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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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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落知秋

    “我聽說代府有人要尋找五絃琵琶,就追蹤著那人的去向,最終找到了這裏。果然是您……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上次大戰裡所有的王族都慘遭滅族,我一直希望眼不能見物的您能逃過一劫。但是卻怎麼也查不到您的訊息,我也絕望地認為過就算您沒有被問罪,也會被捲進混亂裡去……但是,幸好沒有放棄。”

    “子明……”

    “請務必與我一同回湘國去。就算我的力量是這麼綿薄,我也會助您復興湘國的。”

    月心嘆了口氣,不得不給予子明燃氣的理想澆上冷水。

    “故國已經滅亡了。”

    “您在說什麼,不是還有您在嗎!與我一同回湘國去吧。”

    “故國尚在的時候我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事到如今,我又能起什麼作用呢。”

    “不,不!在湘國還有很多大臣不滿琰的統治。讓他們知道您還健在的話,該是多麼振奮人心啊!”

    “……然後要舉旗反叛琰國,這次走上徹底的毀滅道路嗎?”

    “公子……”

    子明的聲音動搖了。

    月心繼續說下來。

    “大家想必在上次的戰爭中都見識到了琰國的精兵吧。湘國是不可能戰勝的。如果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自尊的話,就齊心協力來彌補琰的不足之處好了。聽說現在在故國,不僅是從琰國派遣過去的人,就連本國計程車大夫也有發言權吧。琰國很注重人才。這比起搬出失明的公子來,要賢明的多了。”

    “……公子。”

    “湘國那個無名的公子已經死了。再也不能回故國了。”

    子明緊緊握住了自己抓著的手。他到底是以怎麼樣的心情聽完自己的話的呢。

    月心的聲音柔和了下來。

    “我在故國的時候,真的很受子明的照顧。……以前我是個鬼魂般的存在。被先王那樣的嫌棄,禁止別人看見我,與我說話。但是隻有子明你,帶我到了有光明的地方。你也因此而遭先王怨恨,甚至被貶了職——明明是可以被拔擢道太子太傅之職的英才,卻因為我的緣故……”

    “公子,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

    “謝謝。”

    月心回握住子明的手。

    “謝謝你發現鬼魂般的我。謝謝你教我學問和琵琶。”

    “公子……”

    子明的聲音哽咽了。

    “我不希望你遇到危險啊。……求你了。”

    月心低下了頭。

    “公子……!”

    子明痛苦地咬緊牙關。

    “真的……不願意回湘國嗎?”

    月心驚訝地發現,即使被這樣問著,自己的內心卻依舊不可思議地平靜。現在就是回想起死去的父王和弟弟來,也是一樣完全感覺不到痛楚了。

    “……湘國雖然是我的故國,但是對我來說,已經是完全不想再回去的遠方土地了。這裏纔是我該存在的地方。”

    “……公子。”

    “來……小心地出去吧。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拋棄復興故國的幻想,找到你新的生活方式啊。如果你有在琰國出仕的希望的話——”

    但是他的話卻在中途就被打斷了。

    “就算天地顛倒過來,我也不願在琰出仕。”

    他的口吻十分激烈。

    “您忘了嗎?琰國可是讓湘國滅亡的國家啊!”

    他像是要咳出血來似地悲痛地叫著,月心為自己的考慮不周感到很羞恥。

    “是啊。我不會再提了。”

    月心召喚了應該在外面望風的柏翁,老人很快就進來了。

    “給子明取件衣服,以備趕路之用——”

    “……遵命。”

    老人微弱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子明強忍著淚水。

    “公子……”

    月心真心地向他道歉。

    “沒能為你做什麼,我很抱歉。”

    “公子……!”

    子明雙手捧住了月心的手。

    片刻之後,柏翁將放了衣物的包袱遞給子明之後,他又再次捧起了月心的手。

    月心將手放在子明的肩上。

    “我不能送你了……保重身體。”

    “公子也是,請多保重。”

    “謝謝。”

    老人代替月心為子明送行。當子明走向後門的時候,月心拿起了琵琶。

    扭緊絃軸,調音,月心彈奏起了以前子明教自己的曲子。希望她能聽到——就當是餞別吧。

    自己現在能在這裏,歸根究底是託朱子明的福。能在上次戰爭中撿回性命,能主宰這個國家,都是因為自己對湘國的奇書名著還留有記憶。如果連這點才能都沒有了的話,一定也只能淪為眾多受父王株連而喪命的王族之一。即使得到赦免,也只可能命喪荒野吧。

    ——公子,我所讀的文章,您一字一句都記在心中了嗎?真了不起。

    那是八歲的時候吧。自己引用了前天子明給自己讀的文章裡的一句話發表自己的感想時候,子明驚訝地如此稱讚自己。

    ——那麼,以後我就帶各種書籍過來吧。反正我現在是看管文庫的小官,既有空閒又有機會。

    他帶著自嘲意味地笑著說。

    ——陛下!公子難道不是陛下的親生兒子嗎!

    滴答,眼淚落在了撥動琴絃的手上。月心覺得奇怪。即使是受到親生父親責罵的時候,自己也從沒有哭過。就好像體內已經凍結住了一樣,不,凍結成冰的話,還有融化的一天,但那卻是永遠也不會融化的,就像石頭一樣,冰冷,堅硬,沉重,怎麼也剝離不出來。而子明卻從父親那蠻不講理的憤慨中保護著自己,就好像是要將自己從父親的視線下隔離開一樣,把自己藏在他的寬袖之後。

    “……公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柏翁但心地喚著自己。

    “爺爺……”

    呼吸亂了,已經彈不下去了。月心也不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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