不長眼。
所有人都把希望寄託在老天爺的身上,希望今年冬天要冷一些,凍住屍體,最好將皇帝發熱的腦袋也一起凍住。
咚咚咚。
有人在敲梆子。
吳海潮立刻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己呆立太久,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守衛屍坑的軍士叫做掃地人,吳海潮很清楚這個名稱的來源。很多大臣、俠客、江湖兒、武人被殺之後,屍首被棄於此地。他們的朋友、家人不忍其暴屍受辱,頻繁往來,試圖透過各種方式弄回他們的屍首來。
結果……
結果就是屍坑多了更多的屍首,城牆上懸掛的屍體也有所更換。而守衛屍坑計程車兵則多了一個掃地人的稱呼。
因為地上的血河斷肢殘骸實在是太多,他們永遠也掃不乾淨。
掃地人敲響了梆子,意味著他們發現了敵人,到了戰鬥的時刻。
吳海潮心中一片冰涼,纔到這就結束了?到了現在的情況,他不怕死,但是怕死之前沒有完全願望。
好在神似乎在庇佑他。
“媽的被發現了,跟他們拼了!”
一聲吵嚷。
七八個大漢從隱蔽處跳了下來。他們狂叫著抽出腰刀,朝著掃地人衝了過去。
“衝啊兄弟們,將老李的屍首搶出來。”
吳海潮不知道老李是誰。
也不知這幫漢子從哪來,他只是知道,無意之間,這些漢子幫他贏得了一次機會。
他拖著殘軀奮力向前。
憑藉曾經的記憶,成功拐到了屍坑之前。
成功了一半。
只是剩下那一半實在是太遙遠了。
眾多屍體之上坐著一個胖大和尚。
大和尚看到了他,抬起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新鮮頭顱,最適合當木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