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
“感覺回到了自己的老巢。”
戴著白色頭巾的男子感嘆道。他的船帆在海風中膨脹起來,彷彿包含著海的蠻力。
“德拉茨奧、阿魯塔、普雷扎……我們出海後先在伊奧尼亞幹了一場。襲擊基督教徒的船隻,燒燬村莊,捕捉女人和孩子……比起在老家種葡萄的日子刺激得多,我當時就知道自己是收不了手了。”
聽到他的話的男人們大笑起來。
“我們兄弟之間很團結……奧盧齊、伊里亞斯、伊斯哈克,加上我。”
男子彷彿在眺望遠方,眯起的眼裏看到的並不是眼前的海水。
“羅德斯,在那裏我們很慘。伊里亞斯被殺,奧盧齊哥哥被俘。他在父親支付贖金的三年之內一直在聖約翰騎士團的艦隊划船,在鞭笞與責罵中,驕傲的哥哥在心底發誓一定要復仇。從羅德斯回來後,他的手段就更加殘忍了,當然我們理解他的仇恨,也願意與他分享。”
男子身佩的豪華的佩飾上,貓眼石反射著目光,很是耀眼。
“後來我們以阿爾及爾灣為中心,以及魯巴島為基地,像魔神一樣襲擊了馬格利普。不光是海上,我們在陸地上也攻陷村落,襲擊小鎮。哥哥想成為阿爾及爾的統治者,而且他也幾乎成功了,倘若他沒有被可惡的西班牙人殺死的話……”
男人的面部充滿了痛苦的表情。
“結果,奧盧齊哥哥和伊斯哈克也死了,活下來的只有我。”
“因為你是被選中的人,哈伊雷帝因。”
右側的男子言道。
“對於戰友來說聰明、勇敢,而且公正;對敵人而言,確實殘忍而無情。阿拉是偉大的。神靈賦予了你率領我們所需的所有才幹。”
甲板上立即響起了贊同之聲。
被稱為哈伊雷帝因的男子看起來在笑。
“謝謝你,卡吉姆。你一定是先從嘴巴生出來的。”
哈伊雷帝因環視著自己的部下們。
“斯魯坦命令我,來給異教徒的屁股點火。當然,他是尊貴的出身,說法很文雅,不過就是這個意思。去襲擊異教徒的船隻,掠奪他們的島嶼。他們的寶物都是我們的。”
狂熱的氣氛頓時席捲甲板。
“這下膽小怕事的異教徒們也會發火,斯魯坦的目的就是這個。陛下想要的是大型的戰爭。”
男人們狂叫。
“陛下是實現我們所有願望的人!”
“幹掉他們!”
“殺光異教徒們!”
哈伊雷帝因聽罷,無奈地搖頭。
“唉……你們打算幹基督的蛇樣殘忍的事情嗎?”
被稱為卡吉姆的那個男人說道:
“沒錯,我們由慈悲的胸懷。殺的只有賣不出價錢的乾巴巴的老人和血氣過盛的男人。”
甲板立即被男人們粗野的笑聲淹沒了。
哈伊雷帝因·帕夏——在歐洲人裡被稱為紅鬍子,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海軍的大提督,馳騁於地中海里的伊斯蘭教海盜,同時也是被稱為巴魯巴羅薩的眾海盜之長。
對於委內瑞拉這樣信奉基督教的商業都市而言,他無疑是最恐怖的天敵。
其實,“紅鬍子”這個稱號與他的相貌並不相符。蓄了一臉壯觀的紅鬍子的是他的兄長。可是,在一族之長,他的哥哥奧盧齊死後,這個人將兄長麾下龐大的財富、船隻、部下,以及阿爾及爾的支配權一併繼承了過來,順帶將紅鬍子的稱謂扣在了自己頭上。
爲了在阿爾及爾地位的穩固,1533年,也就是四年前,哈伊雷帝因向土耳其皇帝稱臣。
得到了土耳其海軍最高地位的他,為報答皇帝的知遇之恩,獻上了讓習慣了誇張奢侈的土耳其人都瞠目的眾多貢品。
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珍珠、珊瑚。
兩千侍奉貴族的奴隸。
兩百普通奴隸。
還有,兩百全部由美女組成的侍女。
哈伊雷帝因毫不猶豫地為斯魯坦皇帝獻上以上禮物,不僅表示了他對皇帝的尊敬,更將自己的實力以實物的形式擺在了競爭對手的面前。站在這裏的,已經不是區區一個希臘出生的海盜頭目了。
眼下哈伊雷帝因所要狩獵的是地中海的完全掌控權。土耳其與東南亞及東方的商貿地位正受到新開闢於印度洋的葡萄牙航路的威脅,土耳其無論如何都要守住地中海的霸權。
為此,無法避免地要與基督教國家中唯一比較友好的委內瑞拉的開戰。當然,趁此機會大賺一筆的計劃,我們偉大的海盜提督也不可能有異議。
“那麼,從哪裏開始下手?就近的島嶼有阿斯忒帕立亞,瑪艾利亞……”
卡吉姆向俯視著海圖的首領詢問道。
卡吉姆與哈伊雷帝因同樣出身於希臘的島嶼。三十歲時,年輕有為的他因其聰慧的頭腦被哈伊雷帝因看中,加入其麾下成爲了參謀。西班牙人痛恨地稱他為惡魔。
“還有埃及內斯。這裏是您也聽說過的馬魯克·法利埃魯所在家族的領地。我記得,他的父親是委內瑞拉**的朋友。”
卡吉姆之所以能嶄露頭角,正是得益於他情報的準確性。他將自己的心腹派到了委內瑞拉、幾內亞的都市裏去做間諜,努力收集了各地的情報。
“原來如此,法利埃魯家的……”
哈伊雷帝因的眼睛亮了。說到馬魯克·法利埃魯,那是在土耳其王都也屈指可數的大商人。聽到是他一族所有的島嶼,哪個海盜的手指能不發癢?
“可是,那一家中和我們最熟悉的應該是馬魯克的弟弟,利卡魯德。您也聽說過吧,委內瑞拉海軍的,黑蛇的傳聞。”
“據說是很厲害的男人,可以和你好好比試一番。”
卡吉姆不屑地笑道:
“被和那種小子相提並論實在不是什麼高興的事情。”
“是嗎?據我所知,薩立福就敗在他手裏。在單打獨鬥中,薩立福被那小子砍了兩刀。”
“這樣……”
發現哈伊雷帝因不但對“黑蛇”感興趣,還獨自收集了相關情報,卡吉姆在感到驚訝的同時,也品嚐到了相當的不快。自我表現欲極強的他無論在什麼樣的場合,都難以接受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受到別人的注目。
“當時在場的傢伙們都以為勝負已定,只等著薩立福砍掉異教徒的腦袋。誰知那條黑蛇邊流血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先是擋開了薩立福的攻擊,接下來砍斷了薩立福的脊椎。你能相信嗎?他竟然砍斷了那個大塊頭的後背。”
哈伊雷帝因低聲笑道,
“不覺得他雖是委內瑞拉人,卻有相當的韌勁嗎?要不是異教徒,我還真想把他拉入我的麾下。”
卡吉姆懊惱地咬住嘴唇。
“的確,我在劍法上恐怕要輸給他一步。”
“但你有不敗於任何人的頭腦。”
哈伊雷帝因立即道,沒有人比他更會激勵部下的上進心,這也是一個優秀的統治者所必須具備的才幹。
“您過獎了。”
卡吉姆馬上轉換了心情,將話題拉了回來。
“那麼,攻擊哪個島嶼呢?我覺得阿斯忒帕立不錯。”
“去埃及內斯。”
哈伊雷帝因笑道。
“馬魯克·法利埃魯無須哀嘆,我會用從島嶼奪來的金子買下他店中所有的商品,委內瑞拉的蕾絲、酒杯、紡織品!”
“女人們會非常高興的。”
卡吉姆也相當愉快。
“那麼,傳令給各個艦長!目標——埃及內斯!”
在刺繡室巧妙操針的安莉埃塔突然抬起了頭。
“尤尼斯?你在嗎?”
“是的。”
在旁邊的書房整理圖書的尤尼斯立即現身。
“我在,夫人。”
但安莉埃塔沒有吩咐前來的尤尼斯做什麼,只是呆呆看著遠方。”
“夫人?”
覺得奇怪,尤尼斯開口詢問。
“噤聲!”
安莉埃塔將食指置於唇間,尤尼斯立即明白她方纔並不是在發呆,而是在努力聽取遠方的聲音。
尤尼斯也沉默下來,耳邊傳來了些許不協調的聲響。到底是什麼聲音吸引了自己的女主人的注意力呢?
就在這時,來自外面彷彿敲擊大鼓般的聲音鑽入了少年的耳中。
鼓?可又沒有慶典活動……
尤尼斯皺著眉,那聲響好像來自港口。
港……港口……?
尤尼斯的腦中,恐怖的回憶潮水般襲來。確實,那天早上,也是從港口傳來了這種聲音。
這不是大鼓的聲音……
尤尼斯顫慄了。那些人來了,在海上馳騁的惡魔們,殘忍的土耳其海盜們。
“你也聽到了吧?尤尼斯,這到底是什麼聲音?”
安莉埃塔還沒有察覺迫在眉睫的危機。
“大、大概是戰船的炮轟的聲音。”
尤尼斯臉色發青地說道。
“我以前聽過。在我的故鄉被土耳其人襲擊的時候……”
“炮轟……土耳其人?!”
安莉埃塔也變了顏色。
“怎麼會……委內瑞拉和土耳其不是關係不錯嗎?”
“恐怕是情況有變。首先要避難,老爺在哪裏?”
“應該在院子。”
尤尼斯不斷地對自己說要冷靜下來。這裏既沒有利卡魯德也沒有馬魯克,只有僕從們和自己。
到委內瑞拉海軍來支援之前,無論如何都要將老爺和夫人從土耳其人手中保護起來。
少年立即開始思索府第內有什麼可供藏身的地方。
酒窖、農具屋、禮拜堂……
“夫人,去禮拜堂的地下吧。”
“尤尼斯,那裏可是墓地啊!”
安莉埃塔悲鳴道。
“所以纔去的。貪婪的土耳其人也不會想從死者那裏得到什麼,應該不會去。”
明知行為的無禮,尤尼斯仍拉起了安莉埃塔的手。從椅子上站起身的貴婦膝上,美麗的刺繡作品無聲地飄落。
“在這裏不動的話,只會成為屍體進入墳場。可是躲過他們,還可以重新回到陽光下。”
“是的,你說的沒錯……”
“那麼,我們走吧。”
安莉埃塔提起裙角,跟著走在前面的尤尼斯前往夫婿所在的庭院。
尤尼斯帶著主人們來到了禮拜堂下的墓地。這裏是死在島上的法利埃魯一族等待最後的審判的神聖的地方。
“沒有被其他人看到吧?”
聽到西蒙的問題,尤尼斯點點頭。
“我想應該沒有。”
潮溼的空氣,腐臭味,以及排列在窄小空間中的石棺,冰冷地迎接突然闖入的人們。這裏是死者的國度,擁有跳動的心臟的人們在這裏遭受排擠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神啊,父輩們的靈魂啊,請保佑我們。阿門。”
安莉埃塔雙膝跪地的祈禱道。
尤尼斯緊握雙手,也閉起眼來請求神靈的保護。
請讓暴風雨從我們頭上飛過,快快離開……
相交的指尖可以感到利卡魯德贈與的金戒指,尤尼斯感到了無比的安慰,彷彿利卡魯德本人就在自己身旁一般。
沒關係,那個人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西蒙彎下腰,抱住妻子的肩膀開起了玩笑。
“一旦情況不好,就得進棺材。那裏纔是最安全的。”
“讓人全身發抖的主意呢。”
雖然兩個兒子都早已成人,安莉埃塔仍保留著優雅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