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鎮
楊州境內,有琅琊山,山上修有蟬隱寺,若虛觀,一寺一觀。
佛道兩家本來正如井水河水一般,互不往來,寺廟與道觀在一座山上則頗為罕見。
琅琊山不算大,可山頂方圓也有六,七公里。蟬隱寺建於倉莫年間,惠政王不喜理會朝政,可對佛教卻莫名的推崇,倉莫四年大修蟬隱寺,隱隱有讓蟬隱寺為佛教之尊的勢頭。寺中修有,一堂,四閣,六室。十二塔,符合佛道經典,每年臘月之末,惠政王皆會帶領大臣,嬪妃來此祭天,還願。而蟬隱寺四閣其中之一的藏經閣更是有不少珍奇武學秘籍在內。
相較而言,若虛觀則寒酸一些,道家講究清靜,與世無爭,自然香火也就淡了一些,這些年一直被蟬隱寺壓穩壓一頭,好在大正建國以後,李乾有意讓佛道兩家平衡,便下令重修擴建了若虛觀。才使得近幾年兩家有了些爭鳴的跡象
琅琊山,一寺一觀,一東一西,互為犄角之勢
每年四月,上山送香祈願的香客絡繹不絕,其中王權貴卿不少,普通百姓則更多,若虛觀宣揚道法自然,無慾無求,清修本身方成大道,所以前去送香的大多是去蟬隱寺祈福,求願。這也讓道觀中的老道不時跑到寺廟門口,先吐上一口唾沫,再罵道;你們這群老禿驢,只知道騙錢,蒙人。罵上半個時辰才肯回去,最後還要用腳碾上一碾有口水的地面,拂袖而去,回到觀中,聽小道童說上一句,師爺真乃仙風道骨,氣質超然,方肯罷休。
寺裡的大小和尚,聽後不但不生氣,反而在他罵後,還時不時差小和尚去道觀送幾鬥米,頗有鼓勵老道之意。
其實說到底,井水河水當真就涇渭分明,不是同源了?佛道兩家亦然而已。
琅琊山下,有一座小鎮,名集安。
小鎮不大,參差幾百戶人家,鎮上飲酒之風盛行,幾乎家家都會釀一種名叫仙兒醉的米酒,入口柔軟,但度數頗高,藉由蟬隱寺的東風,小鎮的客棧,餐館頗多,這仙兒醉自然也就成了當地的特產了。而有些貧苦人家沒法置辦產業,便守著自己的幾分薄地,風調雨順,倒也可衣食無憂,要是趕上天災之年,也只好勒緊褲腰過日子了,好在鎮上尚有朝廷派下來的父母官,災年之際,總會先想辦法開倉放米,賑濟百姓,小鎮的居民倒也算過得幸福安樂。
鎮上的人家大都互相認識,四月間,鎮上突然來了一個女子,帶著個十二三歲的男孩,住進了一座荒置了有一段時間的小院裏。
左右的鄰居按耐不住疑惑,詢問才得知,原來女子姓葉,字子衿。夫君死得早,只剩下她自己帶著一個孩子,孤苦伶仃,便去投奔遠房舅舅,因舅舅家人丁興旺,孤兒寡母家寄人籬下終究不方便,便給安置到這個鎮子上的小宅之中。小鎮的婦人本就淳樸,聽到這位姑娘年紀輕輕就如此遭遇,心裏更是百感交集,一時之間差點就與人家娘子姐妹相稱了。
更聽得那婦人講,女子生得貌美如花,一時更是有不少登徒浪蕩子春心盎然,趁著晚上去敲人家的門,要向小娘子一表衷腸,都被那個少年迎頭潑上一盆熱水,大喊誰也不許欺負我娘,久而久之,也就無人再去自討無趣了。
只是時常有幾個鄰居大娘,拉著葉子衿說些什麼,夜半三更急死人的葷話,少年聽不懂,可神奇的是葉子衿竟然還會紅臉,這讓少年大感奇怪,所以每當這時,少年還會好意提醒,孃親,你臉紅了,結果自然是引得婦人們的大笑和一個重重的白眼。
而來到鎮上的正是當日金鑾殿中的紅衣女子,與皇子李陌離。
從京城到集安鎮,已經快一個月了。
可一個月內,葉子衿只對李陌離說過三句話。
一,對外要叫她孃親
二,不可出院半步。
三,以後的熱水可以再燒燙些。
四月的集安,不算冷。天剛矇矇亮,不比在宮中有人伺候著穿衣著服,什麼事都需自己來,一月有餘,李陌離已經習慣,清早便自己早早穿衣起來,推開屋門,來到並不顯寬敞的院子裡,跟曾在東宮的後花園沒法比,甚至還不如當初李陌離睡的一個屋子大,李陌離突然想起太傅孫老頭教過他的一句,“舊時王謝堂前燕,今入尋常百姓家”大概就是這般光景吧。
想過了這些閒雜瑣事,李陌離就開始做這些天已經熟練了的工作,打水,煮飯。
小院裏有一口井,所以李陌離不必費事去河邊打水,打水的井軲轆響個不停,因為怕驚擾到北屋睡覺的“孃親”。所以李陌離不得不放慢動作,做完這些就差不多要一個時辰,天已經大亮,此時李陌離就會叫葉輕眉起來,做比煮飯更加重要的事兒,做菜
吃完早飯,李陌離如常準備收拾碗筷。
卻破天荒的被葉子衿叫住,你今天不用洗碗了,並丟給他一本書,從今天開始,你就看這本書。看懂為止,其它的事你不用管,還有允許你出門,不過要早點回來。說完話便自顧自走回東屋。不再理會李陌離。
接住書,李陌離並沒有立刻翻開來看,當時在金鑾殿中,她幾招就在柱子上刻滿了劍痕,想必她肯定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如今把自己帶到這裏,從出京到進入揚州也不過七天時間,李陌離並不知曉她到底要幹什麼,當初他們的對話,李陌離並不能聽到。只是從這些日子的來看,這個漂亮姐姐似乎對他並無惡意。或者說,女子要是真的想殺他,他早就死了。
巨大的變故也讓李陌離暫時養成了一個習慣,有些事實在想不通,就先不去想。既已如此,就隨遇而安。
李陌離走回小屋。坐在床上,檢視這書,封面沒有什麼特別,只是沒有名字,書也並不厚,李陌離甚至心想,用它來墊吃飯的桌子再好不過了,也就不用每次放飯菜都小心翼翼了。
收起少年心性,李陌離認真的翻開書,可讓李陌離驚奇的是整本書上並無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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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相府。
大人,鎮北王在府外求見!從府外從看見鎮北王下馬的一刻起,管家便從前門一路小跑到相爺休憩的紫竹閣,敲門,稟報一氣呵成。不耽誤半分。
是他自己前來,還是領著騎兵?老丞相問道
管家恭謹回答;只有鎮北王一人
老丞相起身,伸了伸腰。那就讓他到東臨閣吧。
紫竹閣敘舊,東臨閣議事,這是老首輔張茂樹的規矩。不同的地方談的便是不同事。
王爺,我家大人請您到東臨閣。管家如實稟報,語氣如常。
蕭凱轅頗有些玩味的說;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名叫半坡,幸得老爺賜張姓。
不錯不錯,蕭凱轅大笑。甚至還拍了拍張管家的肩膀。
不多時,鎮北王走遠,張半坡滿背皆冷汗。心中想道,這沙場上堆積的殺伐氣,著實冷的嚇人啊。
蕭凱轅徑直穿過第一道府門,拐了幾個彎,過了一道長廊,纔來到了這個號稱大正王朝官員想要升遷就必須要來的地方之一。東臨閣
蕭凱轅走進閣中,張茂樹正襟危坐。
蕭凱轅首先開口:丞相大人,我帶來了一罈胡州特產的西風烈,不知大人可否賞臉喝上一杯。
張茂樹不答,卻握緊雙拳,轉而開口說;鎮北王三月入淮陰城,先皇駕崩之時,曾有密令,百官不得踏入金鑾殿一步,而今王爺收斂屍首,卻秘而不發,不下葬皇陵,而大正唯一的皇子目前又下落不明,種種之事,王爺不該給我一個交待嗎?
蕭凱轅自己找了一個凳子坐下,開啟封裹酒罈的黃泥紅布,往口中狠狠灌了一口後說:我一生戎馬,身下無子無女,那個椅子,我不稀罕,但大正不能亂,所以百姓不能知道,皇上已經不在了,至少在還沒找到皇子之前,不能,而這一切只有丞相大人能做到了。
藩王入京,本是大忌,我不是不知,今天,我只是告訴大人。這個天下現在姓李,將來也只能姓李。
說完此話,蕭凱轅喝盡最後一口酒,不再看張茂樹,大步走出東臨閣,出府之時,重重的拍了張管家兩下,同樣說的是不錯不錯。
東臨閣中,老丞相張茂樹,從一個書箱中,取出一方玉印,玉印長、寬、高皆約三寸,材質光滑圓潤,色澤呈青白,四周也沒有雕刻傳統的龍虎飛禽圖案。
張茂樹將印舉過頭頂,微微仰頭,只見玉印下面用正楷工整的刻著四個小字,忠君之事。
張茂樹,倉莫年間學子,屢試不中,永安一年,考取探花當時已經四十七歲高齡,永安四年,破格提拔為內閣大學士,永安七年,擢升為丞相。位極人臣。永安七年後,朝中更是傳言,大正一樹,可庇數萬學子俱歡顏。
張茂樹將玉印攥在手裏,面朝東南,用力的挺了挺腰桿,這根大正的脊樑還沒有倒。